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眠眠——”
賀蘭桀眼簾微掀, 露出一抹詫異之色,也忘了回營地更衣,将一身血淋淋的外袍脫下,問鹿鳴清道:“什麽是‘不太好’?”
“不太好就是……”到底是個男人, 懂的都懂。鹿鳴清怕人聽見, 悄悄将嘴湊到太子跟前。
都是男人, 何必遮遮掩掩,賀蘭桀不悅, 但聽鹿鳴清的話,他卻真實地怔住。
“趙王被骠騎将軍救回來時, 身上蓋着骠騎的外裳, 但不少人都看見了,趙王下身在不斷淌血……還能是傷了哪兒?”
賀蘭桀沒什麽反應,“太醫呢?”
他就要過去, 被鹿鳴清攔下,見太子眉峰高聳,顯然是已經很不高興了, 鹿鳴清急忙道:“殿下您跟着去作甚麽,說不準人家還覺得你貓哭耗子, 就是你害的……”
說到這兒,鹿鳴清想了起來,愕然道:“怎麽回事兒?莫非是跟那頭罴有關?”
賀蘭桀雙眉緊鎖,點頭。
鹿鳴清道:“那殿下你就更不能去了, 這會兒過去, 說不準人家就認定那頭罴是你安排的, 現在過去坐收成果了, 反咬殿下你一口。這種恩将仇報的事兒, 有些人幹起來一直是得心應手的。”
賀蘭桀與自己的四弟趙王,因為多年對峙,本身并沒多少兄弟情義,不過是聽聞他遭逢厄難,出于多年兄弟相稱的關系,去探望一眼罷了,但王戬适才棄他于不顧,急奔去救趙王,也讓他心中明了,王戬已經将罪叩在了自己頭上。
不看也罷。
他也遍身浴血,賀蘭桀要回營帳更衣。
也就在上馬路過鹿鳴清跟前之際,驟然,眼底似有一片明亮的火色燎過。
賀蘭桀回過頭,看向火色的方向,那是胭脂山下宮城之內北苑。
東宮!
此刻濃煙四起,火焰如舌,吞吐着将整座東宮包圍。
天漸晦暗,濃煙扶搖直上雲霄,熏黑了大半蒼穹。
鹿鳴清也看見了,他也呆若木雞,“起火了!”
不待他叫住賀蘭桀,只見賀蘭桀已經迅速揚鞭抽在馬臀上,人猶如一陣驟風朝着山腳下的宮城絕塵而去。
鹿鳴清反應過來,也立刻帶上人手,騎上快馬,追随太子的馬蹄往宮裏趕。
……
宮城失火雖然時有發生,每隔上幾年,就會不大不小地鬧上一次火災,因為取材都是木質,火燒起來便很快,但也有幾十年,沒有見到這種程度的大火了。
而且今日當值的不知怎的,一個個都昏了頭,等到發現起火之時,崔娘子所在的那間倚梧殿已經燒成了鍋爐,染紅了半邊天。
當時太子走時,叮囑康海務必照看好東宮,照看好崔莺眠,因為那崔娘子經過自己敲打一番之後,實在老實得很,一點動靜都沒出過,康海便也放心。誰知,居然出了這麽大的纰漏!
胭脂山離此地不遠,倘若殿下趕回,也就一兩個時辰的功夫,要是他知道崔娘子……那自己還有命在?
康海急忙亡羊補牢地站出來主持救火,調度東宮一幹人,以及留守的禁軍一幹人,全部提上木桶,從禦河搶水撲火,拎不動桶的宮女用鍋碗瓢盆,能用的都用上,全力對崔娘子施救!、
“怎麽會突然起大火?”
沈辭帶着人趕來,一面號召人救火,一面對滿臉頹喪絕望的康海說道。
康海心亂如麻,哪還能想到什麽原因,閉口不說話,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
沈辭不再多言,領禁軍全副武裝,将水潑在褥子上,闖進倚梧殿救人。
當務之急,不是減少東宮的損失,而是要保住人命。
不多時,伺候在崔莺眠身邊沁芳、瀉玉二人便被帶了出來,兩個宮女的頭發都已經燒焦了,衣服上全是煙熏火燎的黧黑,在看到沈辭之時,齊齊朝他跪了下來,瀉玉大膽地一把抓住了沈辭的裳,“将軍!娘子、娘子還在裏邊!門鎖了,要從外邊打破窗!你們快去救娘子……”
沈辭不慣人在自己面前卑微哀求,一臂将頑固地跪在地上求救的瀉玉拉起,道:“給棉被給我。”
這時,人群之中傳出一道呼聲:“殿下!”
