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翌日一早,顧洛平便帶着張氏去往晉王府道謝。顧芙跟在後頭,一路上心不在焉。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穩,因為做了那個夢,也因為白天的事。

張氏跟顧洛平說着話,叮囑他待會兒莫要太過嚴肅,顧洛平笑說:“我知道的,夫人,你還要擔心這些?”

張氏嗔他一眼,餘光瞥見了心不在焉的顧芙,關切道:“芙兒,怎麽了?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張氏與顧洛平只有這一個女兒,自幼也是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愛,捧在手心裏的,想來她一生安穩,哪裏經歷過這樣生死攸關的事,所以昨晚上定是做噩夢了。張氏嘆氣:“我便說昨兒夜裏陪你一起睡……”

顧芙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娘,我已經長大了,不用你陪……沒什麽大事的,你別擔心我。”

正說着,馬車穩穩停在晉王府門口。

顧洛平下了馬車,張氏拉着顧芙的手,一道下馬車。顧洛平與門口的小厮說明來意,小厮笑臉相迎,很快去通傳。沒讓他們等太久,便有人來請他們進府。

顧洛平走在前面,張氏看顧芙臉色不好,跟在後面陪着她。顧芙怕她擔心,解釋:“我沒什麽事的,阿娘不用擔心我。”

張氏看了眼她脖子上的傷口,“淡了很多了。”

顧芙嗯了聲:“太子殿下帶來的藥膏效用極好,今日也沒再疼了。”

話音剛落,一行人恰好至正堂,陸雪棠在門廊下長身而立。

顧芙擡頭時,正巧與他視線相撞。

不知為何,她竟有些心虛,他是不是聽見了她說太子送來的藥膏好用這一句?

轉念又想,她為何要心虛?

顧芙不動聲色避開陸雪棠的眸子,與張氏一道給他行過禮。顧洛平朝陸雪棠恭敬地行禮道謝:“臣參見晉王殿下,今日臣攜妻女上門拜訪,是為答謝晉王殿下對小女的救命之恩。臣帶了些謝禮,還望晉王殿下莫要嫌棄。”

陸雪棠笑着,扶起顧洛平:“顧太傅言重了,當日之情況,不論換了誰,想必都會與本王做出同樣的決定。更何況顧姑娘嬌弱可憐,又是本王未來的嫂子,本王如何能坐視不理?任由顧姑娘被歹人傷害呢?”

他這話說得冠冕唐皇,顧芙都要佩服他的僞裝。她垂着眸子,站在張氏身側,心裏犯嘀咕。

顧洛平亦笑了,他本就對這位少年郎好生欽佩,今日借此機會,也能與他說上一說。

“晉王殿下當真是我南朝之棟梁,既骁勇善戰,又心懷百姓……”顧洛平是文人,說起這些事來,總有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偏偏陸雪棠也捧場,時不時接上幾句,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熱鬧得很,旁人都說不上話。

張氏搖頭嘆氣,與顧芙低聲笑說:“芙兒,你看你爹……老毛病又犯了。”

顧芙觑了眼顧洛平喜笑顏開的面容,也有些無奈:“阿爹他似乎很欣賞晉王。”

“可不是,他啊,不知多少次誇過晉王了。不過依我看,這位晉王的确是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是麽……

對外,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擊敗榮狄,為南朝出了一口氣,是少年英雄。可若是論起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斷然稱不上英雄二字,甚至于連君子都談不上。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陸雪棠呢?亦或者這樣極致的反差,當真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顧芙搞不懂。

她也不需要搞懂,陸雪棠是陸雪棠,不是她顧芙的什麽人,她不必要事事搞懂他。今日阿爹阿娘登門致謝過後,也算了全了一份情,日後,她定要離陸雪棠遠遠的,再不與他有什麽交集才好。

顧洛平與陸雪棠相談甚歡,張氏與顧芙都插不上話,索性把這正堂留給他們兩個,與顧芙往外邊院子裏逛。

“王爺與我家老爺先聊着,臣婦與小女在府中逛逛可好?”

“自然可以。管家,帶夫人與小姐去府中轉轉。”陸雪棠道。

晉王府的管家十分和藹可親,領着顧芙與張氏在庭院中轉了轉。皇帝給陸雪棠封王頗為倉促,因此府邸也是直接挑了一座現成的,并未來得及大修大建,府中景致中規中矩,倒沒什麽好看的。張氏與顧芙停在回廊中,顧芙扶着張氏坐下,近處便是荷花池。

張氏這身子,自當年生顧芙時難産血崩,大為虧損,便一直體質不佳。三年前生了那場病後,便更弱了。

顧芙看她臉色略顯蒼白,有些緊張:“阿娘可是不舒服?”

