9

車開走了。

顧白桃莫名覺得，這樣聽話的秦歡，和班級裏的小豆丁倒是很像。

即使已經睡過兩次了，顧白桃自認為和秦歡不算熟，有些話她便不好意思說出口，比如，你幹嘛要一直在這等我啊，之前和你一起走的那個女人是不是你女朋友啊，你幹嘛不去找她呢，之類的。她自己想想，想不出什麽來，索性不想了，打個哈欠縮頭縮腦地回去睡覺，可別讓她爸媽看到她，要不然又說不清。

這天的事像是一個插曲，很快就被顧白桃忘在腦後。

随着年底臨近，小豆丁們要準備期末考試，雖然才三年級也沒有升學壓力，偏偏現在的家長個個雞娃，期末考試當老師的自然不敢松懈。顧白桃開始加班，白天帶孩子們複習數學和語文知識，沒課的時候找題組成卷子給學生做，晚上批改作業，每天起早貪黑。

秦歡也很久沒有再在學校裏出現過了。聽人說她現在在新址那邊出現的多些。

這天顧白桃晚走一會兒，下午學生們做完的卷子她還剩幾張就批完了，晚上回家不用批卷子，做其他的工作。朱荷和她約了一起出去吃飯，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研究考試題。其他老師們有準備走的，有要加班的，幾個人一邊幹着活一邊閑聊，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八卦。

“哎，我聽說個事，分管咱們教育口的副市長張成，他兒子在政府辦，今年三十歲剛升的正科，知道吧？”

“這都多少輪的新聞了，張顯雲嘛，國內名校畢業，全市最年輕的正科，市長都很看重他。他又怎麽了？”

“他三十了還沒女朋友，他爹馬上退了，聽說很是着急。本來咱們這裏就女多男少，什麽家庭條件工作條件的小姑娘都随他挑，咱們之前不都猜這人指不定心高氣傲到什麽地步，太能挑了，不知道最後挑個什麽天仙，昨天晚上我有個和他在一個單位的朋友講，這位公子開竅啦！”

“什麽意思，有對象了？”

“可不是嘛！我那個朋友，說撞見他和一個女生約會，稍微一打聽才知道，他和這女的關系匪淺，說是已經追了一陣了。”

“這有什麽稀奇的，那張顯雲就算挑一點，又不是一輩子不結婚，早晚都會有對象的嘛，還不是他願意的事。”

“稀奇的不是張顯雲，是他追的那個對象——就是秦歡吶！”

埋頭批作業的顧白桃猛地擡頭，兩只眼睛冒出精光來。

老師們頓時來了興致。

Advertisement

“我的天，這我真是沒想到，這兩個人還能往一起湊合呢？”

“不過也正常，秦工長得多好看啊，我一個女的看了都好看。我就沒在H市見過比她還好看的女的，別說張顯雲了，咱們校這些男老師哪個不是在窗戶前天天等着看她來沒來。”

“可是秦歡不是北京人嗎？那不就異地了？”

“我聽我那朋友說，秦歡好像打算在H市買房子來着，她家以前也是這邊的，後來她出息了才都搬去的北京，這邊也算是第二故鄉，很有可能以後就過來住了呢。”

“哎呀，那可真是天賜良緣。”

“咱們張副市長倒是還行，他媳婦家底厚啊，老丈人家在縣城開礦的，張顯雲家庭條件沒的說，人又能幹有前途，長得也不難看，秦歡找他還真不虧。”

“何止不虧呢，咱們這找對象大部分都找有編制的，H市條件好的女生可多了，好多公務員都是白富美，誰能想張顯雲挑來挑去，挑了個幹工程設計的外地女人。其實秦歡也就是長得好看，自己有公司恐怕性格強勢，和張顯雲在一起，按理說就該多照顧點家裏，要不兩個都忙，這家不就沒法維持了。”

……

顧白桃咬着筆杆子豎起耳朵聽八卦，聽到“秦歡找他真不虧”的時候就撇撇嘴呸了一下，不虧個屁，人家秦歡喜歡女人，那張顯雲是沒有機會的，再說了憑什麽不虧，那張顯雲他在政府網站是見過照片，長得又沒自己好看，秦歡找他那可虧大了。

聽人說道後面那一番話，更是生氣，小嘴一張就沒客氣：

“人家秦歡還不一定能看上張顯雲呢，一個正科而已，也就H市的人當個香饽饽捧着，秦歡在北京開大公司，那地方遍地大幹部，就憑她的長相能力，肯定有的是青年才俊追她，她還能看上咱們這破地方一個小科長？”