沈辭等人均驚愕地看向身後,只見賀蘭桀已經飛騎趕到,在宮內騎馬是大忌,賀蘭桀已經闖宮門打傷了人,疾馳而來,衆人啞口,誰也不敢上前承擔這個罪責。
有人将澆了冷水的棉被遞給沈辭,沈辭沒來得及接,被賀蘭桀伸手搶下,披在了背上。
他的眼眶痙攣,雙眸猩紅,下馬筆直地往着火的倚梧殿闖。
更可怕的是他渾身血跡,臉上也是污血,沈辭怎肯放他進去,急忙擋在賀蘭桀身前,“殿下千金之軀,坐不垂堂,還是我去!”
火勢已經到了鼎沸之時,賀蘭桀怎可能在外邊等待崔莺眠的消息。
他一臂揮開沈辭,沈辭怔了怔,繼續上前,賀蘭桀啞着嗓低吼:“滾開!”
沈辭不敢阻攔,眼睜睜看着賀蘭桀孤身沖進了火場。
此時鹿鳴清也帶隊趕到,今日東宮的人算是将宮城守備得罪了個遍,全體騎馬而入,為了搶火也顧不得那麽許多,能調來的人手都調來了,知道賀蘭桀已經沖進了倚梧殿,鹿鳴清沒有阻攔。他是知道太子的性子,這個時候要讓他不管自己的女人,比死了還難受。但鹿鳴清也絕不會放任自己的主公孤身涉險。
他朝康海道:“多拿幾床被褥來,全部灑上水,皇城司的随我入內,其餘人等,繼續救火!”
“諾!”
賀蘭桀披上棉被到了倚梧殿外的院落,此時房梁已經被燒斷,濃煙順着風沖進口鼻,嗆人欲昏。燒得空洞的宮殿,到處是灰燼和殘屑,不斷地在上風口飛揚。
其實碰到這種情況,裏邊的人多半已經……
不、不可能!
賀蘭桀的眼睛充血,他擡起腳來到倚梧殿外,将破爛的焦窗推開,探身而入。
“眠眠!眠眠!”他欲大聲地呼她的名字,但一張口,便是一口濃郁的黑煙嗆入,嗓子猶如被火星燎着,發不出聲音來。
他急切地在寝殿中尋找他的身影,踢開還在燃燒的礙事的木料,呼她的名字。
盡管聲音已經啞得猶如垂垂老鴉,卻還不肯放棄。
他來到她慣常睡的那方床榻前,床帳已經被燒毀,上面的床褥也在靜靜燃燒,但不見任何人蹤跡。
“眠眠——”
肺部猶如吸入了一口混雜寒冰的冷氣,令他短暫地失神,接着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喚。聲音回蕩在火焰哔啵的四周,可卻沒有人回應,沒有她那宛若黃莺出谷的脆嫩嗓音,軟綿綿地回他。
仿佛什麽也沒有。
一根燒塌的房柱朝他壓了下來,賀蘭桀不察,一直站在火場當中,直至那根木梁砸中了他的背,他才恍然回過神來一般,不顧背部的劇痛,不死心地上前,扯開那床燒得棉絮亂飛的被褥,大聲道:“眠眠!”
風卷入火舌口,将一簇灰燼卷帶起來,撲面向賀蘭桀的臉刮去,瞬間燎燃了他的眉和兩側的墨鬓,但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加諸身上,他卻好像毫無所覺。
身後鹿鳴清也沖了進來,他不是來尋崔莺眠的,因為火勢太大,而寝殿恰好又立于風口,現在火把這裏完全包圍了,除了塌斷的梁柱和不斷飛揚的餘燼,什麽也沒有。
他一手抓住賀蘭桀的臂膀,大聲道:“也許崔娘子根本不在這兒!”
“不。”
賀蘭桀有一種預感,她一定還在這兒,一定還在……
“眠眠!”
