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顧芙心中忽然燃起一些希望。

她擡眸, 望見天邊火紅的晚霞,她的心也如那晚霞一般燃燒着。

可晚霞轉瞬即逝,顧芙的心亦如同晚霞一般漸漸冷卻。不, 不, 顧芙轉瞬否決自己的念頭, 倘若她求助了楚楚,被陸雪棠發現, 會害死楚楚的。更何況沈家想來情況也不好過,楚楚又如何能幫得上她呢?沈家無法與現在的陸雪棠抗衡。還有她的阿娘, 她阿娘也還在他手裏。

晚霞燒過了,只餘下夜的涼意, 一點點侵襲上來,從庭磚、從臺階……一寸寸爬上她的腳踝。顧芙慢慢收緊了手臂,抱住自己。

前腳剛從顧芙的院子裏出來,後腳那院門便合上了,砰的一聲, 聽得楚楚心膽俱顫。在經過了太子風波之後,楚楚的确長大了, 她所期待的長大原來是這個樣子, 被迫地懂得了一些不快樂的事情。長大原來是這樣不快樂的事情, 她想。

她能一眼看穿芙姐姐的不快樂, 也能一眼看穿芙姐姐的不自由。

這座院子想來就是芙姐姐的牢籠, 把芙姐姐緊緊鎖在那裏。而這一切, 她只能想到那個人,那個“請求”她來幫忙的人。

楚楚鼻酸, 跟着他的人往前走,不久之後, 她見到了那個人。

“沈姑娘請坐。”陸雪棠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楚坐下了,沒敢擡頭看陸雪棠。她不知道陸雪棠和芙姐姐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一個本該死去的人被他救活,養在了這裏。倘若只談論這個,那他應當是個好人。可是芙姐姐方才的模樣,簡直像枯萎的牡丹,毫無生機。倘若只談論這事,他又是個惡人。

人的好壞,原來是這樣摻雜在一起的。何況他今日請自己來幫忙時,分明也流露出了威脅的意味。楚楚惴惴不安地坐着,等待着陸雪棠開口。

“沈姑娘,孤今日請你來幫忙之事,沈姑娘應當明白吧?”

芙姐姐的身份不該出現在這世上,所以她應該守口如瓶。楚楚點頭:“明白的,我……誰也沒見到。”

陸雪棠笑了聲,又道:“沈姑娘是聰明人,孤就喜歡同聰明人說話。沈姑娘,她的狀态你今日也瞧見了吧?孤請沈姑娘來,是想讓沈姑娘讓她開心些。她腹中,有孤的骨肉。”

楚楚震驚地擡起頭來,又迅速低下頭去。她方才已經有所猜測,但從當事人口中聽見确切的事實時,仍舊難掩震驚。

芙姐姐她……居然有了陸雪棠的孩子……

“我……我明白。我也希望芙姐姐開心一些。”楚楚嗫嚅着回答。

“好,明日還要請沈姑娘過來一趟,不必要做什麽,只要與她說說話,像從前一樣就好了。”陸雪棠又說。

他只說了這些,便命人送楚楚離開。楚楚回味着這幾句話,尤其那一句,像從前一樣。

可是,回不去從前的樣子了啊。

第二日,楚楚又來了。她什麽也沒表現出來,拉着顧芙說說笑笑,逗顧芙開心。她甚至沒有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快,一個月眨眼便過,顧芙肉眼可見地比先前圓潤了些。陸雪棠看在眼裏,亦抱她在懷中,甚是滿意。

顧芙依舊一動不動,蜷縮成一團。今晚沒有月光了,長夜暗到什麽也看不清。

這些日子楚楚每次來,臨走前陸雪棠都要問她幾句顧芙的情況,言語中似乎甚是關懷。楚楚看在眼裏,從最開始的難以接受,到如今竟也覺得,其實他也不錯。

楚楚大着膽子與顧芙提起此事:“芙姐姐,其實……三殿下他也挺不錯的。如今三殿下是太子,深受陛下器重,三殿下又有兵權,想來不會有什麽變故。日後三殿下若是繼承大統,芙姐姐又生下孩子,即便不能以從前的身份出現,也能以旁的身份嫁給三殿下,成為皇後。”

顧芙聽見這些話從楚楚口中說出來,又有一些恍惚。可是楚楚終究看不明白,陸雪棠與她之間,從沒有那些東西。

她是一個戰利品,一只雀鳥兒,一個玩物。

顧芙苦笑:“楚楚,不要想這些。他……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

楚楚的确不懂,只當顧芙是覺得陸雪棠不會給她皇後之位,便道:“那其實貴妃什麽的,也挺不錯的。”

顧芙笑容更燦爛,燦爛而苦澀。她許久沒這樣笑過了。

“不是的楚楚,不會有的,什麽都不會有的。好楚楚,別說這些不高興的東西,還是與我說些高興的事情吧。”

楚楚将她的笑容看在眼裏,不敢再說,只好順從地說起些旁的無關緊要的事,令人開心的那種事。顧芙與楚楚一道笑着,天很快便又黑了。

已經又是一年夏天,顧芙在聽見庭院中蟬鳴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時間的變化與流逝。她趴在桌上,長發傾瀉而下,瀑布一般的影子晃蕩在牆上。她想到清波池的荷花,不知道今年開得如何?去歲人人都當它是許願池,如今看來都是假的罷了。或許從一開始便是假的,當真的才是傻子。

自從陸雪棠宿在她這裏,顧芙便開始不喜歡睡覺。可是天總是要黑,黑了她只好期待着它亮起來。

素月與素星進來提醒她就寝,顧芙嗯了聲,起身去床上躺下。

她閉上眼,等待着陸雪棠的到來。

陸雪棠準時出現了。

她開始期盼着天光乍破。

沈氏女日日都來,長生看在眼裏,眼底的擔憂越來越深。這樣下去,倘若沈氏女的行蹤被人發現,便會發現顧家女的存在。這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就會影響殿下的大業。

長生終于忍不住與陸雪棠說起自己的擔憂,陸雪棠卻說:“長生,你想多了。我只不過是因為她如今懷着我的孩子,不論如何,那是我的骨肉。”

長生想說,可您從前是連自己都能狠心的人,又如何要顧全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長生張了張嘴,道:“殿下如何确認那便是殿下的骨肉呢?殿下別忘了,她是先太子妃,與先太子正兒八經拜過天地,祭過先祖,洞房花燭夜,東宮燈火長明。後才與殿下,有過接觸,成為殿下的女人。便是李先生,恐怕也難以分辨,到底是殿下的骨肉,亦或是……”長生住了嘴。

陸雪棠的眸色一沉再沉,如同打翻的墨汁一般。她亦曾說過,陸成器才不會像他一般。而她腹中的孩子,恐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誰的。

倘若是他的,一切自然沒什麽。可倘若……

陸雪棠指節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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