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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清晨醒來,白雪堆積在梨樹枝頭,遠遠望去,像是春日到來,開了滿樹梨花,正是應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付姝婉披上貂毛鬥篷,手中還捧着一只小巧暖爐,她信步來到梨花樹下。此時雪已變小,紛紛揚揚落下像是細細的鹽粒。

付姝婉沒有撐傘,小小的碎雪落在她的發上,襯得她更加清冷如雪,殊色若仙。她伸出纖細蒼白的手,攤開的手心接住碎雪,因為剛才暖爐的餘熱還在,碎雪一落在她掌心就融化了。

付姝婉盯着手心融化的雪水,思緒不自覺飄遠。

……

很久之前,就在這棵梨花樹下,十一曾經調侃她,“公主,您的手怎麽這般冷?雪落在您手心都舍不得融化了。”

十一的嗓子早年受了傷,說話的聲音總是有些沙啞低沉,但是她說起這些話的時候笑意完全掩飾不住。

付姝婉瞥她一眼,“本殿确實手冷,那就用你的手來捂捂好了。”

付姝婉去拉她的手,沒碰到她溫熱的掌心,倒是先碰到一顆圓球狀的小東西。

十一順勢打開手心,那裏放着一顆銀絲熏香暖爐,只有核桃大小,散發的熱度暖而不燙。

十一:“公主,這是屬下新做的小暖爐,送給您。此處有機關,裏面裝着麻針,病痛之時可以紮在身上緩解一二。”

付姝婉接過小暖爐,按了按機關,果然跳出一枚麻針,她擡起左臂正要試試麻針的效果,十一握住她的手腕,将小暖爐和麻針都恢複原狀,“公主,麻針一用,這手臂就會失去知覺,您接下來還要處理政務。”

付姝婉笑了笑,将小暖爐和十一的手一起握住,“比起暖爐,還是你的手更暖和一些。”

十一身為貼身暗衛,常年都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此時,眼裏的光像星辰閃爍,語氣認真又鄭重,“十一的手要握着劍保護公主,所以暖手這件事情就暫時交給它吧。”

付姝婉知道她即将接任務離開,笑着點頭,“好,此行一路順風,本殿等着你回來。”

十一:“定不會辜負公主的期望。”

付姝婉:“嗯!一言為定。”

……

約定依舊,故人已去。

“公主,前往春雪園的馬車已經備好。”

侍女飲梅的聲音響起,付姝婉從回憶裏抽身,她仰頭看了梨花樹一眼,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嘴角微揚。

三年前,十一在完成任務歸來的途中遇襲,萬箭穿心而死。

付姝婉接到消息趕去的時候,十一的屍體已經被山火燒毀大半,只有焦黑肋骨處還放着斷裂的護心鏡。

十一入府第九年才得到付姝婉的重用,那塊護心鏡是付姝婉送給她的生辰禮。十一一直珍之愛之,輕易不會離身。

付姝婉見到她的屍骨,一口血噴了出來,身體也跟着每況日下。随後,她拖着病軀一邊處理政務,一邊着人追查真兇。皇天不負有心人,時隔三年,她終于找到了兇手——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寧王。

得知十一死亡的真相之後,付姝婉就在春雪園布下箭陣,想讓寧王也嘗一嘗萬箭穿心的滋味,所以今日特意約寧王在春雪園見面。

付姝婉十八歲那年戰場重傷,身體羸弱,自認失去了競争皇位的資格,但她有軍功和兵權在身,在朝堂裏的地位舉重若輕,一直是其他皇子皇女拉攏的對象。

她選中了有仁善之名又好拿捏的寧王,只可惜寧王入主東宮之後太貪心了,一面接受她的扶持,在朝廷站穩腳跟,一面又忌憚她的實力,剪除她的羽翼。

只恨付姝婉察覺太晚,也不知道暗地裏有多少人才折損在寧王手中,這樣一個沒有容人之量,不能知人善用的儲君,大齊交在他手中絕對走不了多遠。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一箭雙雕好了。

大齊朝的鎮國公主,能扶起一個寧王做太子,就能扶起其他的皇嗣。

·

華麗寬大的馬車駛出尚京城,朝着京郊的方向而去,馬車走過五裏亭之後,朝着右邊的大道行去。

付姝婉剛喝完飲梅遞來的藥茶,正把茶杯遞給飲梅,察覺馬車變道,對簾外的車夫說:“走錯路了,我們要去春雪園,應該往左拐。”

馬車沒有變道也沒有停下,反而加速向前。

付姝婉當即明白事情不對勁,猛地看向侍女飲梅。

飲梅是父皇賜給她的侍女,從她有記憶以來就照顧她的起居,除了在南境州那幾年沒在身邊,其他年歲一直随侍左右。可以說,除了十一,付姝婉最信任的人就包括飲梅。

飲梅竟然會背叛她!

