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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大計(一)
好在崔娘子沒有發現端倪,沈辭暗暗松了一口氣,帶着崔莺眠一躍而出。
腳一落地,崔莺眠便跑向那輛穩妥停于老樹底下的馬車,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将手裏的風筝一扔,三兩步爬了上去,一拉開車門。
只見男人仰躺在車中,面白如紙,雙眸微眯,仿佛視線朦胧了一般,見她進來,甚至還适時地十分配合地悶聲了一聲。
崔莺眠又是一愣。
不是背後中箭?
她頓生狐疑。再看兩側,康海在馬車外搖着拂塵掃蚊子,左右皆噤若寒蟬,一步不敢上前,盡管耳朵裏依舊傳來男人若隐若無的哼聲,崔莺眠卻如醍醐灌頂,是真個明明白白的了。
“殿下。”
她頓時面浮怒容。
“這就是你說給的機會?反悔就不算,居然對女人使詐!莺眠不知,殿下還是如此幼稚無趣之人!”
她轉身就要下車,賀蘭桀見她真要走,急忙睜開了眼,一臂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崔莺眠整個身子都被拽進了車裏,砰地一聲,由于用力過大,她的腦袋筆直地裝向他的下巴,接着,便是他的後腦撞向車壁的聲音。
兩個人都疼得一抽。
但崔莺眠比他先緩過神來,嗅到了他衣領間的一縷濃郁的血氣,神色微變。
車中那只蠟燭快燒完了,方才險些被撲滅,崔莺眠支起身子來,瞥見他的臉色,是真的略顯蒼白和疲倦,今日出宮時,他只穿了一身茶白的苎麻常服,這衣衫上染着斑斑血跡,胸口更有淋漓的一團,仿佛一筆重墨點在了上邊,要說是被利刃貫穿的傷,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遇刺了嗎?殿下……”
崔莺眠立刻變臉,淚水簌簌地往下掉,絲毫不帶含糊的。
“殿下,你哪裏受傷了?”
她甚至要扒衣替他檢查。
賀蘭桀将身倚着馬車內壁鑿出的車窗,靜靜地看着她自诩毫無破綻的表演,嘴角直抽。
半個時辰以前,他撇下崔莺眠離去之時,越想越不心甘,走了沒多遠便開始後悔。一個人足踏月色而去,鹿鳴清等人欲跟随,被他嚴令留下看顧崔宅。自己一個人,如月夜中的一個茫茫然的鬼影子,不知道往何處去。
刺殺的人就是在他心緒大亂落單之際出現的。
賀蘭桀天生武将,有着極其敏銳的嗅覺,“出來!”
從巷頭巷尾立時猶如蝗蟲般湧入了兩隊人馬,悉數黑紗遮面,只露眼睛在外,他們所持的利器不一,刀劍鈎戟長铩皆有,看起來不像是統一訓練調度的殺手,而像是臨時湊數的草臺班子。只一點,這些人的殺機是如出一轍的凜冽森然。
“你們是何人?”
那些人一個字不說,确認賀蘭桀是落單之後,便極為默契地一擁而上。
刺殺只在意得手與否,而絕不在意江湖道義,就算是以多欺少,只要能砍了大晔太子,便是居功至偉。
賀蘭桀身無寸鐵,只能先以身法游走人群之間,看準時機,奪取了一柄刺客手裏的長劍,兵刃在手,氣勢外吐,殺意陡現。在蕭子初處受的憋屈,頓時猶如找到了一個傾瀉口,賀蘭桀本該留下活口盤問,卻因為殺紅了眼,最後一個也沒留下。
看到刺客倒得七零八落,賀蘭桀才開始後悔沒能真挂點彩。
怪他太英勇。
“蕭子初安排的刺客。”
他平靜嗓音響起,崔莺眠欲解他衣的手抖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排除趙王王氏一黨,最有可能的便是蕭子初。一個本來就在崔府蟄居多日期待報奪妻之仇的人,不可能是孤身無援。
果然提及蕭子初,她便會如此心神不寧,裝不下去了。
賀蘭桀眼眸暗沉,一抹痛色掠過。
他的內心究竟在期盼什麽?
倘若不是崔橫嶺受賄事敗,她和蕭子初恐已是一對眷侶,是他不擇手段強搶了她,囚禁了她,她不恨自己已是萬幸。她本來就應該喜歡蕭子初的。
賀蘭桀,你拿什麽令她傾心?就憑你種種心胸狹窄幼稚荒唐的行徑?還是憑你的母妃用避子藥害她的身子,而你還粉飾太平地一筆揭過?
她以為他身受重傷,卻依舊在對他逢場作戲。如此明顯,她不愛他。
是他從前昏頭不察。
“我不會跟着他走,”崔莺眠緩緩擡起手,将外袍攏在肩膀之上,聲音篤定,“殿下可以不信,我就這句話,以後也不會再說了。就這樣。”
她很累,不願再裝深情款款演戲給人看。
反正他也不會再信。
既然如此,不如彼此輕松一點。
“眠眠,在孤面前,不要再欺瞞。”
他的黑眸深沉如淵,這口氣極其篤定。
崔莺眠也呼出一口氣,看向賀蘭桀,笑靥如花:“殿下還想讓我說什麽?”
