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君長清二話不說就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動身趕往旭陽峰的栀子幻境。
當初打造栀子幻境時君長清也有參與,所以他知道幻境的某一處有個隐藏入口,可以直達任意想要去的區域。
他感知到燕安淮這時在中心區域, 趕到旭陽峰後便直接從隐藏法陣傳送到了中心區域。
這時幻境內仍待在室外的弟子不多,大多已經抓緊時間去閉關室或是到切磋場切磋, 君長清進入幻境的事情并沒有被太多人知曉。
——除了這時正坐在栀子花觀賞區中閑聊的齊川柏與徐若望。
“望月仙尊?!”徐若望最先注意到進來的君長清,格外詫異。
他連忙爬起來,規規矩矩地喊了一聲:“師祖。”
齊川柏跟着起身喊:“望月仙尊。”
君長清注意到他們兩人, 記得燕安淮這幾日就是與徐若望相約四處去走走逛逛。
他走到兩人面前,問:“小淮現下在何處?”
君長清如往常一般面容冷淡,語氣聽不出太大起伏。
徐若望沒多想, 以為是君長清有事要找燕安淮, 回答:“安淮說他想自己看看,所以沒同我們一, 應當還在幻境中的某處。師祖是找安淮有事嗎?如果不着急的話晚些時候我們可以幫忙轉達給安淮。”
聞言, 君長清搖頭,想了想還是對他們說:“不是我找小淮有事,是小淮出事了。”
齊川柏和徐若望瞪大了眼:“什麽!?”
君長清來不及向他們解釋, 快速往四周環顧一圈, 最終确定了一個方向,急匆匆地往那邊而去。
齊川柏與徐若望對視一眼, 當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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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為了避免被宗門弟子們發現木屋的存在,燕安淮特地選了一個最遠最偏僻的地方, 君長清為了方便直接禦劍, 從空中走直線過去。
以宗門弟子身份進來的齊川柏與徐若望, 按理是不能在栀子幻境中禦劍或是使用飛行法器的, 但如今事态緊急, 他們顧不那麽多,各自祭出法器跟着君長清。
沒過多會兒,他們便抵達了木屋附近。
木屋的結界只有燕安淮能夠進入,君長清掐了個法決,直接撤掉整個結界。
他匆忙走進木屋內,一眼就見到了昏倒在地的燕安淮。
燕安淮幾乎是以一種蜷縮的姿态緊緊抱着懷中的東西,臉色蒼白得幾乎要找不到丁點兒血色,額間布滿冷汗,眉頭緊皺,似是正在經歷什麽巨大的痛苦。
比起上一次的昏迷,這次燕安淮的狀态明顯要更加差勁,就連氣息都變得微弱了許多。
君長清心下一顫,連忙将人從地上抱起來,嘗試着叫了幾聲,但收不到任何反饋。
齊川柏和徐若望也在這時匆匆趕進來,見到燕安淮的狀态俱是一驚。
“安淮……安淮這是怎麽了?”徐若望聲線微顫,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明明就在半個時辰前,燕安淮還活蹦亂跳地與他約定了離開幻境的時間,怎麽一轉眼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君長清不好同他們細說,只道:“我現下要帶小淮回素塵峰治療,今日之事切記不可聲張。但凡走漏風聲,我唯你們是問。”
他少有地在自家宗門小輩面前露出冷厲的神色,化神期的威壓不露自顯。
齊川柏與徐若望當即正了神色:“是!”
君長清沒再管他們,抱着燕安淮從木屋附近的一個隐藏出口離開,趕回素塵峰去。
路上他掐法決召喚出聯絡木牌,将阮游、時江蓠、楚依依、安蘇木、慕子怡和狐柒逐個通知了遍。
受君長清氣息的安撫,燕安淮面容逐漸舒展開,但自身的氣息卻變得越來越微弱。
燕安淮從小便比旁人嬌氣些,君長清仍記得他最怕疼了。
君長清心底一陣揪疼,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緊趕慢趕地将燕安淮帶回了素塵峰。
收到了通知的狐柒與慕子怡早早便等候在素塵峰內,一注意到他回來就匆匆圍過來。
慕子怡見到燕安淮奄奄一息的模樣,着急問:“這是怎麽回事?早晨出門時小淮還是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君長清搖搖頭:“我也不知。但我是在小淮還魂前他自己打造的幻境中找到他的,很有可能是受到了還魂前的記憶刺激。”
狐柒神情變得更加凝重,在君長清把人帶回房間放下後,直接變幻成人族的形态,走到燕安淮床榻邊,閉眼以靈力去感知燕安淮的狀态。
片刻後,他重新緩緩睜眼,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壓住聲線的顫抖:“星河他……他在二度隕落的邊緣。”
“什麽?!”慕子怡驀地瞪大眼睛,“怎麽會!?他今早還好好的!”
