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7

17

Sam又在夢與淺眠中度過了難熬的一夜。半夜裏，他聽見Dean起身的聲音，但他沒有跟着起來，只是睜開眼睛，辨認着Dean在黑暗中模糊的輪廓，看着他在腰間插上短刀、扛起他那把巨大的雙手劍離開房間。

被一個Omega氣味勾起的反應早已消褪，現在讓Sam念念不忘的還是下午Dean回頭時倉惶狼狽的表情。那張臉，Sam當然不會認錯Dean的臉，他熟悉發生在Dean身上的每個變化--是他目睹了哥哥如此從一個走路跟他一樣搖搖晃晃的男孩變成一個高大挺拔的騎士，他跟Dean總是太近，以致總是忽略了他。

太近就會認不清。

回憶裏Dean的面容模糊，剛到修道院的Sam甚至想不起Dean眉目的樣子。它們明明那麽熟悉，仔細在記憶中辨認時，卻描繪不出清晰的輪廓線。

Dean是與衆不同的，不管是以前那個他深愛的Dean，還是現在讓他摻雜些許抗拒的Dean--但Sam從未覺得Dean的外貌有多麽特別。他就是哥哥的樣子，有哥哥的聲音，幹一些哥哥會幹的事。

直到那個回頭--或許再早一點，是他躺在河灘上看到Dean滿布傷疤的身體的時候。那些瞬間讓他戰栗着猛然領悟到別人看到Dean時的心情，他在心底不由自主贊嘆着，視線無法從他哥身上移開。

河灘上的Dean依舊是被祝聖過的騎士，他身上每一道傷疤都提醒着Sam。但獨自躲在房間裏的Dean卻不是，他甚至……也不是哥哥，不是Alpha，不是Omega，他被賦予的那些統統消失，只剩下純粹的Dean。

有什麽東西在他腦中絮叨地反複低吟，卻模糊不清，他抓不住。心髒像是驀然變得沉重，被壓上了巨石，被數以萬計的戰馬奔跑着踏過。夜裏的空氣漸漸粘稠，被不知名的東西加熱至沸騰，它們附着在他身上，黏糊糊地堵住他的鼻腔。

呼吸又變得困難起來。

Sam向床的另一側移動身體，手指貼上Dean剛剛睡過的地方。

接着又是意義不明的夢與淺眠。清晨醒來時，疲累并未得到絲毫緩解，Sam從床上坐起，呆呆盯着自己的腳，當視線移向每個早晨都會有反應的腿間時，他突然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自從發現惡魔之後，Dean變得愈發忙碌。他白天幾乎都在外面，回到修道院之後也只是匆匆進食，接着寡言地倒上床補充睡眠，甚至偶爾夜裏也不會回來，一直跟其他騎士們待在一起。大的煩惱是惡魔，Bobby已經寫信向教皇禀報了。次之是到現在還沒能拿到進入密道的鑰匙，地圖他已經背熟了，院長卻還是不肯松口。而最小的煩惱，是沾染在他鬥篷和衣服上的Omega氣味居然洗不掉。

這麽小的細節，在惡魔這個大問題之前或許可以暫時忽略不算，但他不能忽略他手下的騎士們近來看向他的眼神。他自然有權發火，但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名叫Walt的男孩自那天被送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的房間還為他留着，畫到一半的畫像也沒人去動它。

與聖騎士團的監察長開過會的第二天，主教宣布教會裏一切神職人員午餐必須與他一同進餐。這項新規矩有些莫名，但進餐前的禱告時間卻比從前任何時候都長。

或許是主教擔心有惡魔會附身在他們這些助祭和司铎身上，每日的進餐正好能提供給他觀察确認的機會。

Sam回到修道院時天已經完全黑透，庭院裏人已經很少了。上午有騎士發現了惡魔，怕引起恐慌，騎士們制服它之後由騎士長帶去了城外驅魔。消息很快傳到主教那裏，司铎們和助祭們也都聽說了，每個人都很擔憂。

