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乖一點

祁長憶沒有回答,只是那麽看着李玉。

“殿下,您若想知道的話,奴才出去打聽一下……”

李玉說着便要起身出門去,卻被只手拉住了。

祁長憶沒什麽力氣,只是輕輕拽着他的袖子,李玉便折回了身子。

“殿下,奴才只聽說了一點,說是裴大人昨夜就一直呆在宮裏了,皇上宴請了群臣,連着整個帝都城內都張燈結彩的……”

祁長憶收回了手,目光移向了別處。

李玉接着道,“今早奴才還聽了出去置辦東西的小丫鬟說,丞相府到處都布置的紅通通的,皇上賜了無數稀世的金銀珠寶,再加上朝衆官送來的賀禮,把丞相府前院都擺滿了……”

祁長憶臉色變白了幾分,之前受傷的手指甲已經長出了全新的嫩肉,粉粉的一片。

李玉看出了他情緒有些波動,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其實李玉是想把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自家殿下的,殿下喜歡裴大人這麽久,平白受了這麽苦痛,現在裴大人要大婚了,對于殿下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若是能夠借此契機将過往一并斬斷就好了……

縱使外面再喧鬧熙攘,靜谧的後園仍舊是一副陰冷蕭瑟的模樣。

好像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天翻地覆的大事,都與這處後園無關。

祁長憶呆坐了一整天,沒有進食,只是在李玉的再三懇求下喝了些水。

外面天開始漸漸黑了,朦朦胧胧的夜色慢慢籠罩了上來。

這個時辰,丞相府的前院應該正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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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熙攘,滿目紅色,一對璧人,天作之合……

小樓的門卻突然被人打開了,一個身影裹挾着滿身寒風走了進來。

“怎麽這麽黑。”

那個身影走到坐着的祁長憶身邊站定。

李玉聽出來人的聲音,去拿了燭臺點上,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退出了門去。

火光驟然亮起,映着祁長憶慘白的小臉,他臉色很差,整個人都沒有精氣神,仿佛下一秒就能暈厥了過去似的。

眼前突然出現的紅色刺痛了祁長憶的眼睛,他盯着來人那鮮紅明亮的衣擺下角,眼眶酸澀不已。

“我聽說,你一整日都沒有進食。”

裴争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手指摸索了兩下那塊瑩白如玉的肌膚。

“生我的氣,也不該把自己的身子弄壞了。”

祁長憶微微仰着頭,目光落在裴争臉上。

他穿着一身喜服,火紅亮眼,眉目冷俊,之前從沒有見過他穿顏色如此鮮明的衣服,原來是這樣好看。

可是,這是為別人穿的。

祁長憶側了側頭,幾顆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落到裴争手指上,燙傷了他的呼吸。

裴争手指不依不饒的又跟了過去,扭着他的臉轉向自己,不準他亂動,然後修長的手指将那幾顆小珍珠撫了去。

—番動作下來,祁長憶的衣領松垮了幾分,露出了些許鎖骨。

裴争眼眸暗了暗,手指順着衣領輕輕往下拉了拉,那妖女堯紅豔的花瓣就慢慢顯露了出來,曲折翻騰極盡蠱惑的綻放着。

刺青處居然已經恢複的很好了,看不出什麽傷疤,紅蓮栩栩如生的盛開在一片白皙之上,凹凸不平的骨頭給其增添了幾分姿色。

“以前不是覺得不好看麽?”裴争手指在上面勾勒了一下,“現在呢,這個圖案,喜歡麽?”

祁長憶被他微涼的手指激得瑟縮了一下,伸手将衣領拉了上去,那處業火紅蓮便被雪白的衣袍擋住了。

裴争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指,低頭看着眼前的小人兒,想在他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

可是祁長憶仍然只是默默的流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十分平靜的,在流淚。

裴争見他這副不聲不響的小樣子,心頭猛跳了幾下,終是站到了他跟前。

“別哭了,今晚,在這裏等我。”

小人兒哭得身子顫抖了一下。

裴争順了順他的後背,随後俯身在他唇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乖一點。”

祁長憶擡起頭,眼底滿是淚花。

乘風這時急急忙忙的過來敲門。

“主子,快到時辰了,外面的人都等着呢。”

祁長憶身子明顯一僵,裴争卻抱着他沒動。

敲門聲又急切了幾分,“主子,沒有讓賓客們等着的道理,您還是盡快出去吧,那些人全都虎視眈眈的,就等着挑您的不是。”

門忽的被人打開,裴争一臉陰沉的走了出來,直接大步就出了後園去。

乘風嘆息一聲,也提步跟了上去。

李玉見裴争離開,便推門進去,結果就看見小人兒正伏在桌邊,單薄的後背微微拱起,身子一抖一抖的,明顯的是在哭泣。

“殿下……”

李玉走到祁長憶身邊,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的陪伴着他,一下一下輕輕的拍着他肩膀。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發洩岀來,總比您不聲不響的憋着強……”

正說着,李玉向着那窗外看了眼,随即驚嘆了一聲。

“殿下!殿下您快看啊!您看園子裏的是什麽東西!”

