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眨眼寒冬過, 草長莺飛。
二月中旬的夜,風尚有些沁涼,崔鳳林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問丫鬟道,
“人參燕窩湯可備好?我要給父親送去。”
丫鬟禀道, “奴婢這就去小廚房取。”
待她離去, 崔鳳林推開房門, 來到廊蕪下,月色空濛,片片雲團漫過, 春鳥低喃,等了片刻, 小丫頭提來一小食盒, 崔鳳林面無表情接過, “你去歇着, 不必跟着我。”
語畢, 她獨自擰着食盒出了閨房,往西上了游廊過垂花門, 來到父親的外書房,放眼望去, 書房燈火未歇,人進人出,可見父親尚在忙碌, 崔鳳林緩步來到廊庑下,有仆從瞧見她連忙行了個禮, 對她的出現習以為常, 恭敬往裏一指。
崔鳳林進去後, 仆從将門給掩下。
戶部尚書崔明修聽得熟悉的腳步聲,頭也未擡,“依依來啦。”
崔鳳林聽得這聲親昵的稱呼,眉頭一皺,“父親,跟您說過多少回,女兒已經長大,這乳名莫要再提。”
崔父笑而不語,繼續提筆寫字,
崔鳳林将食盒擱至桌案,将人參燕窩水端出,推至父親身側不遠,
“您歇一會兒。”
崔父将那一頁書法寫完,擱筆淨手,方端起人參湯慢慢享用,
崔鳳林坐在一旁錦杌問他,
“父親,李顧兩黨相争,已快窮圖匕現,您怎麽看?”
崔父狹長的鳳眼一擡,看了女兒一眼,繼續慢悠悠飲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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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父看,李家怕是撐不了多久。”
“何以見得?”
崔父看着崔鳳林露出欣慰,這個女兒自小聰慧,李家兄弟無一人能勝過她,崔父也有意培養女兒,故而朝中諸事并不瞞她,
“新任佥都禦史蘇朝山可不是等閑人物,為父偶聞他老家在江南,他一個佥都禦史得了調令并未急着入京赴任,反而回老家待了一兩月,美其名曰衣錦還鄉。”
說到這裏,崔父語氣一頓,捋着胡須道,“原先我也是信的,可是蘇朝山入京後,我與他打過幾次照面,此人面相奇偉,絕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李家老宅就在餘杭,如果我沒猜錯,他之所以停留江南,怕是奉了密诏,在查李家的老底,只待關鍵時刻一錘定音,替陛下拿下李轍。”
崔鳳林聞言露出深意,“原來如此,我說這佥都禦史一入京便鬧得滿城風雨,原來是陛下授意,爹爹,陛下動李家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李家便無翻身之地了?”
“有的。”崔父将參湯碗擱下,坐直了身子,雙手輕輕敲打在桌案,淡聲道,
“上皇草創天下曾允諾,只要随他起兵的四大功勳世家直系子弟不行造反之舉,可免罪。”
“替李轍打點老宅的是他一族弟,無論蘇朝山查出什麽,只消将此事推去他人身上,李家嫡系可保全,陛下最多也是将他們削官罷職,可李家根脈極廣,你瞧,這齊铮不就是李轍的人?只要根基不動,李家的影響就在。”
崔鳳林冷笑,“這麽說陛下豈不跟吞了只蒼蠅難受?”
崔父笑了笑,“不然你以為陛下在等什麽?他在逼李轍反,李轍把持中樞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廷,陛下想要行新政,必須根除李家。”
崔鳳林看着崔父,“那父親準備怎麽辦?可要幫陛下一把?”