飲梅見她看來,面上有幾分慌亂之色,視線不敢與她相對。

付姝婉心裏一陣陣發冷,她不由握緊小暖爐,盯着飲梅,很想問她為什麽,只是背叛已經發生,再多的理由和借口都沒有了意義。

能讓飲梅這樣的人背叛,背後的人一定比她權勢要高,是父皇還是太子?不,不會是父皇……

付姝婉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恢複冷靜和理智,她武功全失多年,根本無法對付馬夫,剛剛出聲也沒有任何暗衛聽到指令攔截馬車,怕是暗衛都被飲梅設法調走。更糟糕的是,剛才還喝了飲梅遞來的藥茶,身體漸漸虛軟無力。

此行,怕是有去無回。

馬車裏寂靜無聲,車輪飛速碾過,揚起一陣陣塵土。大概行了一刻鐘,馬車緩緩停下。

飲梅低着頭,來到付姝婉身邊,小心翼翼地解下她的袖箭,還有腰帶間藏着的封喉藥粉,要拿她掌心小暖爐的時候,付姝婉出聲了。

“本殿手冷,受不得凍,這暖爐的來歷你也清楚,不要拿走它。”

飲梅動作一頓,抿了抿唇,沒再碰小暖爐,接着解下付姝婉發間的釵環,仔細搜查一番,确定她身上沒有藏藥也沒有可以傷人的利器之後,才扶着付姝婉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一處涼亭外,亭子的牌匾上寫着“梨花雪”三個,寧王站在亭子裏,身邊跟着幾個高壯的侍衛,亭子的石桌上是一壺酒和一只小酒杯。

付姝婉被飲梅扶着坐在石桌的另一邊。

寧王将酒杯放在付姝婉面前,提起酒壺緩緩倒酒,“梨花雪亭,一到春來就可賞千樹梨花。皇姐最愛梨花,用這杯鸩酒在此處為皇姐踐行,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付姝婉語氣淡然,“鸩殺鎮國公主的消息要是傳出去,南境軍必然嘩變,這樣的後果,寧王能承受得起?”

寧王突然笑了一聲,“皇姐多慮了,這鸩酒可不是本王準備的,父皇親賜,本王只是千裏迢迢送過來而已。”

付姝婉垂下眼簾,已經明白他話中未盡之意。她以為南境軍是保命符,沒想到,時至今日卻成了她的催命符。

大齊皇帝若是開口,鸩殺也能說成病死。

她剛才猜測背後主謀,極力想要避開父皇,結果,事與願違。

付姝婉環顧四周,看向亭外的梨花林,“本殿只願在梨花樹下喝這杯鸩酒。”

寧王蹙眉,派人去最近的梨花樹附近勘察一番,确定沒有異狀,便朝飲梅點了點頭,飲梅扶着付姝婉走出梨花雪亭,靠在一棵梨花樹下。

耽擱了這麽一段時間,付姝婉感覺身上的藥效褪去了一些,手指已經恢複部分知覺,她微微轉動掌心的小暖爐,在寧王遞來鸩酒的時候,放出藏在機關裏的麻針。

麻針飛刺到寧王的掌心,寧王掌心微癢,緊接着右臂就失去了知覺,酒杯落地,他面色大變,看向付姝婉,“你做了什麽!”

付姝婉微微一笑,“毒針而已。只要回答本殿幾個問題,本殿就告訴你解藥在哪裏。”

寧王臉色鐵青,沒想到都這種境地了,付姝婉還有翻盤的手段,她明明連耳環都摘下了!

寧王咬牙切齒妥協,“你問!”

付姝婉:“你主事的這些暗殺裏,有多少是父皇動的手?”

寧王嗤笑,看着付姝婉的眼神帶着一個傻瓜被愚弄的憐憫:“十之七八。”

付姝婉聞言,瞬間臉上青白,心中大恸,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嘴角已經溢出鮮血。她猜到父皇會忌憚她,但是沒有猜到會這麽忌憚!

寧王惦記着自己右臂的毒,怕她氣死,又慌又急,“你先別死,你還沒有告訴本王解藥在哪裏!”

付姝婉咬住舌尖,逼迫自己神志清醒繼續提問:“最早是什麽時候?”

寧王:“本王知道的,最早是在泰安八年的北境州叛亂。”

付姝婉沒想到自己濡慕的父皇從那麽早就想致自己于死地,她身體本來就不好,此時悲怒交加,竟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臉色已經發青,還沒飲鸩酒就奄奄一息了。

寧王:“付姝婉!你還不能死!解藥到底在哪裏!”

付姝婉緊捏着手心的小暖爐,“本殿還沒有問完呢。泰安十八年,你為什麽要在京郊截殺本殿的暗衛?”

