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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玄武街上的清波池裏一連開了六朵并蒂蓮,幾日後,邊關八百裏加急軍報送至天子手中:三皇子所率南朝軍大敗榮狄,榮狄灰溜溜地求和。

舉國歡慶。

清波池的荷花與這場勝仗按說沒什麽幹系,可不知怎麽,漸漸都說去清波池誠心許願,便能心想事成。一時之間,清波池的香火倒是比靈安寺還盛些。

楚楚愛熱鬧,亦邀顧芙一道去,名義上是賞荷。

清波池是一貫的賞荷佳處,池邊修築廊橋與亭臺,專供游人觀賞。近來因着香火太盛,一座難求,人烏泱泱地擠在岸邊,楚楚觑了眼,心裏已經發虛。日頭又曬,照得人發昏,楚楚挽着顧芙的手輕聲抱怨:“怎麽這麽多人啊……”

正說着,一旁的亭子裏有人探頭出來,驚喜喚了聲:“顧姑娘。”

邊說邊遣身邊的婢女上前來,将她們二人請進亭子裏。

是禮部侍郎家的夫人。

楚楚與顧芙福身見禮,被她扶起:“不必多禮,這麽巧,顧姑娘與沈姑娘也來賞荷。今日人多,十分擁擠,正巧我這裏要走,正好騰出位置給你們。”

二人向她道過謝,目送她離開,楚楚看了眼寬敞的亭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笑說:“借芙姐姐的光,得見這美景。”

這位置正是絕好,從此處遠眺而去,只見灼灼盛放的荷花綿延一片,與荷葉紅綠相接,池中鯉魚擺尾搖曳,水波漣漣。如此景象,稱得上美景,只是這荷花年年都有,并不算稀奇。她心裏打的什麽算盤,顧芙清楚。

她既拿自己打趣,顧芙嘴角微勾,故意道:“如此虔誠,可是求一如意郎君?”

楚楚被說中心思,臉色霎時緋紅,嬌羞別過臉,哼了聲,不肯承認:“芙姐姐說什麽,我可不明白。”

顧芙嗔笑一聲,一雙翦水秋瞳微彎,楚楚到底臉皮薄,招架不住,白皙的臉頰漸漸透出一抹粉色,下巴低垂,食指攪着帕子,聲音也愈發地低:“芙姐姐慣會打趣我……哎呀,芙姐姐已經有太子殿下了,自然不必憂心這些,太子殿下芝蘭玉樹,與芙姐姐又是自幼的情誼,羨煞旁人也。”

她們兩個閨閣小姐,有這樣大的薄面叫方才那禮部侍郎的夫人給她們行方便,是為着顧芙。顧芙的父親顧洛平是太傅,雖沒多大的實權,可有威望,得天子賞識。顧芙與太子是指腹為婚,只待明年完婚,顧芙便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妃。這樣的身份,走到哪兒都有三分薄面。

當今太子是皇後嫡出,溫良恭定,芝蘭玉樹,提起來多受人誇贊。顧芙自然也不差,書香世家,知書達理,教養極好,除此以外,生得亦是一張傾城顏。這樁婚事任誰看了,都得說上一句登對,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顧芙的人生似乎早就寫定,無需煩惱,令人豔羨。顧芙自己也從未想過人生還有旁的變數,似乎一眼都能望到頭:明年與太子成婚,做端莊大方的太子妃,與太子殿下相敬如賓,待日後太子繼位,便做個賢良淑德的皇後。

直到十日後,三皇子班師回朝。

三皇子回來那日,百姓們夾道歡迎,在長街兩側排出長隊。榮狄一向與南朝不和,近幾十年來更是戰火不斷,榮狄重武,祖先皆在馬背上讨生活,而南朝則更重視禮儀文化,近幾十年來一直落于下風。榮狄人生性殘暴,每回騷擾邊境,總是燒殺擄掠,南朝百姓早對榮狄恨之入骨。這回三皇子打了勝仗,自然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

這樣大的熱鬧,楚楚不願意錯過,又拉着顧芙一道,在三皇子的必經之道上定了家茶樓的雅間,等待着三皇子他們凱旋。長街被圍得水洩不通,皆是在迎三皇子凱旋的百姓們,他們情緒激動,都在讨論此事,樓下、街上人聲喧嚣,楚楚推開半扇窗戶,張望了眼:“怎麽還沒來?”

顧芙性子清冷,一向不怎麽愛湊熱鬧,只安安靜靜坐在原地飲茶。楚楚見沒動靜,将窗牖微合,回過身來嘆氣。

她做事總沒耐心,等不住,也閑不下來,想起什麽,壓低了聲音與顧芙說話:“芙姐姐,你還不知道這位三皇子的來歷吧?”