崔父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我倒是想幫陛下,只是也得陛下有誠意才行,我替陛下執掌戶部,我女兒又生得如此端莊溫秀,陛下若肯立你為後,我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崔鳳林聞言并無小女兒惺惺作态的羞澀,反而輕嘆一聲,
“爹爹,陛下是有為之君,他與太上皇性子迥異,太上皇能屈能伸,願意賣臣下面子,陛下骨子裏卻有着當年南梁蕭氏的傲氣,爹爹若真想投誠,得先拜碼頭才行。”
崔父聞言露出幾分為難來,“爹爹在朝中多年,行事一貫不偏不倚,貿然出手恐遭來非議。”
崔鳳林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爹爹可要想明白才成。”
崔父不做聲了。
崔鳳林也沒多勸,離開書房後,她張望長空,陛下有傲骨,父親何嘗沒有傲氣,這場君臣博弈誰輸誰贏有的時候便在一念之間。
崔鳳林忽然想起舒筠那張天真爛漫的臉,眼底閃過一絲冷色。
翌日上午巳時,她約李瑛在迎風樓喝茶,迎風樓就在正陽門附近,面朝官署區,平日官僚下衙也愛在此處流連,此樓原叫迎鳳樓,後怕犯了皇家忌諱,給改為迎風樓。
崔鳳林消息遞出去沒一刻鐘,李瑛便到了,她風塵仆仆的,一坐下便自顧自倒了一杯茶,
“鳳林妹妹無事不登三寶殿,何以今日約我?有什麽事便直說,我可沒功夫閑聊。”
崔鳳林彎了彎唇,見李瑛唇角沾了些水漬遞了一塊幹淨的繡帕過去,李瑛此人将規矩刻在骨子裏,今日方寸有失,可見李家到了很窘迫的地步。
“我當然知道姐姐忙,我昨夜從我父親嘴裏得到一些消息,今日特來透露給姐姐。”
李瑛聞言側眸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問道,“何事?”
崔鳳林淡聲道,“新任佥都禦史蘇朝山入京前,悄悄去了一趟蘇杭,他該是在蘇杭搜集了證據以來問罪李家。”
李瑛聞言臉色大變,“怎麽可能?你從何處得知?”
李瑛猶不相信,咬牙恨道,“此人新官上任,無所依仗,也不看看他有幾斤幾兩,蚍蜉焉能撼大樹?”
都這個時候了,李瑛還在嘴硬,崔鳳林也是無語,
她臉色沉靜道,“李姐姐莫要小看這位蘇大人,你可知他是什麽底細?”
李瑛還沒将一位四品禦史放在眼裏,眼神睨着崔鳳林,“他是何人?”
崔鳳林幽幽一笑,擒起茶杯道,“他是國子監司業舒瀾風之妻弟,舒筠的嫡親舅舅。”
李瑛眉頭一皺,不說話了。
崔鳳林淺酌一口茶,慢聲道,“舒家很得太上皇看重,那舒筠與皇家又不清不楚,殊不知那蘇朝山會不會借着舒筠攀上太上皇甚至是陛下?姐姐可要當心。”
李瑛眼底險些氣出淚來,就仿佛是擎天高松驟然被一蝼蟻藐視,令她覺得無比恥辱也萬分憤慨,
“癡人說夢!”
李瑛扶案而起,窗外涼風撲面,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低眉看着崔鳳林,
“妹妹好意我心領了,我知道該怎麽做,只是,”她語調忽然一轉,面帶審視看着崔鳳林,
“我與妹妹雖有幾分交情,卻不值當妹妹傾心幫我,妹妹有何目的,不妨直說。”
崔鳳林纖指勾着茶盞,神色冷漠道,“我助姐姐保住李家,還請姐姐讓李家麾下大臣助我為後。”
李瑛神色一怔,這段時日她已看得分明,裴钺沒有半點娶她的意思,她直起腰身,傲然一笑,眼底還藏着幾分自嘲,“我與陛下怕是無緣了,在此,先恭賀妹妹。”
扔下這話,李瑛轉身離開。
崔鳳林自始至終眼底無半分波瀾,她獨自坐在窗下,眺望奉天殿的方向,喃喃道,