他咆哮,狂吼,朝四周飛舞的火焰,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尋她的身影。
不信,不信她不在這兒,也不相信她已經不在了。
賀蘭桀機械地喚着她的名字,撇開鹿鳴清,徒手去扒一切還可能藏身的地方,已經燃燒了一半的衣櫃,琴臺底下的間隙,淨室內的盛水的浴桶,一切能夠暫時躲避烈火的地方,賀蘭桀都一一找了個遍。
沒有,沒有,沒有……
他的發被燒焦。
他身後的被褥也已經燒破了大洞。
他的雙掌全是被火灼傷的深可見暗紅血肉的猙獰瘡口。
“眠眠,你不可有事,你怎麽可能……”
“殿下!”
又是一根燒斷的房梁塌陷下來,筆直地撞向賀蘭桀的腦門。
時已黃昏,夕晖半天,東宮的烈焰猶比胭脂山上滾燙如岩漿般的火燒雲還要濃烈。
黑煙彌漫,到處都是驚呼聲和救火生,水一桶一桶地潑在火焰上,不知疲倦,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停下。
鹿鳴清急促地向前一撲,将賀蘭桀整個人推出去,腿被塌陷的梁柱壓住。
他發出痛苦的嘶吼聲,賀蘭桀一怔,“鹿鳴清!”
他箭步上前,一臂打開繼續朝鹿鳴清身上壓去的着火的木梁,将他身上的梁柱搬起:“出來!”
鹿鳴清得以脫身,這時,皇城兵馬司的人全都找了過來,鹿鳴清的腿已經骨折,他勉力在兩人的支撐下起身,随即越過太子下了一道命令:“将太子制住。”
賀蘭桀愣住,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狠戾:“你敢?”
但皇城司的人還真敢。
火勢太大,徒留下去,于儲君性命有極大的危險,事急從權,便是犯上,也必須保證最小的代價。
“殿下,你已經找了,崔娘子不在這兒!”鹿鳴清大聲道,“放棄吧!”
不,他怎麽能放棄,他還沒有找到崔莺眠!
賀蘭桀要掙紮,但架不住皇城司的人越湧越多,他今日,殺黃罴,疾馳回宮,奪宮門,又心緒失常的情況下在火場當中扒了這麽久,力有不逮,被鹿鳴清的下屬很快桎梏住,賀蘭桀怒目如血:“松開!鹿鳴清,你敢!今日之後,我必殺你!”
鹿鳴清閉了閉眼,不顧腿上的疼痛,皺眉道:“殺便殺,只要保住殿下的性命——”
他做了一個手勢,令皇城司的人将賀蘭桀押解,推出火場之外。
賀蘭桀幾乎是被拖着出寝殿的,這時的倚梧殿已被燒得只剩一座框架,他仍未死心地在掙紮,與皇城司搏鬥,然沒有掙脫,他身邊的人越圍越多。
希望越來越渺茫。
“眠眠……”
他望着那仍在火勢飛揚,舔舐周遭一切的那片廢墟,眼底細碎的晶瑩慢慢剝落。
終于,火撲滅了,人也累得疲憊癱倒在地。
不見了火星,只剩無數煙氣還在廢墟之上不斷地騰起,被風吹出無數形狀。
皇城司的人放開了對賀蘭桀的鉗制,他幾乎軟倒在地,但很快,賀蘭桀撐地爬起,沒有任何思索地一頭沖進了倚梧殿。
“眠眠!”
所有的陳設幾已被燒空。
舉目四望,毫無障礙,一覽無餘。
但仍然不見任何蛛絲馬跡。
他不顧受傷的手上泥濘血肉的爛瘡,在濃煙中固執地找尋她的蹤跡,眼睛便如要滴血一般。
“殿下,別找了……”
“畢竟發現的時候便很晚了,崔娘子只怕已經……”
周遭都是冗雜的聲音。
賀蘭桀全聽不見。
他繼續找,埋頭亂翻。
直至一縷殘煙飄起,刮過他滾燙的手掌,灼斷的手繩霍然從中斷裂脫落,刺啦一聲,墜入了灰燼當中。
刺目的紅,針一樣紮進他的瞳孔。
醜得可愛的兩只金鴨子……鵝,在泥灰當中,猶如交頸而卧,親昵而安逸。
怎麽會沒有看出來呢,那兩只鵝,成雙成對。
鵝與大雁一樣,是對愛情最忠貞的動物,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這分明是定情之物,是她本應該送給蕭子初的東西。
賀蘭桀驀地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不知是笑是哭,喉頭如有什麽哽住,人突然往後仰倒,意識陷入了一片黑甜。
作者有話說:
賀狗子就沒想到,也許你的眠眠早就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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