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梁玉君點點頭，退出雅間，關好房門。

付姝婉将十一拉到自己身邊，“十一，你別擔心。我拿鞭子抽他的時候，已經得罪趙國公了，所以處理趙三少只是順帶，我的目标是要讓趙國公府倒臺。沒了趙國公府，一個纨绔的死誰還會在意呢？”

付姝婉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冷漠，她有些緊張地看向十一，好在十一的目光依舊那麽專注溫柔，沒有絲毫的畏懼。

付姝婉咬咬唇，“十一，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狠心？”

十一搖搖頭，“當然不會。殿下，我覺得你是在匡扶正義。這世道，總是有不公的地方，能有殿下這樣為民尋公道的公主，是百姓的幸事。”

付姝婉撇嘴，“你這樣說我，又把我顯得太偉大了。我哪裏想得到那麽多，我只是想要教訓一個做壞事的人而已。”

十一：“無論目的是什麽，只要結果是好的，這就是一件好事。”

付姝婉擡頭去看十一，對上她認真的眼神，忍不住再次笑着捏捏她的臉，“十一，你真是天真得可愛啊。”

十一眼裏閃過寵溺的笑意，忍不住抓住公主殿下作亂的手，鄭重開口：“殿下，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永遠支持你。”

付姝婉眨眨眼睛，“什麽都支持？”

十一認真地點頭，“嗯。”

付姝婉：“如果我想殺一個人，你會幫我遞刀子嗎？”

十一：“不會，我會親自拿着刀替殿下殺了那個人。如果需要毀屍滅跡，我可以幫忙挖坑埋屍。”

付姝婉笑倒在十一的身上，“好好好，那你可要永遠記得你說的，我等着你拿刀來。”

十一感受着肩頭的重量，心裏也沉甸甸的，像是秋天綴滿枝頭的果實，有一種滿足的收獲感。他擡起手，猶豫片刻，還是放在了殿下的肩頭，讓她更舒适地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因為笑得太開心而歪倒。

付姝婉靠着十一，惬意地閉上眼睛，感受她的溫度，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她可以再次确認，無論發生什麽，十一都不會背叛她。

她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十一是男子就好了，她一定要讓十一做她的驸馬，這樣她就可以和十一擁有一個家了。

這個念頭出現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擡眸看了十一一眼，突然發現十一的耳垂上并沒有耳洞。

女子愛美，又怎麽會不着耳飾呢？

付姝婉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她想起剛到星辰閣那天見到的男子，會不會……十一是男扮女裝？那個人，就是十一呢？

只是這樣的念頭才冒出來，又被付姝婉很快否決了。

不可能，星辰閣從來不收男子。

付姝婉了解自己的母親。

折月閣主當年能因為東齊太子碰了其他女子就毅然舍棄太子妃的身份，連孩子都能留下，眼裏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怎麽可能容忍別人欺騙她？十一，可是從五歲起就留在星辰閣啊。

付姝婉心裏頓時一陣失落，她閉上眼睛将失落情緒清除，又想起一個事情來，“十一，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十一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這裏，他心中游移，思慮片刻才答道：“我……我有個雙胞胎哥哥。”

付姝婉早就知道了，但是還要裝作驚喜的樣子，“呀，那你哥哥叫什麽？”

她想起前世為她起墳的青年，那個免她曝屍荒野的男子。等以後遇見了，她也會好好報答他的。

十一抿唇，然後低低開口：“慕晏辭。”

随着這三個字說出口，十一不受控制地想起許多往事。

小時候他問娘親，為什麽他叫這個名字。

娘親說，“慕是我的姓氏，晏則取自我的名字，有海晏河清的意思；辭則是你爹最大的心願，他不想再做大齊的臣子了，所以要辭去這一身虛妄的榮耀。我們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生在太平盛世，凡事不受逼迫，萬事皆能得償所願。”

十一想起往事，憶起爹娘的音容笑貌，心裏一陣苦澀。

付姝婉靠在她身上，看不到她的表情，好奇解讀道：“你姓花，你哥哥姓慕，所以你們是一個從母姓，一個從父姓。”

十一只是笑笑，沒有肯定也沒有反駁。

五歲那年，他從火海逃生，醒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離開之後，折月閣主出現了。

折月閣主說，“慕晏辭這個名字暫時不能用了，我給你取個新名字。梨花在南境州是祝福的意思，你就姓花好了。婉婉居住的宮殿叫清樂殿，這第二字就取清好了。你将來會是婉婉最忠誠的臣下，第三個字就取臣。

花清臣，這是你的新名字。十年效力結束，你再報完仇，就可以拿回你原來的名字了。”

十一有些晃神，耳邊響起付姝婉的聲音。

付姝婉在感慨：“你父親一定很愛你的母親。”

十一點點頭，語氣艱澀低啞，“是啊，他們原本很恩愛的……”

