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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裏還好好的,現在擺這張臉
崔莺眠好夢正酣,渾然不知發生何事。賀蘭桀并未如以往那般睡在她的身側,而是趁夜色徑直出門而去,鹿鳴清在倚梧殿外等候,本是守夜,并沒料到太子會出來,他立刻彎腰點燃燈籠,手拎着六角宮燈,上前行禮。
賀蘭桀命他起身,雙眸沉沉:“今日抓的那個舉子呢?”
鹿鳴清訝異,因為太子以往非常注重那些讀書的士子,他還以為,殿下最後會小事化了,将那個人給放了,但現下看殿下臉色,全然不是如此。
他立刻回話道:“押入了內庭。”
“提審他。”賀蘭桀冷然道。
鹿鳴清颔首:“諾。”
賀蘭桀袖袍一擺,“孤親自去。”
他雙腿邁過長草,一步跨入了月色之中,遠處煙樹杳杳,宵禁過後,更是阒寂無聲,賀蘭桀朝內庭的方向直行而去。鹿鳴清也随後跟上。
替身一個擅闖東宮內殿的舉子,何須如此大費周章?但鹿鳴清跟在太子身邊不是一兩年,凡是只要與那位崔娘子沾惹上一星半點的關系,都會引起太子的反常。
崔莺眠一宿酣眠,本以為睡醒之際,應當是由她服侍男人穿衣的,卻在清早起來,不見了人影,也不知道往哪裏去了。
不在更好。她心裏暗暗地想道。
伸了個懶腰,崔莺眠照例起身梳洗,瀉玉與沁芳将她的發髻弄好,盤成玉京時下最流行的堕馬髻,只斜簪一支垂珠紅玉芙蓉雙股釵,步搖随行路左右搖曳。
額點胭紅,唇畫砂赤,眉如翠羽,面若銀盆。連在宮中多年見過天下姝色,一貫眼光挑剔的周嬷嬷,也不得不承認,這崔氏身上很有惑人的本錢,無怪太子為她鐘情。這女子雖生得妖嬈,但面貌稚嫩,出身于大家之中,舉止沒有狐媚習氣,不像煙花巷陌的女子,自有股撇不開的小家子做派。
倘若不是崔家敗落,這崔氏當個太子側妃也不壞。這話還是娘娘親口說的。
其實崔莺眠也不知道自己每日這樣起來打扮有什麽用,她只能待在倚梧殿這方寸的院落之間,哪裏也去不得,每日見到的男人就只有賀蘭桀一個,要說別人,也就昨日意外見了兩個。白日昏昏欲睡,晚上反而要抖擻精神應付男人,不禁感到極是苦惱,手撐着下巴,倦倦地任由她們擺弄。
忽聽得周嬷嬷道了一聲:“殿下過會要來用早膳。”
崔莺眠登時一個激靈,人立馬恢複了清醒。
那周嬷嬷冷笑一聲,也不知她在冷笑什麽。崔莺眠醒了醒神,伸手拍臉,教她們把早膳擺上來。
周嬷嬷命人張羅。
早膳用得極簡,只有兩碗素粥,一碗蝦丸雞皮鮮湯馄饨,幾塊髓餅,并幾樣腌制的小菜,如酸筍、鵝肝之類。雖是簡單,但風味卻不俗。
早膳擺好沒一會,說曹操便到了,賀蘭桀一襲大紅錦紗的外衫,道袍式樣,衣袖寬大,步履當風,頭上沒加贅餘的發飾,不過一根珊瑚珍珠攢的發帶挽了尋常的馬尾。他臉色似有幾分不愉。
也不知道大清早的誰又惹了這尊瘟神。崔莺眠不敢細看,連忙帶笑,催促他用早膳。
對面瀉玉連忙搬了檀木的犀牛紋椅,崔莺眠眼角的餘光察覺到他坐了下來,绉紗垂地,無風自動,她手頓了頓,繼續替她挑勻羹湯,擡起來,雙手穩穩地端到他的面前。不期然,正撞見他的眼光,有幾分陰沉地盯着自己,像要将她的臉看出個洞來似的。
崔莺眠心虛,吓了一大跳,湯匙在碗裏震了震,幸而有稠粥在裏頭,沒發出聲響來。
良久,見他不肯接,崔莺眠裝作如常,不動顏色地将粥碗放了下來,扭過臉蛋,道:“是什麽人惹了殿下不快,一大早的,向莺眠甩臉子,昨夜裏還好好的,殿下現在擺這張臉,給誰看?”
