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粉紅色的心緒浮動
付姝婉在叢林間飛躍, 她興奮地想,等見到十一一定要好好誇她。
十一簡直太厲害了,說要七天才能完成的任務, 竟然四天就結束了!這種辦事效率太讓人矚目了!
還有, 一定要給十一一個大大的擁抱, 表達她與她分別這些天的想念和記挂。
付姝婉一邊飛一邊設想了很多重逢的畫面,她停在通往星辰閣的石板小路上, 提着裙子快步往前奔跑, 繞過一個轉角,她看到前方不遠處出現一個滿身血污、步履蹒跚的狼狽身影。
那麽熟悉……是十一!
怎麽會是十一!她怎麽傷得那麽狼狽!
付姝婉瞪大眼睛, 腳下飛快沖到那人身後, 正要伸手扶住她,那人猛地避開, 下一瞬冰冷的匕首抵在付姝婉頸部。
四目相對。
十一瞬間認出付姝婉, 有些無措地收回匕首,“殿下, 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過于警惕, 也過于疲憊,遇到有人靠近, 下意識動了手。
好在, 他反應夠快,匕首只是抵着卻沒有傷到付姝婉分毫,倒是他這一系列動作牽動了傷口,空氣裏的血腥味更濃了。
付姝婉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 聲音啞得不行, “你、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付姝婉的心都在抽痛,看到十一這副深受重傷還無措茫然怕她責怪的樣子, 更是痛得差點無法呼吸了。
付姝婉看着十一,十一臉上有細微的刮傷,眼下青黑,臉頰處還沾染着黑灰,像是被什麽東西熏過,左側的長發被利器齊齊斬斷,順着頭發整齊的切口往下看,肩膀的衣料被利器砍破,露出的傷口皮開肉綻。
十一的手捂着胸口,看不到那裏的情況,但是從指間滲出的血早已說明一切。甚至,十一的雙臂也有傷,流出的血浸濕衣衫,就算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也能看到濕潤的地方。
付姝婉看着看着,眼裏的濕氣就聚集在一起,浸濕眼角。她擡手擦去眼角的淚,走到十一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十一身體一震,連連後退,“殿下,不可!”
付姝婉看到她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心疼過後就是生氣,幹脆扯着十一的胳膊就把十一拉到自己背上。
沒想到,十一看起來清瘦無比,壓在背上的時候分量十足,付姝婉連一息的時間都沒有堅持住,就被十一壓趴在地上。地上因為她們疊羅漢的倒地,甚至揚起灰塵。
十一驚呼:“殿下!”
他動作靈敏地從地上跳起來,趕緊去扶付姝婉。付姝婉熬了一夜本來就精神不濟,完全是靠着要見到十一的興奮勁在堅持,這一壓,壓倒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眼睛一閉,直接昏了過去。
十一的心跳差點停了,發出撕心裂肺的聲音:“殿下!”
·
付姝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像是藥王谷的病房……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付姝婉猛地起身要去尋十一,剛轉頭,就看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十一閉着眼睛正在昏睡。
付姝婉顧不得還在昏沉的腦袋,快速下床沖到十一的病床前,看到她呼吸平穩,身上的傷口都處理好,才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
沒一會兒,屋子的門被打開,付姝婉轉頭去看,看到了折月閣主。
折月閣主放下手中端着的食物和湯藥,走到付姝婉身邊,強勢地将她趕回床上,“你還沒有休息好,不要到處亂跑。”
付姝婉躺在床上,目光卻還停留在十一身上,“母親,十一的傷怎麽樣了?”
折月閣主端來一碗粥,“放心,他身體好着呢,全部都是皮外傷,養個十天半月就能活蹦亂跳了。”
付姝婉:“那十一怎麽還昏着?”
折月閣主瞅了一眼付姝婉,“還不是因為你,你那時候突然昏倒,把他差點吓瘋了,抱着你橫沖直撞的,傷口都忘了,我看不過眼給了他一個手刀,力道有點重,所以他還暈着。”
付姝婉:“……”
付姝婉沉默片刻,還是擔心,“可是他流了那麽多血,傷口看起來那麽猙獰,母親,你是不是在哄我?”
折月閣主翻了一個白眼,直接把溫熱的粥灌倒付姝婉嘴裏,付姝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為了不被嗆到,趕緊接過粥碗自己喝下去。
折月閣主:“我們現在就在藥王谷,你要是不信,等你容叔叔來了你問他就好了。”
付姝婉聽折月閣主這麽一說,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來了,想到十一之前狼狽的樣子,她滿臉都是擔心,“十一傷成這樣是不是得好好補補?”
折月閣主看她眼珠子就沒從十一身上下來,恨鐵不成鋼地戳戳她的腦門,“你與其關心他,還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
付姝婉摸摸自己的額頭,“我怎麽了?”