“陛下,鳳林幫您到這了。”
三月三,上巳節,也叫春浴日。
這一日坐落在城郊三交河附近的軒轅廟人滿為患,舒筠被舒瀾風悶了數月,今日蘇家表兄與表妹上門邀她出門踏春,舒瀾風再是不忍心,便放她游玩,蘇夫人曉得舒瀾風夫婦不放心舒筠,主動請纓跟去看顧幾個孩子。
蘇家是年後初十抵達的京城,舒瀾風提前給他們安置好房子,順帶提出将鋪子給蘇家,蘇家夫婦說什麽都不肯要,最後蘇氏打發三位外甥各人一千兩銀子,算是把事情揭過去。
兩月來,蘇朝山只來過舒家一趟,吃了一回接塵宴便一頭紮入都察院,都察院首座是個老狐貍,将朝中幾個大案扔給他這個新官,蘇朝山倒也識時務,皇帝起用他,他若不做出點成績,交待不過去,遂當仁不讓接過擔子。
丈夫初入京城便鋒芒畢露,弄得蘇夫人日日懸着心,別看蘇夫人出身不高,卻是玲珑剔透,這兩月她掏出不少體己替丈夫走動門路,結交一些官宦夫人。
蘇夫人結交官宦的路子比較特別,她曉得自己家世不顯,那些權貴不一定願意給她面子,故而想了個法子,漓水毗鄰番禺,蘇夫人曾去過番禺數回,見過不少夷邦外臣。
她在番禺入股了一間作坊,此作坊專與番禺海商來往,收買南洋來的香料,蘇夫人擅長調香,她研制了一樣極為特別的香膏,名喚“黃玉膏”,此膏體成金黃色,卻有祛黃美白之功效。
蘇夫人初次露面,那一身與衆不同的清香惹得婦人注意,旁人順帶便打聽蘇夫人塗得何香,在何處購的,蘇夫人乘勢說是自己所調,并大方地表示願意贈一些予對方。
一來二去,蘇夫人靠着獨門蜜香打開了局面。
譬如今日随行的還有王幼君的長嫂,王大夫人生養過幾個孩子,年紀與蘇夫人不相上下,面頰有斑,偶爾脂粉都遮掩不住,這一回在軒轅廟撞上蘇夫人,二人便攀談起來。
幾位姑娘被家裏兄弟護着去河邊祓禊,又拜了軒轅神,玩了大半日光景,腿也酸了,腰也累了,這才打算回府。
王夫人與蘇夫人一見如故,愣是拉着她上了自個兒馬車,津津樂道祛斑之法。
于是王幼君便被擠來跟舒筠同乘,與舒筠一起的還有她的表妹蘇茵茵。
蘇茵茵眼尖,發現舒筠帶着那個珊瑚手镯,“姐姐,你這镯子可真好看。”
舒筠抿着嘴輕笑,還朝王幼君眨了眨眼,王幼君便知是皇帝所賜,給了她一道揶揄的眼神。
舒筠不過是偷偷戴着,便與蘇茵茵交待,“這是我用私房錢買的,你可別聲張。”
蘇茵茵不過十四歲,很好騙,便信了她的話,“姐姐私房錢可真多。”
舒筠和王幼君哈哈笑了起來,“誰叫你小呢,等你及笄便有更多的私房錢了。”
“是嗎?”蘇茵茵一本正經地問道,“這麽說,待我及笄,我娘得給我漲月銀了?”
舒筠忽然發現自己攤上了一樁麻煩,連忙制止蘇茵茵的念頭,
“你別尋舅母要,我給,我給你漲月錢還不成嗎?”
蘇茵茵樂了,撲過去撓她腰身,“姐姐有嗎?可別騙我。”
舒筠笑岔了氣,說不上話,王幼君半是羨慕半是逗趣道,
“你姐姐現在可是腰才萬貫,你忘了前段時日她那兩間鋪子附近着了火,連着她的庫房都給燒了麽,朝中不知何人發覺此事,忽然起意要在那一處建一座火神廟,你姐姐的鋪子就這麽被征用了,官府在另一條街補了十餘間鋪子給你姐姐,寫得都是你姐姐的名兒,你說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麽沒被我攤上呢?”
王幼君擠眉弄眼推着舒筠,舒筠俏臉紅得發燙,跟個熟透的果子似的,
“好啦,別說了。”
蘇茵茵不知裏情,驚豔道,“姐姐可真是命裏帶財。”
舒筠羞愧。
王幼君又在一旁捏她的臉,“她何止是命裏帶財,她是天生富貴命,我看過不了多久,那十餘間鋪子也會被征用,這回看那人尋什麽由頭來疼你姐姐....”