狐柒攥了攥手,勉強平複下心緒:“星河這一次是受到還魂前的記憶直接刺激,導致神魂不穩,元神處于時刻有可能消散的狀态中。”
君長清皺眉:“但所有有可能暗示小淮就是星河的東西,都已經被收入小淮的衣冠冢中,僅僅是去到還魂前去過的地方也會有這樣嚴重的刺激嗎?”
狐柒看向他,指了指被随意擺放在床尾的那柄劍:“你真的确定都收好了嗎?”
君長清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燕安淮懷中抱着的東西不是他現下正在用的淺綠劍鞘的栀華劍,而是淺粉劍鞘的栀月劍。
栀月劍是燕安淮還魂前用得最久最多,甚至已經産生了一絲自主劍意的靈劍,他在栀月劍中刻下的字也是本名中的“淮”字。
君長清皺眉:“栀月劍是我看着阮游第一個放入衣冠冢中的物件。”
狐柒還想開口說什麽,恰在這時,阮游他們急匆匆地趕過來,打斷了他想說的話。
“師尊!小淮現下情況如何了?!”
阮游推門而入的第一句話便是着急的詢問,緊跟在他身後的時江籬、楚依依和安蘇木同樣是擔憂的神情。
君長清抿了下唇,沒有開口。
還是狐柒在旁邊又同他們說了一遍燕安淮危急的狀況。
說完他嘆口氣:“如今只能看星河他自己的意志力了。倘若他能撐得過來,或許會徹底落下病根。但倘若沒撐過來……”
他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四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安蘇木更是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怎麽會呢……小淮他才回來兩個月而已啊……”
時江籬捂嘴,不願相信這件事,但如今躺在床榻上氣息極其微弱的燕安淮叫他們也不得不相信。
阮游也不知還能說什麽,輕輕拍了拍時江籬的肩頭。
楚依依咬了下唇,似乎也在克制着什麽情緒:“我們明明已經盡一切可能避免小師弟記憶受刺激了……怎麽還會……”
安蘇木已經說不出話來,轉身跑出了房間。
君長清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自己的心情,說:“這也是現下我要去确認的事情。阮游,江蓠,你們随我過來。”
他拿起床尾的栀月劍,走出房間。
阮游與時江籬連忙跟上,一道去了君長清的房間。
君長清将栀月劍放在桌上,阮游一眼便認出來,詫異道:“師尊怎麽把栀月劍拿出來了?”
君長清搖頭:“不是我拿出來的,是我在栀子幻境中找到小淮時,他懷裏就抱着這柄劍。”
阮游錯愕:“栀子幻境……?不可能啊,栀月劍明明應該在衣冠冢裏。”
時江籬也皺眉說:“對啊,當時還是我與阿游一同封印的衣冠冢,按理說除我們和師尊之外不可能有人能拿到栀月劍。”
唯三有可能将栀月劍拿出來的人都對此不知情,事情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那麽這時候就很有必要去旭陽峰上的衣冠冢處看看了。
三人幾乎是同時做出來這個決定,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一道往旭陽峰峰頂趕去。
燕安淮主要修煉木靈根,平日喜歡春日時暖煦而不燥熱的環境,因而旭陽峰上也有調節季節的法器,使旭陽峰能夠四季如春,大片的栀子花常年綻放。
他的衣冠冢便被設立在栀子花海的邊沿。
在燕安淮自爆隕落後,阮游便開始了衣冠冢的準備。
後來君長清啓動了還魂儀式,他們都開始期望着燕安淮未來的某一日會回來,阮游一度暫停了衣冠冢的布置。
是君長清在閉關前讓他幹脆借衣冠冢收起所有能将“燕安淮”與“星河仙尊”聯系起來的東西,他才繼續将衣冠冢完成。
時江籬也因擅長法陣布置而過來幫忙,他們親眼看着衣冠冢最終被封印在法陣當中。
他們找到衣冠冢的位置,時江籬在封印法陣附近走了一圈,篤定道:“有除我們之外的人來過,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觸發法陣的封印。”
三人相互看一眼,一起走進了法陣當中,到衣冠冢內去查看情況。
衣冠冢內部空間很大,是一個另外開辟出來的小幻境,所有東西整齊有序地擺放在固定位置中。
三人分開到三個方向去各自檢查着衣冠冢其他的東西。
最後他們确認除了栀月劍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東西丢失,但不管內部還是外部都沒有被強行破壞的痕跡。
進來的人到底是誰,他又是如何混進來的?