這屋裏除了崔莺眠和賀蘭桀,無不暗暗倒抽涼氣。
也就這位娘子,敢說這樣的話,頂撞殿下了。
周嬷嬷不禁暗暗搖頭,這崔氏好生狂悖,看來是恃寵而驕了,應該敲打一番。回頭她必禀告給勤妃娘娘。
但她如此,賀蘭桀并未有半分生氣,兀自盯了她少頃,面容上溢出一縷笑,将她擱在幾上的粥碗接了過去,“無事,孤不該。眠眠不生氣。”
其實嘴上不說,心頭卻很是不快。昨夜裏連夜提審那舉子,用水刑将他折磨了兩個時辰,直至天将明時,他才張口了,但依舊沒吐露出任何關鍵有用的信息,待他過去之後,則是一心求死。
名義上這人是賀蘭桀召進宮來的舉子,只為了擅闖宮闱将他處死極難說過去。畢竟他面上只是因為內急不留神錯闖了禁地,不知者不罪,一個從未入宮的舉子,擅入內宮則死,徒然讓人不寒而栗,恐日後再來一溪雲走動的人便會少了。賀蘭桀将他暫時扣押,吩咐人過幾日将他放了。
但這件事沒完。
賀蘭桀吩咐了鹿鳴清,将崔莺眠從前的那個侍女明釵找回來,告訴身邊的小太監,來倚梧殿告一聲他會過去用早膳。
之後,他才一個人回來了這裏。昨夜裏他色令智昏,因她軟語一求,便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她許多本該揣摩思量的事,現在再觀察她的神色,她不像是心懷叵測的模樣,一臉的坦蕩,賀蘭桀便沒說什麽,喝了一口粥,低聲道:“你說的人,孤派鹿鳴清去找了。”
崔莺眠立刻一臉感激:“多謝殿下!”
周嬷嬷不知道這兩人在談什麽,但總覺得離不了美人吹枕頭風,令君王失智的這檔子事情,又存了個心眼,決心回頭告訴勤妃。
賀蘭桀随意點頭,調羹撥着粥米,很快一碗素粥便見了底,順道給崔莺眠夾了一些腌肉,道:“多吃一些,孤今日還有事。晚間可能不來。”
他怕是還不知道,她內心當中其實巴不得他不要來攪她清夢,但崔莺眠的臉上必須裝作遺憾不舍,依依道:“是,莺眠知道了。殿下不來,我把門窗都關得好好的。”
東宮之人辦事效率很高,經過一日的搜尋,很快便找到了正在玉京城外落腳的明釵。鹿鳴清回明光殿報信,道人已秘密擱置在一溪雲,是否立即送入倚梧殿與崔娘子重聚。
賀蘭桀道不必,要親自去見過。
明釵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不事荊釵,看起來便是一副農家女的打扮,看來她借此僞裝藏匿于城外,沒人注意得到。但這人可信與否,賀蘭桀須親自過問。關于崔莺眠,一絲纰漏也不能有。
他往一溪雲的正廳一落座,擡手于明釵便是一股風雷,她吓得不輕,兩頰慘白,哆嗦不止,連忙趴跪地上求饒。
“殿下饒命,奴婢自……自崔家抄家以後,就離開了,一直待在城外,什麽都沒做!殿下饒命!”
賀蘭桀不怒反笑道:“你與崔氏娘子,是何時相識?”
明釵顫巍巍地抖着嗓道:“回殿下,奴婢自小跟着娘子,哪一年記不清了,依稀五六歲上,就在崔府了。”
昨夜裏,他問了崔莺眠一些關于這奴婢的話。只是信口一問,與現在面前跪着的人所說分毫不差。也是五六歲。不單如此,外貌、身材,甚至連腮上的一顆黑痣,都點的同一位置。
侍從遞了一碗茶水給太子,賀蘭桀伸手接過,茶蓋在杯沿輕輕一敲,聲音不重,卻是在這廳裏唯一的動靜,落在明釵心裏簡直不啻雷鳴,她急忙抖得更厲害了,賀蘭桀淡然道:“還記得,你們娘子喜歡吃什麽?”