他的臉色一滞,如同被她傷到了,可崔莺眠偏偏又朝他胸口插上一把刀:“殿下一開始想要的不就是莺眠的絕對服從麽?你挽回了我父親的性命,所以出于公平,我把身子給你,服侍你,處處遷就,百依百順,可殿下又說想要莺眠的心對嗎?那真是抱歉了,人心,哪裏是能受控的,殿下若能控制己心,何須要一個罪臣之女枕邊高卧。”
他愣住,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面前的女子,分明還是熟悉的臉蛋,靥笑春桃,明麗絕倫,又突然感到陌生起來。這種感覺簡直令人害怕,甚至不知所措。他的眼已經沉黑而明亮,只是眼眶外圍了一圈淡淡的紅。
“孤自知手段并不光彩,你心中只愛蕭子初,只是孤以為……原來是假的。”
因為的堅冰融化是假的,期待的繞指春柔原來是一場夢,從始至終,是一場自我麻痹和自我感動。
賀蘭桀自嘲一笑,眼眶驀然潮熱。有種似乎想要不計代價地抓住什麽,卻最終只能徒呼奈何地看着它從掌縫中溜走的感覺。
“是我想錯了,眠眠,你恨我才是對的,你應該恨我。”
她聽了這話,心頭嗤了下,難為這人還有點自知之明,再懶得看賀蘭桀一眼,不管在他在背後抽風地傷春悲秋的,她轉過臉向車窗外,一程無話。
馬車走在寂然的宮城道上,直至入宮,賀蘭桀令康海送崔莺眠回倚梧殿。
“送崔娘子回去,孤留明光殿,不過去了。”他嗓音發啞,艱難說完,背過身朝康海揮了揮手,命令他速速帶着崔莺眠回。
康海答:“諾。”
崔莺眠下車而去,康海跟在她腳後邊,不論崔莺眠是加快腳步還是慢下來,他都一步不落。
老內侍投在地面的影子穩健而沉默,原本看起來是無話要講的,但快到倚梧殿之時,康海佝偻着腰,突然道:“奴婢伺候太子殿下已有多年,從未見過殿下如此失魂落魄,崔娘子,老奴可得提醒您一句,不論好歹,對崔家,殿下是能幫的也幫了,當初崔侍郎犯的可是死罪。就算看在這份上,崔娘子對殿下也請恪盡仁義,莫以怨報德。”
聽到他第一句話,崔莺眠就歇了腳。
康海随之停住,仍是一步不落,腰部弓的弧度都是精心設計的一般不茍。
看似恭敬,實則傲慢。
這宮裏的人,多的是如此。吃人不吐骨頭的。
崔莺眠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她和悅地一笑:“內侍想差了,莺眠記着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豈敢對太子殿下造次。”
盡管他們父子翻手雲覆手雨,今日施恩明日淩遲,但對于這些恩惠,她還不是要感恩戴德。崔莺眠把笑容折在嘴角,斂容還禮,“剩下這麽點路,莺眠自己可以走了,煩請內侍告知殿下,倚梧殿是殿下的,裏頭的人自然都是殿下的所有物,接受一切處置。”
康海含笑:“崔娘子折煞奴婢,話定帶到,娘子安分守己,心不二适,自當是東宮諸衆的福分了。”
比起跋扈的福嬷嬷周嬷嬷等人,這個不顯山不露水只将宮闱體統刻進骨血裏的康海,幾句話便令人脊背發涼。這老內監拐着彎罵她不守婦道,心裏裝着別人。
崔莺眠在心頭冷笑,表面一團和氣,回了康海,轉身走向倚梧殿。
回去之後已經過了子夜,瀉玉與沁芳要服侍崔莺眠沐浴,被崔莺眠拒絕,她只單獨留了明釵近身伺候。
裳服一層層解下來,映着燈火,露出脊背上猶如猙獰蜈蚣般的痕印,叫嚣着從皮肉之中鑽出。在一幅原本白皙透亮的美背上留下這樣的瘡疤,猶如焚琴煮鶴般糟蹋天物。
明釵抱着寝衣跟在崔莺眠後面,見狀一詫:“娘子這是怎麽弄的?”
話才出口明釵突然地會意過來。
只怕是上次勤妃帶着幾個婆子闖進倚梧殿,那些婆子對崔莺眠下了手,傷痕遺留所致。崔莺眠的肌膚敏感嬌嫩,受一點點傷都好得慢,何況當日……
勤妃的手段,倘或別人不了解,吃過大苦頭差點兒沒熬過來的明釵還能不知麽。
不等明釵繼續刨根問底,崔莺眠已經将身沉入了水底,水流淹沒了她背部的皮膚,一寸寸藏起來。她将身攀住浴桶邊沿,對明釵細聲道:“我想走。越快越好,明天能遞消息嗎?”
既然賀蘭桀已經不信任自己了,越留下去越危險,何況今天蕭子初已經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
明釵點點頭,“娘子,近來我在宮裏走動,還真打聽到了一個契機。立秋在即,聖人病愈,于城北胭脂山舉行大獵,這是三年以來最盛大的一場秋狝,屆時別說太子會去,整個玉京城防都要抽調三成。而娘子身份隐蔽,是絕無可能随行的,因此這就是一個機會。明日黃昏,我讓瀉玉那笨丫頭将倉庚鳥放出去,商議用哪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娘子出宮。”
崔莺眠閉上眼睛,“嗯”了一聲,腦中思緒亂糟糟的,不斷掠過賀蘭桀那雙受傷的眼睛。
她是非走不可的。誰願意如寵物一樣被人豢養,無名無分地在這深宮之中度日等死?更何況,從始至終,她都不愛賀蘭桀。她這樣告訴自己。
作者有話說:
逃跑提上日程了。
最新評論:
【哈哈哈這個戀愛腦的狗子居然有點可愛】
【眠眠的背,以後得讓賀狗子來還的,哼唧】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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