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顧芙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陸雪棠，好像經常都是她陷在狼狽的境地，而他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明明從前他是一個孟浪的登徒子，如今卻越發變成一個英雄。

她往後退了兩步，福身行禮：“見過晉王殿下，多謝王爺相救。”

因為一整日沒有進食，顧芙身子有些虛弱，起身時更是一個踉跄，被陸雪棠伸手攙扶住。顧芙又道了聲謝，随後立即抽出手，但陸雪棠抓得很緊，顧芙沒能成功。

“王爺……還請王爺松手，男女有別，倘若叫別人看見，于你我都不好。”顧芙小聲道，又試着抽了抽手，但陸雪棠一點力道沒松。

“芙兒，你我之間更親近的都做了，還在乎這些？”他輕聲笑着，少年意氣風流。

自打他回京，京中不少姑娘都對他芳心暗許。看着他的笑容，顧芙能明白為什麽了。

“我的信，王爺看過了吧？”顧芙輕聲問。

“看過了。”

“那……”

“我不同意。”

“可是我已經有婚約在身，你也知道，這是聖旨……”顧芙別過視線。

“我自然知道，但那又如何。你自可以做你的太子妃，不必管我。至于我的情，它不歸你管，亦不歸我管。”

顧芙垂眸，不止他為何如此油鹽不進，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情之一字不由人。”他的話語輕飄飄的，被風送進她耳朵，“正如此刻這風，我要它停。”

風卻吹得越發喧嚣。

“你瞧，芙兒。”

顧芙的衣角翩飛，她看得見，亦感受得到。

可是這又能如何呢？她與陸雪棠之間，沒有第二種可能。

“王爺對臣女的大恩大德，臣女會永生銘記，此生确是難以還清，若有來生，必定結草銜環以回報王爺。”顧芙這一次終于将手抽出，禮數周全地行了個禮。

“來世？那是多麽虛無缥缈的東西？芙兒，我這人不信來世，只信今生。不過，你都願意許我來世了，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心裏有我，只是礙于婚約是父皇親口禦賜，所以才拒絕我？”陸雪棠話鋒一轉。

顧芙一怔，幾乎是立刻就反駁：“不是！王爺真會曲解人的意思。”

她是未來太子妃，婚期都定下了，不可能也不能與他有任何瓜葛。

“所以，你喜歡太子？”

這樣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否認，顧芙道：“太子殿下芝蘭玉樹，翩翩君子，沒有女子會不喜歡他。能嫁給太子，成為他未來的妻子，臣女覺得很榮幸，亦很欣喜。”

陸雪棠重複她的話：“芝蘭玉樹，翩翩君子……”所有人都這樣說。

顧芙繼續道：“太子殿下待人一向溫柔寬厚，從不會因為身份尊貴便故意仗勢欺人，倘若有人仗他的勢，他會重重處罰。太子殿下為人亦很善良，即便被人沖撞了，也不會放在心上，我從未見他真正生過氣。我去玉貞觀那幾年，他也不曾忘了我，總千裏迢迢叫人捎東西給我，周到又體貼……我自然是喜歡他的。”

她在陸雪棠面前細數太子的優點，表明自己對太子的情誼，希望他能就此打住。那些是顧芙的真心話，太子這樣優秀的人，沒人能拒絕，她自然也對太子有好感，亦算得上喜歡。

“你今日失蹤一整日，那位千好萬好的未婚夫他竟不曾來尋你，來尋你的卻是我。你遇險時，以身涉險救你的，也是我。你說，這算不算是上蒼的暗示呢，芙兒？”

“不，王爺想多了。”顧芙道。

陸雪棠忽地笑了，應了一聲好，而後道：“不論如何，我只有一句話，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所說的，讓我不再喜歡你這件事，我做不到。”

陸雪棠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是哀傷，讓顧芙不忍面對。她轉過身，看了眼外面的夕陽，想要離開，倏地聽見外面有動靜傳來，是一陣陣匆忙的腳步聲。顧芙愣了愣，從中聽見了素星的聲音。

顧芙心頭一喜，走出房間，遠遠地看見了素星與素月二人，還有太子陸成器。陸成器急匆匆地奔來，一把将顧芙抱進懷中，聲音緊繃着：“芙兒，你沒事吧？”

顧芙搖了搖頭：“沒事。”

素月與素星都快哭出來了：“小姐，這四公主業态過分了些，将我們騙去關了起來，好不容易我們才跑出來，立刻便去尋太子殿下幫忙了。還好小姐妹什麽事。”

顧芙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沒事的。”

陸成器放開顧芙，臉色也很是難看：“沒料到瓊珠竟做出這樣的事來，你放心，芙兒，孤定讓她親自向你賠禮道歉。”

顧芙想了想，還是為四公主說話：“你罵一罵她便罷了，也別太兇，她到底還沒長大。”

陸成器聲音嚴厲：“不行，她已經十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你日後是她的嫂子，是我的妻子，不能叫她這樣欺負。這回也就是你沒什麽事，倘若出什麽事呢？芙兒，你就是太善良太溫柔了。”