張氏搖了搖頭:“沒什麽大事,你別緊張。娘這身體一向如此,只盼着能再熬幾年,好歹也得見着你與太子殿下成婚,再生下個一兒半女,讓我親手抱抱外孫,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什麽死不死的,顧芙最怕聽這種話了,一聽她這樣說,眼眶便紅了起來。

“阿娘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張氏垂眸失笑,順着她的話說:“好,長命百歲。”

她自覺這話題太過傷感,轉而看向池中的荷花,轉移話題:“這些荷花開得不錯,甚是好看,聽聞今年清波池的荷花亦開得極好,你與楚楚去看過,是不是?”

顧芙說:“嗯,開得極好。阿娘要去看嗎?”

張氏說:“今年……就算了,我這身子就不去了。明年還會再開的,明年再去看吧。”

今年清波池太過熱鬧,人擠人,張氏自然去不得。聽她說起明年,顧芙只覺得仿佛一個約定,一顆定心丸,心安了下來,笑着點頭應下:“那說好了,明年和阿娘一起清波池賞荷。”

“好,說定了。”

管家原本在一旁陪着,怕她們有什麽需要,忽地有府中下人來尋管家,似乎有什麽要緊事。管家匆匆和二人說了聲抱歉,便退了下去。

顧芙陪着張氏坐了會兒,沒多久,有個婢女過來傳話:“奴婢們有些東西,不知是不是顧姑娘的,還請顧姑娘去瞧瞧。”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的,她昨天沒落下什麽東西在這兒,陸雪棠卻叫人來說,一聽便不懷好意。她不願意去,委婉地推辭:“我沒丢什麽,想必定然不是我的了。”

婢女不依不饒:“但王爺說,昨日顧姑娘走時,的的确确落下了東西,似乎是塊帕子,上頭繡着芙蓉花。”

張氏聽到此處,有些疑惑:“芙兒,你昨日來過晉王府?”

顧芙垂着睫羽:“昨日被王爺救下之後,我想起了一些舊事……”

她将三年前在雲州那一段告訴張氏,三年前她出事時給家中寫過信,簡單講過此事,略過了當時的兇險。張氏也還記得,一時有些驚喜:“這麽說,晉王殿下竟救過你兩次?這可真是大恩大德……”

顧芙嗯了聲:“我當時不敢确認,便追着王爺往外走,後來王爺剿滅逆賊後,見我受傷,便将我也帶回了府中。”

張氏聽她重提這事,仿佛替她捏一把汗,“說不準真是你昨日掉的,你便随她去瞧瞧吧。娘有她們陪着,沒什麽事的。”

張氏都發了話,顧芙不好再推辭,只得随婢女走。婢女領着她至偏廳,請她稍等片刻,說是去取東西,顧芙點頭,目送婢女離開後,轉身看向偏廳的屏風,低聲道:“出來吧,你又想耍什麽花樣?”

她聞見了淡淡的藥味兒,正是昨日在陸雪棠身上曾聞見過的。

“芙兒明知道我要耍花樣,卻還是心甘情願過來赴約,我十分感動。”

陸雪棠輕笑一聲,自屏風後出來,他右手上纏着細布,胸口的傷倒看不出來什麽。

顧芙往後退開兩步,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厚臉皮,明明是他讓婢女騙她來,是她被迫,到了他嘴裏,說得像她樂意,好一個“心甘情願”。

“王爺與我阿爹談完了?”顧芙問。

陸雪棠說:“顧太傅正在欣賞我收藏的一些字畫,很是沉浸其中。”

顧芙一時啞然,皺起眉:“所以王爺尋臣女來,是要臣女認領什麽東西?”

陸雪棠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胸口,嘆氣道:“芙兒好狠的心,昨日還擔心我的傷,今日便對我如此冷淡了麽?”

他一口一個芙兒,聽得顧芙眉頭緊擰,“王爺請自重,臣女與王爺并不熟稔,臣女的閨名,王爺不該喚。”

“是麽?我若偏要喚呢?芙兒,芙兒,芙兒……”他一聲喊得比一聲纏綿,一聲喊得比一聲大。

正堂與偏廳緊挨着,顧洛平若是在正堂,怕是能聽見……

“晉王殿下!”顧芙有些着急。

陸雪棠将她眉目的變化盡收眼底,不由失笑,笑意從眼角眉梢一點點地外露,毫不掩飾,“顧姑娘對熟稔的看法如何?怎樣才算熟稔呢?救命之恩不算熟稔?兩次救命之恩呢?不算麽?那……吻過算不算熟稔?吻過兩次又算不算熟稔?”

他泰然自若地打趣,顧芙卻臉紅不已。她又是羞臊,又是着急無奈,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顧芙自幼飽讀詩書,明白禮義廉恥,現下種種,便為人不恥。

她委屈,眼眶泛着紅,泫然欲泣。

陸雪棠瞧着她這副模樣,想到她連罵人都說“你為什麽總欺負我”,太可愛了。

“不許哭,你若是哭出來,我便再親你一次。”他話語輕飄飄地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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