付姝婉察覺到十一話中的難過，擡眸去看十一，看到她眼中充滿痛苦，趕緊将人抱住，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對不起啊，十一，我又說起你的傷心事了。”

十一眨眨眼睛，不讓眼裏的淚意泛濫，他呼出一口氣，“沒事，我也沒有那麽難過。殿下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付姝婉真是不忍心，只是想到上次和這次都讓十一難過了，她怕下次還不知道分寸在哪裏讓十一又難過，幹脆狠狠心，問起小時候的事情。

付姝婉：“十一，你當年……怎麽會那麽狼狽？”

十一：“我爹曾有一個出生入死的好友，時隔多年在安康城重逢，于是熱情邀請好友到家中坐坐，沒想到引狼入室，那人想要奪走我爹的一件寶物，奪不得就殺人放火。”

付姝婉緊皺眉頭，“在安康城地界殺人放火？那時候我就在山中養傷，不曾聽聞一點消息啊？”

十一眼中閃過仇恨的光，“那人位高權重，旁人不敢輕易得罪。官府只對外說，是天幹物燥，家中用火不當，這件事情就過去了。”

付姝婉感同身受，眼裏燃起怒火，“十一，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來幫你報仇。”

十一搖搖頭，“不用勞煩殿下，我的仇我自己會報，我只有手刃那個仇敵才能慰藉爹娘在天之靈。”

付姝婉再次抱緊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希望和她一起分擔家破人亡的痛苦，“如果需要我的幫忙，盡管開口。”

十一點點頭，回握住公主殿下的手，只覺得源源不斷的力量從殿下的手心傳來，讓他內心不再那麽艱澀。他在星辰閣，因為男扮女裝的原因，一向深居簡出，根本沒有交好的朋友，更不用說傾訴內心苦悶了。

關于身世的傷痛，他憋在心裏多年，這一次說出口，內心的負重都輕了許多。

幸好公主殿下出現了。

兩人彼此依靠着汲取力量，雅間的房門被人輕輕扣響。

是梁玉君來送紙筆了。她将一衆工具放在桌上，正要研墨，十一主動伸出手接過了活計。

付姝婉看着十一，發現她已經從剛才的難過裏走出來，這麽快就恢複鎮定，別人一定會贊她心志堅定，付姝婉卻覺得心疼不已。

十一是不是曾經在無數個深夜默默流淚，像一只受傷的小獸那樣獨自舔舐傷口？因為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吞噬那些悲痛，所以才會那麽快走出來？

付姝婉看向梁玉君，“玉君，端碗甜湯來。”

梁玉君提醒道：“殿下，你今天已經喝了兩碗了，再喝下去牙齒會受不了的。”

付姝婉搖了搖頭，“不是給我，是給十一的。”

十一研墨的動作停了停，他看了付姝婉一眼，嘴角微彎地低下頭，繼續研墨。

梁玉君領了吩咐再次離開雅間，心中卻忍不住嘀咕，殿下要是個男子，這場景就是話本再現啊，“風流公子百般讨好，俊俏丫鬟紅袖添香”。

啧啧啧。

·

付姝婉拿起毛筆，蘸墨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戶部尚書披露安康城知府的劣行，一封信則給大齊皇帝，問好報平安後，抱怨趙國公第三子的荒唐事。

大齊皇帝這些年，權勢越盛，疑心病越重，與其把這懷疑用在她這個羽翼未滿的皇女身上，還不如轉移到趙國公這種舊年功臣身上。這些功臣可是糧倉裏的老鼠，一個個吃得肚滾溜圓，随便宰一個都能充盈大半國庫了。

付姝婉寫完信，檢查一遍之後，正要放在一旁等待風幹。十一拿起信紙，內力一掃，墨跡很快幹掉，他将信紙小心折好裝進小竹筒裏，封好蠟，放在旁邊等待收取。

十一的動作那麽自然，又那麽默契。

付姝婉仿佛回到了前世，她有那麽多消息要傳遞，有那麽多書信要寫，有那麽多折子要批改，都是十一陪伴在她身邊。

真好。

沒一會兒，梁玉君端着甜湯再次出現。

付姝婉親自起身去接甜湯，十一看着付姝婉就怕甜湯太燙傷到她的手，幸好那裏沒有紅腫的痕跡。

付姝婉将甜湯小心放在十一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快嘗嘗，這是我從公主府帶來的方子，特別好喝，你一定會喜歡的。”

十一輕笑，這話說得怎麽像是獻寶的小朋友。

他端起甜湯細細品嘗，只覺得那甜意從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想，再也沒有比這更甜的東西了。

十一喝着甜湯，偷偷去看公主殿下，迎上她笑意盈盈的臉，悄聲否認剛才的話。

不，甜湯不是最甜的，公主殿下的笑容才是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