顧芙嘆氣，還要說些什麽，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便往旁邊歪倒。陸成器眼疾手快，将她接住，打橫抱起，臉色更為嚴肅：“孤送你回去。”

臨走之前，顧芙想起陸雪棠，回頭看了一眼。

陸雪棠站在陰影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顧芙身上，沒有人發現那個偏僻房間的角落裏還有一個他。他的眼神盯着在陸成器懷裏的顧芙，似乎有些落寞。顧芙忽然想，是否他的人生也一向如此，在陰影裏看着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許觸手可及，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可是……這些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不是她該關心的。

顧芙收回視線，被陸成器抱着走遠，她沒再回頭。

陸成器将她送回顧府之後，顧芙便撐不住暈了過去。她穿着濕衣裳那麽久，又一直沒進食，那房間又潮濕，這一暈倒後沒多久便發起熱來。陸成器命太醫來診治，太醫說是感染了風寒。

陸成器一直在顧府待了許久，直到顧芙高熱退去才回宮。顧芙醒來時，只見張氏在床邊坐着，昏昏欲睡。

“阿娘……”顧芙嗓子火辣辣地疼，說不出話來。

已經過了亥時，房間裏燈光昏沉。張氏不敢真睡過去，真是淺眠，因此只是輕微的一聲，她還是醒了過來。張氏面露喜色：“芙兒，你醒了……”

張氏趕緊喚素月将她扶起來，喂她喝水。

“你可把娘吓死了……”出去時還是活蹦亂跳的，回來時就病了。

顧芙勉強笑了笑：“對不起，娘，讓你擔心了。”

張氏搖了搖頭，嘆氣說：“你沒事就好了，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抱着你回來，一見你暈倒了，他急得跟什麽似的，比我跟你爹還要着急些，催着太醫為你診治，又親自照顧你，喂你喝藥。折騰了半天，直到你身上熱退下去才走。”

太子并未說發生了什麽，張氏也不知道顧芙這般是因為四公主将她關了一日。但說起太子為顧芙所做的，張氏甚是欣慰。

顧芙垂眸，太子待她如何，她自己也知道。正因為太子待她好，所以她更不應該與陸雪棠再有什麽瓜葛。

什麽都不要想了，顧芙。她在心裏道。

第二日，太子不知道與四公主說了什麽，真押着四公主來顧府探望顧芙。四公主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卻還是向顧芙道歉，說這件事是自己做得不對。

“顧芙姐姐，請你原諒我。”四公主低着頭，聲音很小。

陸成器嚴厲道：“瓊珠，這是你道歉的态度嗎？”

陸瓊珠不服氣地噘嘴，擡起頭來，看向顧芙，聲音大了些：“對不起，顧芙姐姐，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顧芙道：“沒關系的，四公主。”

陸瓊珠道：“那你就是原諒我了，是嗎？”

她看向陸成器：“太子哥哥，這樣可以了嗎？我可以走了嗎？”

不等陸成器回答，她已經氣起身跑遠了。

陸成器看着她的背影嘆氣：“瓊珠這孩子……”

顧芙莞爾：“好了，罷了。說起來，殿下倒是很少這樣生氣的。”

陸成器看着顧芙的眼睛：“芙兒，因為這是你的事，你受了委屈，你差點出事。”

他甚少有這樣直白的時候，顧芙一時錯愕，避開他的視線，沉默着。陸成器自己也覺得這話太過直白，又道：“更何況，此事也算因我而起。”

顧芙接話：“也不能怪四公主，若我是她，有一個殿下這樣的哥哥，亦覺得全天下沒人配得上我的哥哥。”

陸成器皺眉：“那也不應當做這樣的事，還好你沒事。”

他忽地伸手，握住顧芙的手，深情款款：“芙兒，不瞞你說，我現在恨不得趕緊到明年二月，好迎娶你過門。芙兒，你放心，我日後絕不負你。”

他的眼神這樣真誠，多麽真摯的感情，顧芙應當珍惜的。可是，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竟閃過陸雪棠的臉。只那麽一瞬的事，顧芙将自己的思緒拉回來，看向自己被陸成器握住的手，低聲道：“殿下的情意，我明白的，我亦不會負殿下。”

陸成器聽了這話，喜上眉梢，将顧芙攬進懷中。

那年秋天，清波池的荷花開到尾聲，凋敗之時，那些虔誠的香火也斷了。清波池驟然變得冷清起來，游人寥寥。楚楚跟着顧芙，一道走在游廊之中，有些不解：“芙姐姐，這荷花都開敗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顧芙有些心不在焉，遠遠眺望了眼：“楚楚，你不覺得其實枯荷也別有一番風味麽？”

楚楚搖頭，她愛熱鬧，不喜歡這些頹靡冷清的東西。

顧芙長嘆了聲，忽地道：“你說若真是荷花有靈，此刻許願還來得及嗎？”

她聲音輕，楚楚沒聽清，問了一句什麽。顧芙恍然回神，只搖了搖頭，說沒什麽事。

“回去吧。的确沒什麽好看的。”

那已經是八月中，再有兩日便是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