三人都沒有頭緒。
時江蓠又在栀月劍原本擺放位置的附近細致看了一圈,忽地發現附近一個物件上似乎沾了什麽東西。
她連忙開口:“師尊,阿游,這裏有一根白發。”
君長清和阮游聞訊走過去,果然在栀月劍位置附近的上見到一根還挺長的白發。
在他們印象中并沒有認識的或是知道的長有白發的人,但多少也算一個線索。
時江蓠小心地将這根白發拿起來收好。
衣冠冢的探查暫時算是告一段落,三人離開此處,又由時江蓠将封印重新加固一遍。
他們站在封印外,心情都變得有些沉重。
确認是真的有人到過衣冠冢處,就說明這一次燕安淮的病危是有人故意為之。
知道燕安淮神魂不穩,不能被過往記憶刺激的人,只有當初參加過還魂儀式的。
而知道衣冠冢存在的,只有他們師徒五個人。
栀月劍不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人拿出來的,那麽還能有誰?
阮游思慮片刻,說:“我等會兒再去看看我們宗門的護宗大陣,假若是有外來人偷偷進來,多少會留下痕跡。”
時江蓠也開口:“那我把栀月劍帶回去,看看能不能感知出其他人的氣息。”
君長清對他們的想法沒有異議:“好。有何發現的話第一時間當面與我說。”
阮游與時江蓠:“是!”
此事事關重大,應聲過後兩人很快便告辭去做他們現下要做的事情,君長清目送着他們各自離開,擡手按揉了一下突突直疼的太陽穴。
其實他們三個都知道還有一個可能性,只是他們都沒有提起。
——最常以白發形态出現的,往往是魔修。
十八年前那次大戰,可能還有魔修的漏網之魚。
那次大戰是燕安淮特意引導的魔修傾巢而出,企圖一舉攻破修仙界。
當年所有魔界中的高階魔修全部到齊,以當時修仙界的實力其實根本不足以抵抗這樣強勢的進攻,即便能抵抗最終也絕對會落得一個損失慘重的結局。
于是燕安淮便以自爆的方式犧牲自己一人,将在場的魔修一網打盡。
按理來說,魔修那邊應當已經元氣大傷,如同他和當年的燕安淮的預料,至少千年內不可能再出現魔修禍亂。
更不可能還會有能夠神不知鬼不覺進到雲仙宗來的魔修。
是當年的戰役魔界中有高階魔修沒有到場,還是有哪個魔修的修為已經高到能夠抗下化神期修士的自爆元神?