寧王:“那場截殺本來是針對你的,只是那個暗衛倒黴發現了端倪,本王不得不除了他。皇姐,你要清楚,一直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從來都是父皇,可和本王無關,你莫要牽連無辜。”

付姝婉眼中淚花微閃,她擦去唇邊的血。

呵,牽連無辜,難道十一不是最無辜的人嗎?她是暗衛,武藝那麽高強,脫身多麽容易,要不是為了她……

付姝婉吐出一口氣,說出寧王最想知道的答案:“解藥在春雪園梨花閣門口的梨花燈籠裏。”

梨花燈籠是萬箭陣開啓的機關,寧王此去一定能嘗到十一那萬箭穿心的痛苦,為十一陪葬。

寧王得到解藥的下落,臉上一喜,顧不得付姝婉,帶着人馬朝春雪園趕去。

梨花雪亭重新安靜下來,付姝婉靠着梨花樹幹,視線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她已經病了好幾年,今天這麽悲痛,還吐了一口血,竟然感覺生命力在不斷流失。

她這一生,也算波瀾壯闊。年少時投身軍營,維護邊疆安穩,回歸尚京城後參與政務勵精圖治,可以算得上為大齊基業嘔心瀝血。百姓們贊揚她,士兵們景仰她,朝臣們信服她,她不負鎮國公主的名聲,可是,都是一場空。

只要大齊之主的帝王想要她的命,她就會悄無聲息地輕飄飄死去。

此時此刻,付姝婉才明白一件事情,不站在那個至尊之位,所有的功名聲望都是徒勞,功高蓋主并不會因為親情讓步,扶持他人上位更是最愚蠢的替他人做嫁衣。

真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如果,還能重來一次……就算身體羸弱,她也絕不會放棄稱帝的決心!

這一生啊,竟然活得那麽累,又死得那麽輕易。

·

付姝婉感覺自己的身體脫離軀殼,飄浮在半空中。

傳說中,人死之後,魂魄不會立刻到地府投胎,而是要停留一日眷戀人間才會被鬼差抓走。

付姝婉一直以為那是無稽之談,自己經歷了才知道原來是真的。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屍身,往春雪園飄去。

如她所料,寧王着急解毒,急匆匆去拿解藥,觸動機關被無數箭矢刺中身亡,寧王和他的人們成了刺猬。

寧王不甘地咽氣了,付姝婉看到他的魂魄飄出來,上去狠狠揍了一頓,解氣了才松開他,寧王的魂魄吓得奔逃出春雪園。飲梅的魂魄則瑟瑟發抖,付姝婉沒有理會她。

付姝婉飄了一會兒,還想飄去皇宮,春雪園外突然出現一隊人馬。

為首那人姿容俊秀,五官明媚,乍一眼看去,有種莫名的熟悉,好像……長大的十一穿了男裝。他面上帶着焦急和雀躍,膽怯和糾結,仿佛要去見一個久別重逢的人。

付姝婉一愣,十一曾經說過她有個雙胞胎哥哥,莫非就是眼前的俊美青年?

付姝婉決定先不飄走了,她想多看看這位青年。十一死去之後,很少入她的夢,有那麽一張相似的臉可供懷念,也是好的。

青年靠近春雪園之後,突然臉色大變,充滿了驚恐和慌張,他飛速下馬,闖進春雪園,待見到滿園的屍體,眼睛立刻充滿瘋狂之色,沖進屍體堆裏一頓翻找,沒找到目标之後,又在春雪園裏找了一圈,最後竟然循着寧王人馬的痕跡尋到了梨花雪亭。

付姝婉一路跟着他。

青年撲跪在她的屍體前,一下子就紅了眼眶,伸出的手想觸碰又不敢觸碰,嘴唇顫抖,還沒說出話,眼淚已經撲簌簌滾落。

青年就那樣在她的屍體前跪了很久,他帶着的人馬死命拽他都沒有讓他挪動分毫。

直到一名中年男子提着藥箱出現,朝青年腦袋上紮了幾針,惡狠狠地又罵又勸:“我辛辛苦苦把你治好,不是讓你跪在這裏的!你在這裏跪着有什麽用?跪了長悅公主就能醒來?愚蠢!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讓長悅公主早日入土為安!然後重振旗鼓為她報仇!”

青年被人罵醒,終于動了,他開始徒手挖土,挖得十指皮開肉綻,誰都攔不住他,中年男子遞給他鐵鍬,他沒有接,也不準任何人幫忙,就用那雙手一點點、一點點挖出墓坑。因為跪了太久,他站不起來,就膝行着抱起付姝婉緩慢又溫柔地将屍體放進墓坑中,然後一點點為她蓋上泥土。

他的血和她的血一起混在土裏。

青年為她起墳,免她死後受曝屍荒野之苦。

他說:“公主,我會為您報仇的。請您在黃泉路上走得慢一點,待我完成您的心願,我就追随您而去。”

付姝婉在恍惚間,覺得眼前的青年就是十一,她伸出手想碰一碰青年的眉眼,指尖離他眉眼只有一寸之時,魂魄停留在人間的時候到了,她看到自己的魂體從指尖開始一寸寸消散。

終究是來不及去觸碰那張熟悉的臉。

青年若有所覺,他擡起頭看向虛空,只看到一片雪花落下,落在他的眼睫上,他輕輕呼吸,怕驚動了什麽,待拂去白雪,再擡眸,雪花如春日梨花缤紛而下。

青年攤開掌心,接住雪花,“‘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公主,您看到了嗎?今年立冬又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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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架空架空,非常架空,女子可以當官,皇女可以登基的那種架空

2、小學生權謀,主線是談戀愛,副線才是登基

3、雙初戀,男主前世今生都對女主粗箭頭,女主的面首只是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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