這話一出，八卦的老師們都有些悻悻地沒話說。

他們在這裏呆時間長了，忘了這茬。絕大部分體制內工作的人一輩子最多就是個正科，臨退休了混個副縣正縣級，這輩子就算不錯了。所以才會覺得張顯雲十分優秀且羨慕不已。

可是在首都，遍地國家部委，科級恐怕都沒有幾個，在H市需要混一輩子争取的級別人家起步就是。秦歡自然見得多。秦歡來H市是市裏沖着她的名頭請來的，市長都親自接待的角色，她設計過一些城市的地标性建築，在業內名氣很大，公司運營的也好，這種角色确實沒必要有多看中一個小城市的科長。

老師們頓時覺得這八卦聊得索然無味，紛紛轉換話題，又聊了幾句閑磕，背起包陸陸續續走了。

朱荷轉着椅子湊到顧白桃面前：“可以啊顧老師，今天簡直就是小鋼炮。”

顧白桃便有些不好意思：“哎，別這麽誇我。”

“就他們還把張顯雲當什麽香饽饽，在咱們這的确是厲害，人家秦老師能不能正眼瞧他還不一定呢，還嫌棄秦老師不是穩定工作。就咱們這一個公務員月薪三千五，夠不夠秦老師畫一個稿子的零頭都不知道。”

顧白桃：“……你怎麽叫秦老師。”

朱荷：“叫順嘴了嘛，咱們天天叫這個老師那個老師的，你別說，秦歡還真挺有那個味兒的，再說她長那麽好看。”

哪個味兒？顧白桃懵圈。

朱荷看她那副樣子，賤兮兮地拍她一下：“你這個母胎單身是不會懂得，秦老師一看就是那種人間尤物你懂吧，要是真有誰能讓她心甘情願，哎呀，那可真是找到寶了，誰說老師心裏對老師就沒有幻想？”

顧白桃：……

不愧是你小盒子，又是滿腦子黃色廢料。

她沒好意思說，她雖然是牡丹，但是她有p友，大床上滾過一晚上那種，而且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人間尤物，她只是好心不告訴你，告訴你吓死你。

只不過，秦歡這個女人感情生活還真是成迷，不僅有別的女朋友，還被人看見和男人約會。她自己說過自己是彎的，怎麽還會和男人不清不楚，難道真是男女通吃，或者生活混亂，來者不拒？

這只不過是忙碌的期末的一個小插曲，顧白桃還沒有時間想清楚，就迎來了年底的第一個重要節日：平安夜和聖誕節。

說重要，其實也沒多重要，只是很多情侶把每一個節日都當做要禮物、要儀式感、要互訴衷腸、要滾床單的日子來過，所以免不了它就變得很重要了。

顧白桃忙着工作，況且她也沒有對象，根本也不覺得這個節日和她有什麽關系，直到傍晚下課，班長張北北往她的講臺上放了一只包裝漂亮的大紅蘋果。

“老師，這是用班費給您買的平安夜禮物。”

一顆蘋果只因為套上一件華麗的衣服，在今天就可以賣五塊錢甚至十塊錢，這種把戲成年人嗤之以鼻，在小學生之間卻十分受歡迎。顧白桃看看那個包裝漂亮的大紅蘋果，說：“曲主任有沒有說今天在學校裏不許互相贈送蘋果？”

她沒有生氣，但老師當久了，孩子們總是害怕的，張北北縮縮頭，後面有同學拉她，小聲說：“我說了別送老師，你看你不聽，說顧老師不是這樣的人，非要送……”

顧白桃瞥了眼後面拉張北北的手，是範沖，班級裏調皮搗蛋大王，因為先進帶後進，被顧白桃安排和張北北同桌一年，這一年乖得很，學習也進步了不少。此時這個曬得黢黑的男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她心裏覺得好笑，才9、10歲的孩子，就會玩這套話術跟她耍心眼。

顧白桃板起臉：“學校有學校的規矩，不讓送蘋果就是不讓送，老師不可以帶頭違反規定，張北北，你知道錯了嗎？”

張北北噘了下嘴，依舊老實地回答：“知道了。”

顧白桃從牛仔褲兜裏掏出五十塊錢：“這個蘋果當是我買的，錢放班費裏，等你們期末考試玩，班費剩多少錢咱們用來出去野游好不好？”