君長清不知道,也不希望會是其中的任何一種可能。
這是燕安淮拿命換來的和平,他不想這份安寧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被打破。
君長清閉了閉眼,勉強收斂起自己的思緒,禦劍回素塵峰。
燕安淮情況太過糟糕,當君長清回到素塵峰時,安蘇木還待在庭院內的一棵大樹下。
他平日就是容易哭的性子,這時候看起來像是已經哭累了,蹲坐在樹下,雙手抱膝,将自己的臉完全埋在膝蓋中。
君長清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
安蘇木察覺到有人靠近,擡起頭看一眼。
他的眼尾和鼻尖都還泛着紅,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發覺來人是君長清,他又連忙抹了一把臉,似乎是想站起來。
君長清擡手止住了他的動作:“無妨,你坐着便是。”
“……嗯。”安蘇木小小聲地應了一句,聽得出鼻音很濃重。
君長清并不擅長安慰人,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站在原地看向燕安淮房間的位置。
須臾,還是安蘇木打破了沉默。
他吸了下鼻子,聲音有些啞:“師尊……你說,小師弟他能撐過這一次嗎?他才回來這麽一會兒……我不想再失去小師弟一次了……”
君長清閉了下眼,回答:“以小淮的心性,他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他把聲音放得很輕,就連安蘇木都聽得出,他這番話并非真正的肯定,也并非安撫 ,而是在不安中的祈願。
他們都知道情況的嚴重性,可他們都不希望那個最壞的結果真正發生。
他們只能一遍遍說服自己相信,燕安淮一定可以再次醒來。
一定……可以的。
……
另一邊,燕安淮的夢境內。
燕安淮緩緩睜開眼,就見到模糊而又熟悉的床慢。
這裏是哪裏……?
他坐起身,一手揉了下隐隐作痛的腦袋,又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似乎變小了一點,看起來像是十三四歲小少年的模樣。
嗯?他記得他應該已經十八歲了來着……?
燕安淮還沒弄清楚狀況,又在這時聽到外邊傳來一個聲音。
“小淮!起了嗎?該起來啦,不然早膳該涼了。”
哦對,今日還要跟着哥哥姐姐學習呢。
燕安淮一下子回過神來,應聲:“起了!馬上來!”
他掀被下床,換了套在學堂內穿的衣裳,走到桌前用提前準備好的溫水洗漱。
收拾整理完後,他神清氣爽地推開門,就見天氣晴好,哥哥姐姐們也已經在院子裏布置好了早膳。
二姐見他出來,招呼他:“小淮終于舍得起來啦?快過來用早膳。”
燕安淮嘿嘿一笑:“我還是小孩子,小孩子要多睡覺~”
大哥笑着調侃:“你今年都該十四了,這可不小了,該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了。”
“不急不急。”燕安淮一邊往桌子的方向走去,一邊心情愉快地繼續說,“反正這不是還有哥哥姐姐們和夫子嘛~我再懶幾年也沒關系的。”
“你啊。”二姐點點他的鼻子,“就仗着我們喜歡你是不是?”
燕安淮應得幹脆:“是呀。”
“小淮的性子大哥二姐你們還不知道嗎?”三姐在旁邊看得樂呵,“想讓他沉穩,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難。”
四哥瞥了三姐一眼,開口:“要是繼續跟着你玩,那我估計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怎麽說話呢!”三姐不滿地敲敲杯子,“我這是讓小淮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四哥繼續說:“我看這不叫快樂,這叫放縱。”
四哥把話說得毫不客氣,但聽得出來只是在和三姐打鬧拌嘴。
身為話題主角的燕安淮則是在旁邊用膳看戲,看得樂呵呵的,同樣沒有半點要收斂性子的自覺。
反正有哥哥姐姐們和夫子護着,他也不怕遇到什麽事情。
用完了早膳,燕安淮同往日般随着哥哥姐姐們到學堂裏去學習。
哥哥姐姐們早就過了要在學堂內坐着學習的時候,但為了讓燕安淮不會太孤單,他們總會輪流陪他一起,有時也能在燕安淮有疑惑時幫着解答。
學堂內也有其他從別處來上學的小孩,在講堂上教習講授的都是在學堂中學有所成的學生們,有時燕安淮的那幾位哥哥姐姐也會教授一些普适性的東西。
夫子則通常是坐在燕安淮身旁另一側,既是在底下聽着過往學生們的體悟,也是陪燕安淮一道學習。
不過今日夫子似乎尚未到學堂來。
燕安淮往四周看看,擡頭問身邊的大哥:“大哥,夫子還沒來麽?”
“夫子啊……”大哥避開了燕安淮的視線,似乎是有話但不知該不該說。
燕安淮困惑地眨着眼,還想再問,就發覺有個穿着素白栀子花圖案鬥篷的身影走過來。
“夫子!”燕安淮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小跑到夫子面前,仰着頭清脆問好,“夫子早!”