舒筠擔心王幼君說漏嘴,惱羞成怒撲過去捂她,“你再說,我撕了你的嘴。”
三位俏皮的姑娘在馬車裏鬧成一團,渾然不覺馬車順坡下山,速度越來越快,連着車夫換了人亦不知。
李瑛立在一處山坡口默默看着那輛馬車從山路經過,吩咐暗衛道,
“将馬車停在後山,用迷香迷暈她們,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她們。”
“派人給蘇朝山送信,告訴他,交出證據,便放了兩位姑娘。”
李瑛女子出身,本不願為難女子,家族傾覆在即,她不得不利用舒筠和蘇茵茵換取蘇朝山袖手,可惜她卻漏算了一事,她并不知王幼君在馬車內。
皇帝派了兩名暗衛緊随舒筠,今日人多眼雜,李家的暗樁十分狡猾,悄無聲息便僞裝成車夫,暗衛并未在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後來下山時見馬速過快,兩位暗衛迅速上前準備搶奪馬車,可惜李家潛伏的黑衣人殺了出來,一名暗衛立即抽身回宮報信,另一人則殊死搏鬥,可惜最終被黑衣人攔了下來。
暗衛受了傷徑直來到北鎮撫司,将消息禀報給藺洵,藺洵一面派出侍衛去營救舒筠,一面迅速入宮面聖。
裴钺上午主持朝會,下午在文華殿旁聽三司會審,坐鎮三司會審的正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三位大臣,今日會審齊铮貪腐一案,其中便牽扯李轍,原本蘇朝山打算在今日會審提供李家奴仆侵占民田一案的證據,怎奈出了岔子。
李家既然今日要動舒筠,自然是有所準備。
蘇朝山先是入宮的令牌無故失蹤,被一名禦史瞧見參了一本,而後發現有人拿着蘇朝山的令牌入宮行鬼祟之事,蘇朝山就這麽被宮門侍衛給扣住,扣住之後,因蘇朝山是都察院禦史,故而此案移交給刑部,在去刑部的路上,蘇朝山被人帶走了,軟禁在一間茶樓。
殺蘇朝山容易,但蘇朝山手中查到多少證據,證據在何處,李家并沒有底,故而便用舒筠與蘇茵茵來威脅蘇朝山。
蘇朝山個塊硬骨頭,他很清楚,只要他不開口,舒筠與蘇茵茵便是安全的,他堅信皇帝既然安排他行事,必定有所準備,他只要拖到皇帝救出人,那麽李家末日便到了。
藺洵将消息送達文華殿,裴钺愣是吃了一驚,
“你說什麽?筠兒無故失蹤?”
藺洵也是冷汗涔涔,“是,臣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陛下,這個緊要關口,舒姑娘不見蹤影,蘇大人也無消息,臣擔心是李家暗中作祟。”
裴钺氣得陰沉一笑,“很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李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他負手大步往奉天殿跨去,吩咐藺洵,“你親自帶錦衣衛封鎖李家。”
藺洵腳步一頓,露出凝色,“陛下,李家案子還未落定,臣以什麽理由出兵?”
轟隆隆一陣雷聲過境,雨沫子洋洋灑灑飄下來,裴钺眼底寒霜密布,“你盡管去,朕會給全天下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藺洵對着他高大的背影行了一禮,二話不說迅速出宮調兵。
裴钺回了一趟奉天殿,寫完一道诏書交給劉奎,旋即召集成林帶着親兵前往城郊。
細雨朦胧,燈火下,纖細的雨絲跟針似的不間斷往地上砸來,舒家人與王家人均聚在軒轅廟,王大夫人與蘇夫人先行下山,半晌方覺舒筠的馬車沒能追上來,又派人折回去尋,這才發現王家與舒家的幾名家丁被人扔在山腳下,而舒筠的馬車不見了。
一行人火速趕回軒轅廟,開始漫山遍野尋人。
舒瀾風趕到時,雨正從當空澆下來,天色黑透,錦衣衛已下令封山,舒瀾風不顧渾身是水,非要跟着錦衣衛去追,衆人循着馬車留下的車痕往山道深處去。
數百人擒着火把穿梭在山林間,好不容易在一處凹角尋到被遺棄的馬車,掀開車簾,裏面空無一人,
衆人心下一慌,環顧四周,其中一名侍衛發現蹤跡,
“舒大人,這裏有上山的痕跡。”
錦衣衛首領将火把往前一照,确定是姑娘家繡花鞋的腳印,擡眸往黑漆漆的山頂一望,下令道,“追!”
舒瀾風心神俱碎含着淚,用袖子将長刀綁在手腕,跟着錦衣衛徒步上山,刀尖滑過一片片山岩發出尖銳的刺聲,一聲聲紮在他心上。
軒轅廟毗鄰靈山寺,軒轅廟在山腳,靈山寺坐落在半山腰,靈山極大,山木蔥茏,一波又一波侍衛從四面八方往山上湧,等到皇帝趕到時,先遣侍衛已在靈山寺山門發出信號煙火,他帶着人直奔靈山寺。
錦衣衛連夜出兵圍困李府和齊府,令朝臣大驚失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李家雖有嫌疑卻還未定罪,皇帝這麽做,百官不服,有李家姻親故舊要尋裴钺讨個說法,更多大臣想打探風聲弄個究竟,于是一夥人齊齊撲向奉天殿,後聞皇帝出宮,又紛紛騎馬尾随而來,等到衆人趕到皇家寺廟時,大雄寶殿前的廣坪已烏泱泱圍個水洩不通。
李瑛與心腹奴仆侍衛均被控制住,她當先一身白衣被繩索縛住跪在最前。
那個挺拔偉岸的男人,一身明黃龍袍端坐在馬背,以近乎無情的眼神居高臨下睨着她,
“人在何處?”
