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卻是很有力的威脅。

顧芙果真将淚水忍下去,連同喉頭的哽咽一起,強忍着委屈,擡手以手背捂住嘴巴,十足的防備姿态。

陸雪棠瞧着她種種動作,不由又搖頭失笑。他對她的評價中肯又準确,一只小白兔。自幼被愛澆灌的大小姐,不懂得什麽叫黑,什麽叫惡,就連那些嬌生慣養的臭脾氣,她似乎也沒有,溫柔又知書達理,難怪陸成器會喜歡她。

倘若就此而言,她與陸成器倒是十分相配,書香世家,家世清白,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京中提起他們這一對,也是豔羨誇贊之語,陸雪棠時不時便能聽到那些話,什麽太子端方君子,顧家小姐端莊閨秀之類的。

可是憑什麽呢?

憑什麽他便能什麽都有,什麽好事都叫他占盡了,皇後嫡子,皇帝寵愛,自幼便是儲君,要星星要月亮通通都有,不過眨一下眼的事。而自己呢?明明已經為生活拼盡了全力,但仍然受盡白眼與欺淩,吃盡苦楚。

被人罵沒有爹的野種,他便找到了爹,他的爹是這世上的九五之尊。可即便如此,他的親爹也根本不重視他,為了證明自己不差,他在軍營中摸爬滾打這麽些年,終于一舉成了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可即便如此,皇帝還是說,他如何能與太子相提并論?

陸雪棠垂眸,斂下種種情緒。

“芙兒,我渴了。”他開口,帶着微微的笑意,輕松打趣的模樣。

顧芙卻還是一臉驚弓之鳥的模樣:“王爺渴了,叫您的婢女來伺候您便是。”

“可現下這裏沒有我的婢女,只有芙兒你。”陸雪棠看向一旁方桌上的茶盞,又看自己包纏的右手,悠悠地嘆出一口長氣。

顧芙咬唇,他是傷患……行動不便……這傷還是為她而受……

楚楚曾說她心腸太軟,顧芙思忖片刻,慢慢走近方桌,給陸雪棠倒了杯茶。

“喝吧。”

陸雪棠仍舊看着自己右手,那意思是讓顧芙動手喂,顧芙領會到了,當即反駁:“您左手又沒斷……”

話音未落,她已然覺得這話說得不好,聽來倒像是詛咒他似的。

她找補:“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雪棠也不說話,只盯着她瞧,顧芙被他瞧得心虛,只好妥協。她端起茶盞,小心翼翼地送到陸雪棠嘴邊。

陸雪棠就着杯沿抿了口,顧芙趕緊将茶盞放下,又退回幾步之外,始終與陸雪棠保持着距離。

“若王爺沒有旁的事,臣女先告退了。臣女的母親還在那兒等着,臣女不放心。”顧芙微垂着腦袋,露出潔白的額頭,與半截嫩生的脖頸。

“芙兒大可以放心,顧夫人不會有什麽事。本王府中安全得很。”他說話慢條斯理的,帶着微微的笑意,似乎也沒什麽毛病,可顧芙聽着,總覺得促狹。

“皇宮更安全,還不是可能出事……”她小聲嘀咕,上回她便是抱着同樣的想法,讓素月離開,結果便叫他趁人之危,占了便宜。

“什麽?”陸雪棠問。

顧芙搖頭:“沒什麽。”她一方面是真的擔心張氏,一方面也擔心顧洛平會過來,一顆心緊緊吊着,不敢放松。

“王爺……”顧芙正要開口,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往偏廳而來。

她心中一凜,随後聽見顧洛平的聲音:“王爺?”

顧芙轉身便欲走,陸雪棠一個箭步到她身側,扣住她手腕,“你跑什麽?如此心虛。”

顧芙掙紮要甩開他的手:“您先放開……我只是不想讓我阿爹瞧見……”

“你阿爹瞧見如何?難不成我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陸雪棠竟還反問她,“我與芙兒,不就是簡單地聊了幾句麽?”

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可聊的話題見不得人。顧芙打他的手,重重地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陸雪棠手背上當即紅了一片。

顧芙愣住:“我……”

顧洛平也聽見了這一聲,往這裏過來,“王爺怎麽了?”

顧芙着急地瞪他,眼尾泛着淚花,聲音近乎哀求:“王爺……”

陸雪棠眯了眯眼,終于松開手。

顧芙還未來得及思考,便覺得視野中投下一道陰影,随後一道溫軟的觸覺落在眼皮上,一觸即離。

“你哭了,所以我要親你。”陸雪棠說。

顧芙愣愣看着他。

顧洛平繞過偏廳,到了近處,“王爺,您怎麽忽然不見了?”

陸雪棠大步走出去,神色如常:“見太傅看得認真,不忍打攪,正巧有些事,便先過來處理,想着處理完再來找太傅。太傅可觀賞完了?”

顧洛平欣喜不已:“看完了,今日托王爺的福。”

“太傅言重了,不過一樁小事,若是太傅喜歡,那些東西便送給太傅吧。”

“這怎麽好意思?臣能得見已經很好了……”顧洛平終于看見了身後的顧芙,有些詫異,“芙兒,你怎的也在這兒?”