夫子擡手揉揉他的腦袋:“早。”
燕安淮和往日一樣興高采烈地說起今日早晨和哥哥姐姐們一起用早膳時的話題,坦率直白地向夫子分享他所做的大小事情,将自己對夫子的依賴全然寫在了亮晶晶的眼睛裏。
夫子一如既往地認真聽着他說,但在他說完後卻不似之前那樣對他說“一起到學堂裏去吧”,而是垂着眼睫,輕聲開口:“小淮,我要出一趟遠門。”
燕安淮“啊”一聲,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不過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問:“那夫子什麽時候回來呀?”
夫子搖搖頭:“我也不知。或許很快,又或許需要一段時間。”
“好吧……”燕安淮嘆口氣,還是堅持笑着,“夫子路上要注意安全!”
夫子:“嗯。你也要乖乖聽哥哥姐姐的話,莫要顧着玩荒廢了課業。我會盡快回來的。”
燕安淮拉着長音應聲:“好——”
夫子又揉了一下他的腦袋,片刻後轉身離開,一點點消失在燕安淮的視線當中。
燕安淮緩緩收起笑容,看着眼前草長莺飛、春暖花開之景。
又看着眼前炎炎烈日、綠樹成蔭之景。
看着眼前秋風落葉、橙黃橘綠之景。
看着眼前白雪皚皚、銀裝素裹之景。
四時之景不斷輪換,燕安淮也一點點長高、長大。
但眼前仍舊只有空闊的景色,沒有那一道他等了許久的身影。
“小淮,馬上就要啓程了,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大哥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燕安淮回過神來,淺淺一笑:“嗯,都收拾好了。”
“那就好。”大哥莞爾,又忍不住感嘆一句,“沒想到這麽快小淮你都十八歲了,此番出門哥哥姐姐們保護不了你,你也切記要小心。莫要輕信他人,免得被騙了去……”
“還要幫人數錢呢——”燕安淮沒個正經地拉了個長音,旋即無奈地笑笑,“這些話大哥和二姐三姐四哥都反複叮囑我好多遍了,我都記得的。”
話被打斷大哥也不生氣,笑着說:“都記得就好。你第一次自己出遠門,我們還是挺擔心你的。”
燕安淮回答:“大哥放心吧,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啦,我現在可是沉穩多了。不會那麽容易出事的。”
大哥對他自然也是相信的,沒再多叮囑什麽,只是說:“也要記得常回來看看,學堂永遠都對你開放。”
“嗯,肯定還會回來的。”燕安淮彎眼笑笑,“說不定到時候在外面累了,我就又回來賴着不走,反倒是大哥你們該煩我了。”
大哥像是被他逗樂:“我們怎麽會嫌我們的小淮煩呢?我們可巴不得你能天天陪我們呢。”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大哥又把越扯越遠的話題拉回來,“差不多也到你出發的點了,出門去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去吧。”
燕安淮點頭:“嗯,大哥再見。
大哥朝他揮揮手:“再見。””
燕安淮又回頭望了眼當年夫子離開的方向,片刻後不再留戀。
他扭頭看向另一邊,那裏是笑着同他打招呼的師兄師姐們,還有站在師兄師姐們身後的師尊。
“小淮!快來!二師姐又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楚依依興奮地朝他招招手。
燕安淮歡快應聲:“來啦!”
不過他剛走出一步,一陣黑霧騰地升起。
他下意識擋住視線揮了揮,等黑霧消散再擡頭時,就見對面原本笑得友善的師兄師姐們都變了一副表情,變成冷漠與探究。
“燕安淮?名字倒是與星河很像。”
“啊啊,是和星河一樣的火木雙靈根。”
“是和星河挺像的。”
“星河啊……”
“……”
缥缈的聲音從師兄師姐的方向傳出來,像是被具象化的內心所思所想,無一不是在說燕安淮與星河仙尊相似,将他當作星河仙尊的替身。
如同将平日僞裝的友好表象徹底撕開,露出面具下真正的不屑一顧。
僞裝……嗎……
燕安淮下意識又将視線放在了另一邊始終沉默的君長清身上。
君長清神情看起來同平日一般淡然,但敏銳的燕安淮能看出他區別于往常的冷漠。
不是單純性子使然的無意識疏離,而是有意為之的、不可跨越的距離感。
“長得和星河挺像的,可惜資質太差。”
與君長清如出一轍的嗓音自他的方向傳來,與前面幾道師兄師姐的聲音一樣帶着幾分不真切的朦胧。
燕安淮站在原地,第一次感覺自己和師尊、和師兄師姐們像是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屏障。
他是星河仙尊的替代品嗎?