折月閣主看了一眼十一,“我讓十一把田超平平安安送出安康城,沒想到這家夥擅作主張,竟然悄無聲息把人送去亂葬崗燒了!這事情,做起來解氣,但是田超失蹤的消息傳到尚京城,你在安康城就留不了多少時間了。”
付姝婉拍拍折月閣主的手背,“母親,你放心,我武藝還在,十一也會陪着我,再加上你給我的那些暗衛,我去了尚京城也會安全無虞的。”
折月閣主看着她,想起那一夜她指着天說要坐上那個位置的表情,嘆了一口氣,“等十一能下地了,你們盡快啓程去南儀皇陵,你必須要握住更多籌碼才能離開安康城。”
折月閣主說得慎重,付姝婉也聽得認真。母女倆說了些體己話,折月閣主看着付姝婉喝完藥,離開房間。
付姝婉在床上坐不住,幹脆拉了一個凳子,坐在十一的床邊看她。
付姝婉看着十一臉上的傷口,那些傷痕像是白玉上的瑕疵,讓人想要伸手抹去。她伸出指尖想觸碰,又怕弄疼她,手指一會兒伸直一會兒彎起,無意間,碰到了十一蒼白微幹的唇。
付姝婉有點愣神。
十一在她面前總是腼腆無害的,笑起來的時候都有種害羞的感覺,充滿了可愛的生機,此刻的十一,卻因為受傷臉色蒼白,唇無血色,病弱柔美的感覺愈發濃郁。
讓人很想好好疼愛她,呵護她。
付姝婉不知道十一現在能不能喝水,但是她前世纏綿病榻很長時間,知道一些照顧病人的知識。
嘴唇幹,說明十一現在很口渴。
付姝婉起身四處張望,在櫃子裏找到了幹淨未拆封的紗布,疊好塊狀蘸取一些溫開水,她捏着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十一的雙唇。
有了水的滋潤,十一的雙唇漸漸恢複粉潤。
付姝婉看着那雙唇,隔着紗布觸摸到的柔軟觸感像火星一樣炸開,突然變得有些燙。她有些挪不開目光,鬼使神差地用發燙的指腹在那唇邊上輕輕碾了碾。
……好像很好親的樣子?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付姝婉就覺得頭皮一麻,指腹上的力道失了分寸,重重一按,把十一按醒了。
十一用那雙濕潤迷茫的眼眸看着她,“殿下,你在做什麽?”
十一剛睡醒的眼神,像是闖入森林的小鹿,那麽茫然無害,天真單純,付姝婉覺得自己剛才亂七八糟的想法簡直是在污染她!
付姝婉咬着唇,她也不知道她剛才是怎麽鬼使神差地,竟然做出了這種事情!幸好十一是女子,不然她的舉動算得上是輕薄了。
不……就算是女子之間,好像也是輕薄和冒犯?
付姝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去看十一的臉,“你醒了就好,我去找容叔叔,讓他過來看看你的情況。”
付姝婉都不給十一開口說話的時間,急匆匆開門跑出去。
十一臉上很懵,他很少看到公主殿下這麽慌張的模樣。
殿下在慌張什麽?
十一咳了一聲,捂着胸口坐起,這一起身就看到了放在床邊的水杯和紗布。他愣了愣,抿了抿唇,感受到濕潤的感覺,嘴角微微揚起。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感覺到有人用紗布擦拭着他的唇,他還以為是錯覺,沒想到,是殿下……
十一擡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想象着殿下專注地為自己擦拭嘴唇的樣子,臉頰和耳朵開始發紅發熱。
……殿下,太溫柔了。
·
付姝婉帶着藥王谷谷主過來。
藥王谷谷主把完脈,檢查完身體,檢查完身體,給付姝婉說了一通注意事項就走了。
付姝婉坐在十一身邊,努力趕走之前奇怪的念頭,把心思更多地放在十一身上,她注意到十一的左手一直緊緊攥着什麽,關心詢問:“你手上攥着什麽?”
十一眼睫顫動,臉上露出懊悔神色,看了看付姝婉,眼裏全是委屈和難過,他攤開手心,“殿下送給我梨花,裂開了。”
付姝婉聽得不明所以,看到她掌心躺着的兩半扁石頭,眼睛忍不住一個抽搐,竟然是那塊她畫得醜到極致的石上梨花。
這石頭裂成兩半了,付姝婉一點遺憾也沒有,只覺得自己的黑歷史可以消失了,“不怕,我以後給你畫更美的梨花。”
付姝婉說着,就要伸手去拿那裂開的石頭,十一察覺她的意圖,合攏五指往後縮。
付姝婉抓了個空,有些怨念地看着十一。
十一咳了一聲。
付姝婉吓了一跳,趕緊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十一:“有、有點渴。”
趁着付姝婉去倒水的時候,十一将那扁石頭重新藏進了懷裏。殿下或許不喜歡這石頭,他卻喜歡得很,那是殿下一筆一劃為他繪制的祝福梨花。就算是裂開了,十一也舍不得還給公主殿下。
付姝婉給他喂了水,見他氣色好多了,松了一口氣,她還惦記着那黑歷史般的石頭,“十一,我其實很擅長丹青的,上一次那個梨花是意外,我以後給你畫更好看的梨花,你把石頭給我好不好?”