李瑛這一刻是木的。
皇帝怎麽會來?
是因蘇朝山嗎?
是因蘇朝山手中的證據重要到皇帝必須親自露面?
還是這裏有更為重要的人,值得皇帝親自帶兵營救?
這個念頭一起,李瑛心中那根弦無聲斷了,她犯了一個彌天大錯,看上舒筠的不是太上皇,而是裴钺本人。
雨已停了下來,李瑛跪在濕漉漉的青石板磚,全身僵硬,這會兒方意識到自己中了崔鳳林的圈套,崔鳳林為了得到後位,将她和李家拱手獻給了皇帝。
李瑛苦笑一聲,一口血從肺腑裏溢出,她劇烈地咳嗽,半晌緩不過氣來,不,不到最後一刻,她豈會認輸。
李瑛昂起驕傲的頭顱,迎視裴钺,
“陛下,您誤會了,臣女根本沒有綁架舒姑娘與蘇姑娘,相反,臣女上山狩獵時,聽聞有人丢了,幫着去尋,可惜待臣女發現那輛馬車,馬車內已無人影。”
後半句倒不假,舒筠與蘇茵茵竟是奇跡般逃脫出去,她的人一直在追,至今沒追着,最後反被錦衣衛的人拿下。
李瑛若早知道舒筠是皇帝的人,她絕對不會行此險招,事已至此,她盡可能将自己摘出去,不牽連李家。
李瑛既然嘴硬,裴钺便沒有功夫與她廢話,只朝侍衛示意,繼續搜尋。
在場的錦衣衛首領,将李家奴仆帶下去審問,李瑛不招,不代表別人不招,李瑛看着這一幕,愣是咬緊牙關沒有變色。
舒瀾風渾身濕透,家仆取來一件大氅給他罩着,他麻木地看着高聳的大雄寶殿,心裏一陣發虛。
整個山林已被地毯式地搜尋過了,只剩下皇家寺廟。
寺廟極大,房間更是數不勝數,想要徹底搜完,尚需時間。
舒瀾風眼底布滿血絲,吐息間已帶着哭腔。
王大夫人,蘇夫人等女眷早已泣不成聲,只盼着三個孩子能安安全全回來,可是山林都尋遍了,人去哪了?
裴钺聽得舒瀾風哽咽之色,卻是沒有功夫去安撫,他心裏也慌,這輩子從來沒有什麽事脫離他的掌控,這是第一回 ,他無比懊悔沒能多派些人手守着舒筠,時間每過一刻,他越發心急如焚,缰繩被他勒得沁入肉裏而不自知。
成林将所有侍衛分成十隊,每隊劃出一定的區域進行搜尋。
他親自帶着二十來人搜尋寺廟東北角。
勇猛的男人雙手持劍,目色龜裂,跟個豹子似的在院子暗道間竄,一面搜一面喊,
“王幼君!”
搜了大約一刻鐘,忽然聞到一絲香氣,他猛地擡手,示意身後侍衛不要聲張,慢慢地循着香味,最後來到一棟鎏金大殿前,擡眸望了一眼,辨出此地乃供奉已故皇室的往生殿。
成林不清楚裏面情形,不敢妄動,打了幾個手勢,示意侍衛散開守住要沖,他帶着兩人悄悄從窗棂翻了進去,香氣越來越濃,隐約還透着一片亮光來。
他悄聲掠過一處帷幔,瞧見一碩大的往生牌前跪着三人。
三位姑娘發髻不算淩亂,只衣裳略有些沾污,人人手裏抱着一只兔腿,在太上皇後蕭氏的往生牌前盤腿而坐,乍眼望去,三人并無任何被綁架的慌亂,反倒像偷吃葷腥的迷糊鬼。
王幼君邊啃兔肉邊小聲嘀咕,
“太上皇後娘娘,您大人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遇見歹人了,實在餓壞了,半路抓住一只笨兔子,那笨兔子竟然一頭撞在樹上,被咱們給撿了回來,啧,可不就是上天賜下的美味?”
蘇茵茵年紀還小,被今日的場面給吓壞了,捧着香噴噴的兔腿不敢吃,淚汪汪地望着王幼君,
“幼君姐姐,咱們這樣會不會遭天譴?”