顧芙十三歲那年離開京城,前往滄瀾山上玉貞觀為母親祈福,一走就是三年,今歲春才回來京城,與這位三皇子的行跡完全錯過。顧芙又不是愛打聽八卦的人,沈楚楚想她定然不知道那些八卦秘辛。

顧芙的确不知道,只從旁處依稀聽過幾句,她不感興趣,也沒多打聽過。見楚楚興致勃勃要講,只好耐着性子聽下去。

原來當今這位三皇子并非生長于宮牆之內,而是三年前才被天子認回來的,天子年輕時的風流債。

天子還是先帝的五皇子時,曾有一次奉先帝之令,去越州執行公務,在那裏與一歌姬春風一度。待天子完成先帝的任務之後,便離開了越州,不過一個卑賤歌女,天子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故而從不知曉他走後,那女子有了身孕,并将孩子生了下來,撫養長大。

這孩子便是三皇子。

越州苦寒,歌姬身份卑賤,又未曾成婚,獨自撫養一個兒子,日子過得緊巴巴苦哈哈。到這孩子十七歲時,歌姬生了重病,撒手人寰,臨死前才告知孩子身世。這孩子便從越州上京,尋找天子。

聽來這位三皇子的身世頗為可憐,顧芙輕皺眉頭。她大概能想象,一個無權無勢的孩子,首先要見到天子就不是一件易事,不知要吃多少苦,待見了自己的父親,為了保證皇家血脈的純正,天子不會貿貿然相信,定會有所懷疑……

楚楚還欲繼續說下去,忽地聽見外頭喧鬧起來。她眼睛一亮,抛下話,跑去窗邊,興奮地推開窗,朝城門方向望去。

長街上的人聲愈發熱鬧,一浪高過一浪,連踏踏馬蹄聲都快被淹沒。楚楚一顆心跳得極快,朝顧芙招手:“芙姐姐,你快來看呀,三皇子馬上就過來了。”

顧芙盛情難卻,只好蓮步輕移至窗邊,跟着楚楚一道投身這熱鬧。她的目光越過底下擁擠的人潮,越過那些烏泱泱的人頭,遠遠地瞧見了一道玄色身影。

耳邊的哄鬧聲鼓動着耳膜,玄色人影亦漸漸變得清晰。

郎君身着玄色甲胄,長身高踞馬上,身姿挺拔,從戰場上裹挾的殺氣還未完全散去。在一衆玄甲之間,他仿佛有股獨特的氣質,令人無法忽視。

顧芙想到楚楚說的話,一時有些感慨,這位三皇子……似乎的确是個厲害人物。

思緒之間,三皇子騎的馬已然到了她們跟前。三皇子的臉清晰地放大在顧芙眼前,硬挺的輪廓,俊美的五官,率先奪去人眼球的是那雙鳳眼,鳳眼總多情,只是他的多情之下又好似藏着無情。

顧芙朱唇翕動,久久未能回神。她總覺得,這人……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她走了神,手中的雪帕自指間飄落,由風送到三皇子手中。

雪帕上沾染了一縷清幽香氣,鑽入他鼻腔,他捏着雪帕子一角,擡眸望向方才風的方向。這一眼,正與顧芙四目相對,遙遙相望數息,三皇子別過眼,繼續往前走。

為這一眼,楚楚抓着顧芙的胳膊激動不已。

“他方才是不是瞧我們這兒了?”

顧芙回過神來,輕笑了聲,打趣她:“楚楚可是動了春心?”

楚楚嗔瞪她一眼:“芙姐姐!”

顧芙掩嘴笑,垂眸,問:“這位三皇子,名喚什麽?”

楚楚小聲道:“雪棠。”

她又問哪兩個字,楚楚答了。

雪棠。

陸雪棠。

顧芙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并不認識這個名字,便将自己先前那眼熟的想法壓下去,她應當不認識三皇子。

楚楚還在兀自激動:“三皇子當真變了許多。三年前我曾見過他兩回,只記得瘦瘦弱弱的,不大好相處。如今再看,他成熟了好多……不過也是,畢竟都上戰場殺敵了,是大英雄……”

三皇子三年前被天子認回,大概一年多前,自請去邊關。當時沒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為他是想尋個機會建功立業。也尋常,畢竟他生母身份卑微,即便被認做皇子,沒有母家支持,又不得天子寵愛。

沒人想過他能成功。

楚楚仍有些感慨,畢竟她也恨榮狄,因此對陸雪棠多幾分欽佩。也只有感慨和欽佩,她沒想過真與他有什麽牽扯。即便她想,沈家也不會同意,将她嫁給三皇子。三皇子這樣的身份,嫁給他必定要吃苦,楚楚自幼是沈家的掌上明珠,沈家舍不得讓她吃苦。

她道:“而且芙姐姐,這些三皇子……性子挺那啥的。我不太喜歡這樣的。”

顧芙好笑,心說你不太喜歡,方才那般激動做什麽?楚楚哼了聲,解釋:“可他生得确實好看呀。”

話至此處,關于三皇子的事告一段落。顧芙沒再關注過這位三皇子,只是沒料到,再一次與他有所交集,會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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