明釵一臉困惑地看了眼這個太子,但見他鳳目凜凜朝自己壓下,不禁繃緊了頭皮,哆嗦道:“是、是棗泥香糕,必須是嵌核桃仁兒和瓜子仁兒的,不然娘子不吃。她挑食的。”
說罷,又凄苦地哽咽起來:“娘子以前在家中時,也是金尊玉貴的人兒,現在,現在流落到了北方,還不知道要吃怎樣的苦!”
她這一哭起來,像是要沒完沒了!
賀蘭桀被她抽泣的聲音弄煩了,随手一揮,“鹿鳴清!”
一側鹿鳴清捉劍抽出半截,龍吟一聲,吓唬得明釵急忙鹌鹑似的縮起了脖頸,半點不敢有淚。
賀蘭桀心中暗暗地道:原來她喜歡吃棗泥香糕,卻從來沒為她弄過,如今知道了,倒不妨令廚房弄一弄,好過她總挑食,在東宮才兩個月而已,人都清減了。
賀蘭桀看向明釵,低聲道:“可知孤為何召你入宮?”
明釵連忙實誠搖頭,一臉茫然。
賀蘭桀嘆了口氣,道:“再說一件,只有娘子和你知道的事,孤便讓你見她。”
“真的?娘子在哪兒?”
明釵一聽,登時忘了尊卑體統,便要跳起來,鹿鳴清拔劍出鞘,橫劍于太子身前,明釵的胸脯差點兒就撞上了他鋒利得沁着雪光的劍刃,忙不疊跌坐回去,喃喃道:“好、好。”
她搜腸刮肚一番,随即道:“有一年,在崔府之中落進了一只風筝。奴婢恰好拾到了,風筝上有一行詩,奴婢以為是蕭郎君寫的,便自作主張拿給了娘子。那會兒蕭郎君和娘子還沒到議親之時,私下碰面多了終歸不好,奴婢還曾叮囑他一定要常給娘子寫信的。”
那風筝,是被眼前這奴婢拾取的。賀蘭桀眸色一寒。
“風筝上寫的什麽?”
明釵委屈得眼眶通紅:“太子饒命,奴婢肚裏沒什麽墨水,事兒都過去這麽久了,哪還記得寫的是什麽,又不是什麽驚天的好句,娘子都說了,平平無奇。”
“……”這個婢女大概沒能想到自己一句“平平無奇”便能讓太子的臉黑沉如炭。
至于親眼見過那只風筝的鹿鳴清,則暗中壓下了笑意,忍回了腹中。
“滾吧。”賀蘭桀淡淡一嗤。
于是便有太監和女史過來,将明釵領走了。
賀蘭桀不悅地掐住眉心,一擡頭,見跟前那厮竟胸膛微微震動,像是憋笑所致,猛不疊一道冷光暗箭送了過去,直插鹿鳴清胸口。
伴君如伴虎。鹿鳴清連忙求饒。
賀蘭桀哼了一聲,冷冷道:“再平平無奇,在她心中,也不過是蕭子初的手筆罷了!”
鹿鳴清按下笑意,連聲稱是。
明釵跟随着兩名太監一名宮女,穿過重重樓閣,但見兩側曲尺朵樓,朱欄彩檻,長橋卧波,複道行空,仿佛入了迷宮仙境,若非人指點,必要在此間迷路。過一道水紋纏綿的宮內河,行到花木蕭森處,又有一道拱門。再往裏,光線便仿佛暗了許多,但照例是雕甍繡闼,悉用朱紅杈子,其間莺啼婉轉,幽阒非常。
太監從身後推了明釵一把,“進去吧。”
明釵便渾渾噩噩進了倚梧殿,至內寝,瀉玉報了一聲:“娘子,明釵來了。”
明釵便低頭邁入了房中,走進了內室。
崔莺眠正窩在床上睡懶覺,日上三竿了也還不起,明釵撥開簾帷,朝她行禮。
崔莺眠知曉是明釵來了,以後在這偌大深宮之中可算有人為伴,她按捺着激動,轉過身來,驟然逢面之後,崔莺眠臉上的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
“你是誰?”
作者有話說:
都是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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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有人假扮的】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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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什麽時候喜歡男主呀】
【風筝?!】
【大大加油!!】
【本以為是讀了本言情小說, 這下還成破案懸疑了哈哈哈哈哈,我好愛!】
【想看火葬場加一】
【撒花撒花撒花】
【咦???】
【我giao!你是誰!這是誰!】
【喝了避子湯是不是就不孕不育了啊?】
【繼續繼續~沖鴨】
【什麽時候養肥】
【我草啥意思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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