祁長憶還沉浸巨大的悲傷,淚眼朦胧的擡起頭來,透過窗子向外看了眼。

只能看見窗外的幾顆幹枯的柳樹上挂滿了紅通通的燈火,被遮擋住了大半,也看不清楚。

“殿下,要不咱們出去看看?”

祁長憶看了窗戶半晌,終于點了點頭,任由李玉給他拿過件厚重的披風披上。

這披風是件火紅色的,連上面毛茸茸的衣領都是紅色。

打開了小樓的門,祁長憶腳步頓住了。

整個後園裏居然挂滿了花燈,花燈是個小兔子形狀的,頭上頂着朵小巧的紅蓮,發出明亮的紅光。

所有的花燈都被人點亮了,映襯的整座後園都亮堂堂的,每棵樹上都挂了好幾盞,像是一朵朵紅蓮開在了枝柳上。

“殿下,原來今日在園子裏忙活的那些人是在挂這些花燈啊,真好看啊。”

祁長憶看着這滿園子的花燈,眼眶又熱了熱,他微微仰頭将眼淚逼回眼底,然後走了出去。

白日走了好多遍的那條小道,現在亮的能夠看清每一塊小石子。

祁長憶站到棵樹下,伸手捧起一盞燈來。

那花燈做工十分精巧,不論是兔子還是紅蓮都紋路細致,宛如活物,一看就是出自名人巧匠之手。

比上次在街上裴哥哥送給他的那盞好多了。

但是,總歸不是他丢失的那一盞了。

游燈會已經過去許久了,街上賣花燈的小商販都快沒有了,那麽這些花燈是哪裏來的呢?

“殿下,您上次去街上找了半天沒找到的,難道就是這個嗎?”

祁長憶小心翼翼的松開手,讓那盞燈又挂回了原處,他站在樹下仰頭看着滿樹紅光,輕輕點了點頭。

“上次我們找了那麽多家都沒找到,看來這些燈應該是專門定做的吧。”

祁長憶眼底都被紅光映亮了些,終于像是有了些精神的樣子。

李玉扶着祁長憶,在後園裏來回走了幾下。

祁長憶就像是有什麽執念一般,要把那花燈照到的地方全都走一遍,看一遍,才會安心似的。

可是走了這麽久,他的身子已經被凍的冰冷了。

“殿下,咱們回去暖和一會吧,這些燈不會被撤走的,留着明日,或者後日再看也可以啊。”

祁長憶固執的不肯回去,仍舊繞着偌大的後園繼續走。

—陣冷冽的寒風吹來,那風像是冰刀似的穿透厚厚的衣物往裏面鑽。

祁長憶猛地灌進了口冷風,然後開始彎腰咳嗽起來,一開始還只是輕輕的咳了幾聲,誰知越往後咳的越加嚴重,越加撕心裂肺。

李玉慌了神,現在後園處一個人都沒有,整個丞相府所有的人都集去了前院忙碌着,要是殿下出了點什麽事可怎麽辦。

他遞了塊手帕過去,祁長憶用手帕捂着嘴唇又是一陣咳嗽。

咳嗽聲終于慢慢平息下來之後,李玉把那塊手帕接了回來,随即渾身一震。

那雪白的手帕還沒打開就能看見鮮紅的印記滲透了出來,這咳出來的都是血啊!

李玉手顫抖的快要拿不住手帕了,他慌忙将手帕揣了起來,随即紅了眼角。

他之前聽江太醫提起過,殿下的身子已經千瘡百孔了,想要完全好起來,不能只靠外在的調理,殿下的心境才是最重要一關。

若是心的郁結無法解開,甚至越積越重的話,那造成的傷害是無法估量的。

李玉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在殿下臉上看到過笑容了,這幾日他連話都不肯說了,現在居然又在沒有受任何傷的情況下咳出了這麽一大口血。

喝了那麽多藥,沒有一味能夠治愈殿下的心病……

終于,走到了後園的出口處,整個後園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二人走了一遍。

現在站在出口面前,祁長憶怔怔的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出神。

丞相府很大,後園在最裏面的位置,離前院還有段距離,站在這裏完全無法知曉前院裏正在發生什麽事情。

“殿下,”李玉輕聲道,“咱們回去吧,好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這一晚也沒什麽不同尋常的,很快就能過去了,很快……”

李玉說到後面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其實他也無時無刻不在牽挂着那前院,那裏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就連他都覺得心口悶得慌,那殿下心裏該是有多麽難過。

“小玉子……”

微弱的幾乎快要聽不見的一聲呼喚,軟綿綿的立馬就被寒風吹散了。

但是李玉還是聽見了,祁長憶在叫他。

“殿下,奴才在,奴才陪着您呢。”李玉聲音有些哽咽。

祁長憶看着一片混沌黑暗,“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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