王幼君白了她一眼,“你這話可是冤枉咱們太上皇後娘娘了,人家最是慈悲心懷,必是心疼咱們的。”
說完她還朝跟前那慈眉善目的塑像,露出一個乖巧的笑臉,
“娘娘您說是不是?哦對了,您瞧,君兒把您兒媳婦給捎來,您睜開天眼看看,貌不貌美?可配不配得上陛下?”
舒筠盡管肚子餓得咕咕作響,望着太上皇後的牌位,實在是吃不下去,被王幼君這麽一捉弄,她羞紅了臉,俏生生的模樣在昏黃的燭火下越顯瑰豔,
“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再亂說,我....”
“你能把我怎麽着?”王幼君嚣張地把下颌一擡,這一擡竟然瞧見成林雙手環胸靠在柱子旁,神情複雜看着她們仨,王幼君一呆,登時眼淚滑出後怕襲來,扔開兔腿,朝成林奔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你怎麽才來?堂堂虎贲衛都指揮使,就這點能耐?害我們仨在荒郊野外躲這麽久,要不是太上皇後保佑我們,我們都被野獸給吃了,嗚嗚嗚!”
王幼君和舒筠在蘇茵茵跟前是個大姐姐,關鍵時刻二人臨危不亂,一唱一和迷惑那些漢子,王幼君擅長用香,反用迷香制住對方,帶着蘇茵茵從車廂逃出來,別看王幼君信誓旦旦,心裏實則怕得很,到了成林面前她便不再逞強,放縱地哭出聲。
成林看着那一地的兔骨頭,聞着滿室的香味,心情難以形容,很想埋汰王幼君幾句,只一想起這姑娘勇敢地帶着人逃出生天,既欽佩又心疼,布滿老繭的手掌重重擡起來,最終輕輕覆在她後腦勺揉了揉,
“好樣的,不愧是我成林看上的女人。”
王幼君聞言身子一僵,不對,她不是讨厭這厮嗎,怎麽抱住他了?
還有,什麽叫“他成林看上的女人”?
王幼君木了片刻,愣是壓住場子,厚着臉皮裝作若無其事松開成林,後退幾步,朝他露出個完美的笑,然後轉身一左一右拽起舒筠和蘇茵茵大步往外跑。
三位姑娘一路跑至大雄寶殿,邁出那高高的門檻,方發現寬闊的廣場聚滿了人,火把逼亮整個夜空,無數雙目光殷切地落過來,有哭聲,有歡喜,還有驚嘆,沉寂的夜色瞬間鮮活。
舒筠一眼看到那個披着明黃披風的醒目男人,眼眶一熱,似翩跹的蝴蝶義無反顧朝他撲去,
“陛下....”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誰也瞧不見,只望見他眉間的風霜觸溫而化,慢慢化作一眶柔情。
舒瀾風見女兒完好如初地跨出,心情激動,一時沒聽清她嘴裏喚得誰,只當她朝自己奔來,連忙張開手臂要迎她,“筠兒...”
眨眼卻發現女兒目不斜視越過他,徑直投入皇帝的懷抱。
舒瀾風:“.......”
半晌,他僵硬地扭過脖子,緩緩放下手臂,木着臉盯着舒筠的背影。
李瑛就跪在不遠處,眼睜睜看着裴钺将舒筠摟在懷裏,眉梢間劃過從未有過的溫柔,她唇角艱澀地扯了扯,閉了閉眼,她冷聲打破現場的寂靜,
“陛下,即便是我擄了她又如何?她一介六品司業之女,還不夠陛下治我和李家的罪。”
“上皇有諾,我四大勳貴非謀反重罪,陛下必須赦免。”
裴钺根本沒理會李瑛,只小心翼翼撥開舒筠紛亂的碎發,露出她那雙烏潤靈動的眼,他欣慰地笑了,打橫将她整個抱在懷裏,轉身往後方的宮車行去。
朝臣們瞅了瞅皇帝遠去的背影,又回眸看了一眼李瑛。
不知該如何收場。
李瑛見裴钺無動于衷,哽咽再喚,“陛下.....”
這時,匆匆趕來的劉奎提着蔽膝飛快來到前方,他高舉手中聖旨,目光掃過一衆朝臣與侍衛,最後對着李瑛涼涼冷笑,
“李瑛,你擄的可不是六品司業之女,而是當朝皇後!”
“行刺皇後,罪同謀反,來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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