他上樓，恰好碰到Dean的仆從。他想問Dean今天是否回來，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只向對方點了點頭，什麽話都沒說出口。

就像少年時确認是Dean騙了自己那時一樣，現在的Sam也有些忌諱提起Dean的名字。他也不去想Dean，在教堂裏會一遍一遍擦拭耶稣受難像與聖母像，為洗禮和彌撒做準備。分餐儀式時他最忙碌，所有的準備都是他來籌劃，主教和大司铎對他都很放心。

多忙碌也沒關系，只要想不起要去想Dean就好。

他甚至會一直在教堂待到天黑，月光又從高高的天窗撒進教堂，他端着燭臺，無端也能想起那天清晨之前在這裏遇見Dean的場面。

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驟然清晰，Dean轉頭時，仍有情欲從額頭流淌向下巴。

那個Dean，與另一個Dean重合。

于是一切都變得不同，月光也成為罪惡，催生了黑色的鋒利薔薇，傷疤化作旖旎的花藤，纏繞着Dean的身體。

走廊之下的Sam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月亮。

一切都是罪惡。

他開始念誦聖經文，誠心忏悔，邁開腳步再次走向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又有Omega的氣味飄過來。Dean時常不在的這幾天裏，原本這股氣味已經散去。所以當Sam再次嗅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又下意識繃緊。可最讓他緊張的并非氣味本身，而是--Dean回來了。

“去教堂的人有這麽多嗎?”大概是連着幾天沒見到弟弟，見Sam回來了，Dean咧開嘴笑着跟他開玩笑，他甚至走過去給了Sam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Omega的氣味還是很讨厭，好像永遠都洗不掉似的，Dean決定把這份煩惱分一份給他親愛的弟弟。

猛然被抱住的Sam吓了一跳，他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Dean和Omega的氣味一同竄進鼻腔，無意識地擡起手，Dean卻在他回抱之前就放開了他。Sam有些尴尬，他假裝不在意地低頭輕拂白色的法袍，随口問道:“上午的惡魔你們……”

“殺了。”說起惡魔話題的Dean永遠都是一副肅殺的表情。Sam覺得Dean看過來的眼神裏有很濃重的擔憂，以為Dean是在擔心他會不會被這些事影響，于是他開口安撫道:“教堂裏很安全，相信我，惡魔不會喜歡那種地方的。”

Dean先是困惑着Sam為什麽會突然說起這個，接着就猛然察覺或許是自己不小心洩露了憂心的情緒。他垂眼露出幅度微小的笑容，慶幸着Sam的會錯意，附和道:“是啊，它們不會喜歡的。萬一走錯路就慘了。”

Sam不太由衷地跟着笑了笑。連日勞碌讓Dean顯得有些疲憊，但Sam的無事讓他安心。打了個哈欠，他煩惱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和衣襟，決定先去洗個澡。

“你說我在修道院後面的水井那裏洗澡會不會吓到出去散步的修士?”

兄長過于跳躍的思維讓Sam一時無法跟上，他愣了一下這才讷讷說道:“會吧……你之前都是在哪裏洗澡的?”

“之前都在其他人住的那邊，他們那裏有兩口井。我今天不想過去了，”Dean伸了個懶腰，“可我身上有血的氣味，弄到床上的話你晚上大概沒法睡了。”他為難地看了Sam一眼，撓了撓頭，決定還是步行去其他人住的那邊。

見Dean已經過去打開箱子拿出衣服了，Sam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我跟你一起去修道院後面，有人經過的話我去把他們勸開。”修道院原本就建在城市邊隅，背對荒郊山林，平日裏就算白天也不會有什麽人過去，但修道院裏的修士和學生會過去打水洗衣服。

Dean聞言，像是有些驚訝地扭頭過來看Sam。Sam被他盯得有些莫名不安，試探地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Dean笑起來，“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小老弟。”

Dean只是覺得，Sam好像沒那麽厭惡他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