***

平安夜正好是個周五。下了班，把豆丁們都送走，單身狗朱荷約顧白桃出去逛街吃火鍋。雖然顧白桃覺得這種行為實屬找虐，但朱荷興致勃勃，她正好也想放松一下。

忙碌了半個多月第一次出門逛街，白桃和朱荷一起買了奶茶，看商店在打折又買了兩件衣服，朱荷挑到心心念念的打折款十分高興，跟白桃說吃完火鍋咱們去看電影。

白桃一邊舔冰淇淋一邊說：“那都幾點了。”

“沒關系，太晚了的話你可以來我家住啊。”

朱荷知道白桃家教比較嚴，她家裏放養，已經出來自己住了，兩個人鬧到幾點都沒人管。

說到去她家住，白桃就想起自己曾經撒的謊，每次和那個野女人滾床單，都跟自己親媽說在朱荷家裏住，這樣想起來突然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便睜大眼睛問：“你要不要再吃個聖代，或者再喝個什麽，我買給你吃。”

朱荷警惕地看着她：“不對勁，幹嘛對我那麽好，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顧白桃：“……”

行，算她沒說。

兩個人去本地剛入駐的知名連鎖火鍋店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朱荷去調了料碗，回來就一臉興奮：

“我看見張顯雲了！”

因為距離上次讨論這個人才過了不久，所以顧白桃算是勉勉強強記得有這麽一號人物：“你認識他？”

“認識，我和他相過親。”

顧白桃半張着嘴啊了一聲，這倒是沒想到：“然後呢？”

“哪有什麽然後，他沒看上我太正常了，我又沒長成天仙一樣。”

顧白桃非常認真：“哪有，你挺好看的啊，再說他長得很帥嗎？”

朱荷十分感動：“桃子，我真的相信你是愛我的。”

白桃哼了一聲。

朱荷：“我倒是也沒有妄自菲薄啦，當時就是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到底什麽樣，長得倒是不算很帥，不過挺有精神的，也不胖，像是經常鍛煉的，總體來說在本地也算是十分優質的男人，所以我一點都不遺憾啦。”

白桃認真地說：“你不是想要找真愛嘛，不一定是硬件優秀的人才是真愛呀，一定有更适合你的人在後面呢。”

朱荷：“桃子我再給你打一杯多加芋圓的奶茶！”

又說了一會兒，朱荷一拍手：“你看看，叫你打岔了，我剛才就想說，張顯雲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有沒有可能是和秦歡在一起？”

顧白桃：“……”

吃瓜怎麽還吃到自己頭上了。

“吃火鍋更有可能是跟朋友吧。”

“大姐，今天平安夜诶。”

朱荷還想繼續八卦，看顧白桃一副魂游天外的樣子，便失去了八卦的心思，轉而聊起其他話題。

白桃的小料很快就不夠了，她自己去調，腦子裏還記着朱荷剛剛說過的話，便擡眼随便掃了下周圍。

這一看，便看見一個女人烏黑濃密的發頂，就在她和朱荷一牆之隔的另一側。

這世界上人長得大同小異，發頂恐怕大致相同，一般也很少有人去關注這個部位，但白桃對這個發頂印象深刻——上一次她醒得早，秦歡背對着她還在熟睡，她便仔細觀察了這女人的後背脖頸和發頂，越看越覺得好看。

她的頭發挽成一個垂花髻，溫柔地垂在後面，脖頸以下隐在隔位之間，被人、牆和火鍋升騰的霧氣籠罩遮擋，看不真切。

可能是她發愣的時間有些久，熱情的服務員來問：“小姐，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嗎？”

顧白桃愣愣地搖搖頭，端着自己的料碗回到座位上。

朱荷：“還要不要喝奶茶，我去弄一點。”

白桃點了頭。

朱荷走開之後，白桃悄悄探出腦袋，想看看對面人的長相，從她的角度卻只能看見一個男人露出的半張臉。她沒有見過真的張顯雲，只憑半張臉，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他。

她想了想，站起來，矮身溜到對面坐下，然後抻着頭看。

只看見這個女人穿着一身橫條紋的緊身毛衫，明明很保守，卻因為條紋的原因顯得胸前部位頗為壯觀了，顧白桃眼睛一看就挪不開，仔細地眯起眼睛回憶尺寸。

朱荷回來的時候一頭霧水：“你在幹嘛？”

顧白桃一哆嗦，看女人的胸被抓包實在說不出口，只好打個哈哈，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剛坐下，就聽到旁邊的女人開了口。

“不好意思。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