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果然

看聶小滿和葉景初不出聲, 雖然是他們料到了的反應，但孫小多和郝鎮長還是惴惴不安。

“去年你們從政府拿了多少錢？”

聶小滿問。

郝鎮長：“一萬。”

“全都安撫居民了？”

郝鎮長點點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天已經完全黑了，葉景初從包裏掏出了手電筒, 打亮這黑黢黢的水泥地和工廠雛形。

“減去我們這兩天吃喝的飯菜和住宿, 就算你兩百塊吧, 郝鎮長, 你寫個欠條，九千八。”

孫小多先淡定不住了：“聶老師, 您……”

聶小滿：“覺得我是咄咄逼人？你們盛情款待反倒是我不識擡舉了？”

郝鎮長揮手，攔住還要說話的孫小多。“不，聶老師, 您是對的，這事情于情于理都是我錯，那一萬塊的确是用在基地上的。我可以寫欠條，但是……償還這個巨款對我來說……”

聶小滿非常硬氣：“不能因為債務人可憐，債權人就放棄權權利。可憐人只想拖欠，反倒越欠越多，不如黑臉人早日清算, 以絕後患。”

“聶老師，您的意思是？”聶小滿來之前，郝鎮長知道她是個優秀的研究人員, 不管是讀書還是做科研, 似乎都是坐了火箭。所以郝鎮長以為她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學究。

但見到聶小滿以後，郝鎮長有些出乎意料，這明明是個可以靠外表吃香喝辣過好日子的女人, 怎麽就來這個鳥不拉屎，甚至農業都沒人重視的窮鄉僻壤了呢？

看聶小滿和她愛人穿的雖然樸素，但衣服質地很好，不像窮人。

莫非她是真的熱愛科研，熱愛農業？

郝鎮長摸不清楚。

這兩天聶小滿對他們的态度可以說非常客氣，但可以隐約感覺到聶小滿的堅決，比如，今天她必須來基地。再比如，即使他拉下面子說出了所有的難處，聶小滿依然堅決的提出了“還債協議”。

本來渴望憑态度糊弄的郝鎮長，這次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可能性了。

不僅如此，以後對于聶小滿的項目和資金，也必須重視。

不過，那都是後話，眼前這些欠債，他該怎麽辦？

聶小滿話說得狠，但怎麽語氣神情上看，都有一種讓人想要承諾的感覺呢？

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聶小滿兇，一點也不覺得聶小滿不近人情，反而覺得句句在理。

聶小滿看郝鎮長思索着，便開口了：“郝鎮長，您知道，今後我們的農業項目有可能是鸪城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畢竟，我們申請的是國家級科研基金。”

孫小多看郝鎮長應答不上來，這位聶老師又太強勢，倒是他的愛人跟她相比，溫柔多了，不如就利用一下。“葉老師，你們今天也累了，不如就休息休息，你看着工廠倉庫也不能住人，不如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

葉景初倒是禮貌聽完，不過他看聶小滿言之鑿鑿，硬要逼得郝鎮長下不來臺，恐怕早就想好了必定能讓郝鎮長還錢的好方法了，不如拭目以待。

葉景初從包裏掏出信箋紙，擡頭血紅色“國家科研基金會”幾個字，閃的孫小多挪不開眼。

葉景初掏出鋼筆，英雄牌，價值不菲，幾分鐘就把協議拟好遞給了聶小滿，聶小滿看看，很滿意，簽上名字交給郝鎮長。

欠款九千八百元，一年內還清。

聶小滿：“咱們土地人，風餐露宿那不是家常便飯嘛，我看這倉庫雖然沒成型，但四壁齊全，枕着星晨，夜景也不錯呢。”

再下一步就是葉景初掏出被褥，準備休息的架勢。

孫小多暗暗叫苦，葉景初看着溫柔良順，但完全不給活路。行動力驚人，比聶老師動作快多了。

郝鎮長：“我簽，可是，聶老師，這錢我要是還不上……”

聶小滿：“郝鎮長如果想還，自然要努力些才是。”

郝鎮長似乎看到了曙光：“願聞其詳。”

葉景初看看聶小滿，這孩子果然如他所料，早都想好了法子。

“鸪城人為什麽不願意種地？”

“鸪城如今雖破敗，但以前輝煌過，人們當過工人，哪裏看得起種地。何況這裏土生土長的農民本來就不多。”

“如鋼鐵廠再次興起，他們是不是就願意勞動了？”

郝鎮長：“那肯定，其實我也不只一次聽到過，如果鸪城鋼鐵廠能再開，他們還是願意回去上班的。可惜，哪裏會有如果呢？憑我？我開的起來嗎？”

聶小滿：“開不起來，可以想辦法，人們不是不想去當工人，而是沒有廠子可以去，鸪城沒有廠子，那就借廠子。說白了，鸪城人放不下當工人的面子，那就去工廠呗。”

孫小多：“鎮長，您聽明白了嗎？我好想沒聽明白？沒有廠子，怎麽能讓他們當工人去？”

郝鎮長：“聶老師，您繼續說。”

聶小滿：“我渴了。”