顧芙張了張嘴,腦子還亂着,不知道說什麽。陸雪棠替她開了口:“是昨日見顧姑娘脖子上受了傷,女兒家在乎容貌,所以特意準備了些藥給顧姑娘,這會兒正叫婢女去取。”

他話音落地,婢女适時回來,手中托着個匣子,給他們行禮:“奴婢見過王爺、太傅,王爺,給顧姑娘的藥膏取來了。”

陸雪棠嗯了聲:“給顧姑娘吧,算不上多好的東西,還望顧姑娘別嫌棄。”

婢女将東西送到顧芙跟前,顧洛平也看着,已然替她道過謝:“多謝王爺一片心意,芙兒,既然如此,你便收下吧。”

顧芙只得收下:“多謝王爺。”

她拿着東西,福了福身:“不打攪王爺與父親說話,芙兒先下去了。”

顧芙匆匆離去,走出好遠,才靠着廊柱停下,她阖上眸子,心還在劇烈地跳着。她睜開眼,看向碧藍如洗的天,太陽已漸漸升空,刺得睜不開眼。

她不知道陸雪棠到底想幹什麽,捉弄麽……亦或者……

顧洛平與陸雪棠投緣,原本還要繼續聊下去,因他有公務在身要處理,這才不得不結束了聊天。回到顧家時已經時辰不早,顧芙心中疲憊,将藥膏随手擱在桌上,捏了捏眉心。

她只恨不得通通忘掉,可偏偏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回想,那一幕幕,怎麽樣也無法從腦袋中甩走。從這兩日的事,一直回憶到那天晚上。

顧芙趴在桌上,臉埋進肘彎。

到上藥的時辰,素星問顧芙,是要用太子殿下帶來的,還是方才晉王殿下給的。顧芙又是一頓,片刻後,道:“太子殿下給的吧。”

她心裏還是不大信陸雪棠,經過他舍命相救後,倒不是認為他怎樣壞了,而是覺得他愛作弄自己,指不定又有什麽坑啞了給她跳。

素星給她上好藥後便退下了,房間裏剩下顧芙一人,她預備午休,小憩片刻。臨起身前,瞧見了陸雪棠送的藥膏,裝在一個四方匣子裏。

顧芙鬼使神差地打開匣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精巧的白玉瓷瓶,除此之外,旁邊還置着一對白玉耳環,正是她曾命素月扔掉的那對。

怎麽會在他那裏?他命人撿回去了?

顧芙将那對白玉耳環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一時走神。

他又是什麽意思?把她扔掉的東西再送回給她?

顧芙放下耳環,看那白玉瓷瓶,一打開蓋子,一股清淡的花香味道撲鼻而來,令人略感詫異,竟然聞不出藥味。她湊近了瓶口,仔細嗅聞一番,當真聞不出藥味,反而是很好聞的花香味。

自從三年前張氏生病後,她便不喜歡聞見藥味。這事兒她沒與任何人說過。

陸雪棠怎麽知道的?亦或者,這只是個巧合?

顧芙又忍不住回憶三年前與陸雪棠的那次相見,依稀記得,她是提過那麽一句……但是無意中提及,幾乎連她自己都忘了。

他卻還記得。

顧芙打開瓶口,用木匙挖了一些,看向銅鏡中的自己,塗在脖子上的傷口上。那已經變成很淡的一條紅痕,快要看不清楚了。

小憩醒後,楚楚來找她。昨日楚楚被吓得不輕,先是見顧芙被歹人劫持,後來又知道她失蹤不見的事,擔心了許久。

“昨日知道你安然無恙回來,我才松了口氣。”楚楚拉着顧芙的手,面色緊張,“那個賊人也真是的,當時我們站在一起,他應當挾持我啊!”

她口無遮攔,顧芙被她逗笑了。

楚楚哼了聲,罵了幾句那些歹人,又問顧芙情況:“芙姐姐,昨日你被三皇子救下後,怎的還追出去了?”

顧芙一時默然無話,好半晌,終于出聲:“其實……我當時覺得,三皇子他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這些日子,顧芙心中憋悶無人可言,這會子與楚楚說起來,有些停不下來。她講到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又講到凱旋那日她的驚詫,省略去了那天晚上的事,再續到昨天。

“我當時,沒來由有種感覺,好像他們就是一個人,一時有些着急,便追了出去。”顧芙說。

楚楚聽得激動不已:“竟然還有這樣一番往事?那這三皇子還真是個英雄,與芙姐姐也很有緣分呢。”

顧芙又是一番沉默,斟酌着詞句開口:“是很奇妙,他于我有大恩,我無以為報。只是楚楚,我總覺得,他變了許多,他好像……同三年前的他大不同了。”

楚楚不解:“可三年前他出手相救,三年後他亦願意傷害自己,救芙姐姐,好像還是一樣的英勇無畏。再說了,芙姐姐,三皇子這幾年在戰場上厮殺,恐怕經歷了許多,有所變化也是尋常的。”

顧芙喃喃:“人總會變麽?可是,我好像沒有變。”

楚楚笑說:“怎麽沒變?芙姐姐也變了啊。”

顧芙睜大眼睛,聽見楚楚說:“芙姐姐變得更漂亮了。”

顧芙聽她打趣,嗔怒一句:“楚楚!”

楚楚笑着站起身,躲遠了些,兩個人笑鬧一番,聽得素月來傳,說是太子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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