十一抿唇:“殿下,你覺得那石頭不好看,是不是想要丢掉?”
十一的表情一看就很難過,付姝婉趕緊把差點說出來的“是”字咽回去。她眨眨眼睛,很快想到一個完美的理由,“我前幾天去看了玻璃,聽說制作玻璃需要用到石頭,我想着重新給你畫一副梨花,用這石頭做原料重新做一副玻璃畫。”
十一想到他們兩個一起完成一副作品,瞬間激動不已,把裂開的石頭乖乖交了出來。
這原本只是付姝婉臨時想到的借口,等她說完,她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就讓這樣承載着祝福的梨花石頭陪伴着十一好了。
付姝婉補充道:“我覺得最好使用懸崖玻璃,堅硬無比的那種,可以讓你随身收藏,護住你的心脈。”
十一很向往能夠貼身收藏殿下的丹青,只是聽到後半句,他有些疑惑:“護住心脈?”
付姝婉點點頭,不願意去想前世十一萬箭穿心的慘狀,她抓緊十一的手,“十一,我們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安康城回尚京了,這一路上我們或許會遇到危險,我不能讓你出事。”
十一心裏暖暖的,“殿下放心,我會準備足夠的毒粉、藥粉和暗器,一定護你周全。”
既然說了要制作玻璃梨花畫,付姝婉也不是拖延的人,到了下午睡飽了精神足了,立馬叫人搬了桌案和筆墨紙硯。
十一身上的傷還沒好,不便走動,只能靠坐在床上。
付姝婉體貼地将桌案放在十一能看到的地方,畫完一枝梨花就要問問十一喜不喜歡。
十一那麽在意公主殿下,怎麽說得出不喜歡?
問了幾次之後,付姝婉瞪着十一,語帶控訴:“你怎麽全都說好話?問你的意見根本沒用!”
付姝婉幹脆自顧自畫起來,十一被她說了心情一點也不壞,還是那樣用明亮又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
付姝婉畫的這些丹青不過巴掌大小,比尋常化作要精細許多,她畫廢了好幾次才找到最佳手感,繪制出最滿意的一副作品。上色到一半,她累得脖子酸痛,擡頭扭着脖子放松的時候,發現十一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十一靠坐在那裏,窗外的天光像一束光柱落在他身上,小小的灰塵飛舞着,像是天宮灑落的金粉。天光在他臉上暈出一層發光的輪廓,美得安靜極了,讓人都不敢呼吸打破這片靜谧美好。
付姝婉有些呆了,等到天光偏移落到十一的唇上,她滿腦子都是粉色的唇。她稀裏糊塗繼續上色,等完全從美色中清醒,才發現她幹了一件蠢事!
那副最滿意的、精致小巧的梨花圖,有一朵梨花變成了粉紅色!
付姝婉驚聲尖叫:“天吶!”
十一睡得很淺,一下子醒了,看到付姝婉滿臉懊惱,趕緊問道:“殿下,怎麽了?”
付姝婉咬着牙,羞愧又尴尬,想把手中的梨花畫毀掉,又舍不得千挑萬選才定下來的這一副。
十一看她盯着手中的畫不說話,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雙手接過丹青拿來觀摩,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畫上那朵粉紅色的梨花。
并不突兀,只是有些不尋常。
十一微愣,擡眸去看付姝婉。
付姝婉剛好放開緊咬着的唇,那飽滿粉嫩的唇彈了一下,像是最美味的水晶甜糕,一下子吸引了十一的注意力。
付姝婉還在懊惱,“我剛剛出神,顏色上錯了,真是太可惜了!”
付姝婉的聲音拉回十一的注意力,十一悄悄紅了耳尖,低頭盯着畫上的粉色梨花,越看越覺得這梨花的顏色像殿下的唇色……
怎麽可以這麽肖想殿下,這實在太過分了……
如此冒犯,殿下知道了一定很生氣,但是……
“很好看。”十一抿了抿唇,輕聲開口
付姝婉沒反應過來,“什麽?”
十一偷偷看了一眼付姝婉的唇,又低頭看着粉色梨花,為自己卑鄙的心思懊惱,又因為殿下的美麗而心神震蕩,心緒五味雜陳。
十一深呼吸一口氣,重複道:“我覺得,粉色梨花很好看,是獨一無二的、屬于殿下為我繪制的梨花。”
付姝婉看十一喜歡得很,視線在他唇上停留片刻,臉上又開始發熱,她咳了一聲,“那個,既然你喜歡,那就用這副丹青做玻璃畫吧。”
這話一出,兩人同時看向對方,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旖旎情思,但是都生出了粉紅色的莫名情緒。
四目相對,又很快移開。
一個裝作整理桌案,一個裝作欣賞畫作。
只有同樣發紅的耳尖,同樣發熱的臉頰,和同樣揚起的唇角在這個下午悄悄醞釀着什麽。
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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