葉景初馬上拿出一個保溫杯，擰開了還有熱水。

葉景初：“其實東部沿海有很多工廠，那邊人心思活絡，打工打不了多久就當老板，工廠多的轉不過來，反而樂意打工當工人的缺口很大。”

聶小滿：“沒錯，郝鎮長，我愛人有幾個熟人，可以了解下當地的情況，您可以向省裏申請，定向輸送勞動力去東部沿海。”

這個想法其實不新鮮，但在那個年代，郝鎮長頗為震撼。

孫小多：“聶老師，您是說，叫鸪城人去東部沿海的工廠打工？”

“對，打工，你們也知道這個詞啊。”聶小滿笑笑，她還以為打工這個詞要更晚一點才出現呢。

孫小多：“鎮長，好像可以試試，反正都是打工，能去沿海，也許人們更樂意呢？”

郝鎮長：“沒錯，我可以動員，聶老師，這可真是個好主意。”

郝鎮長對聶小滿又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她根本不是咄咄逼人，他不僅有方法，甚至還有人脈。這個計劃，對他來說，簡直是大雨逢甘霖。

孫小多還是不明白：“可是，這樣郝鎮長怎麽還錢啊？”

聶小滿：“郝鎮長，先拉十來個人做個榜樣，拿到工資，吃到甜頭後續的動員就不難了。既然是好事，自然需要政府工作，可以按工資比例抽取代辦費，想要去自己喜歡的工廠，就要繳納與之匹配的抽成。”

郝鎮長點頭：“如果這個項目能獲批，應該也有運營資金，我會把所有金錢相關的計劃全部提交上級，讓上級批複，這樣，也算是對我的監管。但是，東部沿海那麽好，萬一他們不想回來了，怎麽辦？”

聶小滿一笑：“問得好，所以去之前，要讓所有人簽承諾書，舉個例子，簽了三年的合同，時間一到，不想回鸪城了，那就交違約金，也算是他們對鸪城的回饋。”

郝鎮長：“好啊，違約金可以用來再建工廠，有人不回來，也必定有人牽挂家裏願意回來，到時候他們的技術再用回我們的工廠，我們也有了資金，又能運轉起來了。”

孫小多：“我終于明白了，到時候，郝鎮長自然能還錢給聶老師，也不算挪用公款了。”

葉景初：“咳咳，孫老師，這話咱們幾個知道就好。”

郝鎮長：“聶老師，您今天真是給我上了一課，說實話，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思路，今天您的提點就跟醍醐灌頂一樣，讓我感受到從未有過高的融會貫通。您放心，我回去就寫報告，一定把這個項目做成了。”

郝鎮長走的時候，背影都是搖擺的。

“聶小滿，還是你行，你看郝鎮長來之前身形佝偻，走的時候都挺拔了。”

聶小滿瞥一眼葉景初：“拿我開涮是不是？”

葉景初：“你是惡人先告狀吧？誰先把我賣了的？”

聶小滿馬上認慫：“那不是你剛好有朋友在開工廠嘛！跟你同班同學，說起來也是我學長呢，長得還有點帥……叫什麽來着。”

“好了好了，別回憶他叫什麽了，我明天就給他打電話。”

聶小滿：“好，我已經跟忘了他了。”

有這句話，葉景初就放心了。“不過，話說回來，小滿，你這麽一幫忙，郝鎮長是開心了，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葉景初瞅一眼周圍：“這裏現在這幅樣子，連普通農田都不如，你怎麽打算？”

聶小滿蹲下來，摸摸地面，撿起土地上的砂石：“還能怎麽辦，一步一步來呗。明天先劃定區域，然後開始翻土。”

葉景初坐在她旁邊的地上，聶小滿也幹脆坐下來：“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上一次說這話的時候，是在醫院，葉景初放棄了學業回國與聶小滿重逢。

這一次，是在鸪城，葉景初放棄了自己的事業陪聶小滿

從零開始。

葉景初微微一笑：“你怎麽突然說這個……”

原來，葉景初聽懂了，那第一次也聽懂了？

聶小滿馬上轉移話題：“不過，現在的困境是我們沒有錢，早知道我應該把常引的那個大花生帶上，這個時候，就能變賣掉，那應該夠開發這塊地，嗯嗯，沒錯。”

葉景初感覺平白的好氣氛被“常引”這兩個字破壞掉了，憤憤地說：“其實我沒跟你說，金花生下面還放着一張空頭支票。”

聶小滿：“真的？這麽說我可以随便填寫金額？常引對我這麽好啊，也不怕我填個巨額，叫他賠光家産。”

葉景初：“這是多麽難得的真心啊，叫人感動。”

聶小滿看葉景初沒安好心的吃醋樣，忍不住偷笑：“說起來，他還真是有情有義，明天我給葉超叔叔打電話，叫他把金花生給我寄過來，這樣我們的經費問題就解決了。”

葉景初：“不用打了。”

聶小滿：“哦？”

“金花生和支票我都還給常引了，順便警告他不用惦記你，你有老公呢！先把我葉家的家産耗光了再說。”

聶小滿這次沒忍住，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