……
是又如何呢?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一如之前某晚與狐柒交談的那般,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當做替身。
對面的也不會是師尊和師兄師姐們的真正想法。
燕安淮清醒地認識到這一切,仍舊打算繼續往師尊和師兄師姐們的方向走去。
然而這一次,一道火牆驟然自他們中間升起。
燕安淮被吓了一跳,連連往後退卻。
好大的火……
鮮豔刺目的紅幾乎是頃刻間便吞噬了燕安淮前進的路,猛烈的熱浪一下接一下湧來,似是要侵吞燕安淮面前所有的空氣。
呼吸仿佛變得越來越困難,燕安淮知道自己這時候要跑,可是他的雙腳像是被灌滿鐵鉛,動彈不得。
他記憶中最早的大火,是三歲那年将他們家整個吞沒掉的那場火。
父母的嘶喊、鄰裏的嘈雜,還有火勢席卷時噼裏啪啦的聲響幾乎已經烙印在燕安淮心底最深處。
他不記得他是如何幸存的,但是他記得,那場火是他的爹娘親手點燃的。
那是他第一次被他最愛的,也是他以為最愛他的人抛下。
他看着面前的大火,鮮豔紅光映照下,他卻面無血色。
【“小淮,我要出一趟遠門。”】
【“我會盡快回來的。”】
夫子的聲音在噼裏啪啦的火光中朦胧傳來,燕安淮仿佛又在火光中看到了那副他年複一年看慣了的景物。
直到最後,夫子也沒有回來。
夫子……也把他抛下了。
腦袋又開始劇烈地疼痛,燕安淮捂着頭在鋪天蓋地的熱浪中蹲下身,全身止不住地輕顫。
好疼……好難受……
鼻翼間全是炙烤般的滾燙,空氣愈發稀薄,只要再過一會兒,他可能就會窒息而亡。
“小師弟!我們一直在等你哦!”
就在這時,楚依依的聲音跨越火牆,自另一端清晰的傳來。
燕安淮猛地擡頭,透過火牆見到了火苗後仍在歡喜朝他招手的師兄師姐們。
師兄師姐們……是啊,他還有師兄師姐們和師尊。
他還沒有被完全的抛棄。
燕安淮想掙紮着站起身,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道溫柔的、飄忽的聲音。
“前面可是火牆啊,你真的要為了把你當替身的人過去嗎?”
燕安淮皺眉,忍着頭疼朝四周看去:“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最重要的可是你如今的處境。”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輕飄飄地繞在燕安淮身邊,帶着些蠱惑。
“如今他們能把你當替身,你又如何知曉未來他們不會也抛棄你呢?
“你還不明白嗎?這世間的人性都是惡的,沒有真正純粹的感情,也沒有人會真正地對你好,這世間的人都不過是以自己的利益為最大前提。
“你與其跨越火牆去找他們,倒不若跟着我走。”
燕安淮沒有受他的蠱惑:“既然你說所有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最大前提,那我又緣何要相信甚至不肯告訴我身份的你?”
“因為幫助你,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大利益。”
燕安淮不信他,仍舊将視線放在火牆上,看着火牆另一側的師兄師姐們,還有始終沉默站立着的師尊。
君長清并未與其他人站在一起,他只是靜靜地在一側看向燕安淮的方向,像是在等待。
像是不管多久,他都會站在那裏等待着燕安淮。
可是……師尊真的會等待着嗎?
還是也會像夫子那樣,最終離他而去呢。
燕安淮忽然心生膽怯。
那道聲音趁這時繼續引誘他:“你拼盡全力克制自己的恐懼過去,換來的也不過是他人覺得可有可無的随意處置,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倒不如這時便跟着我走,不用去面對你害怕的事情,也不用擔憂未來将會發生的不幸。”
“跟着我走吧,我會給你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道聲音變得愈□□缈,仿佛帶着某種魔力,一點點動搖燕安淮的想法。
但燕安淮很快就重新堅定了自己的內心,反問:“那你先告訴我,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
那道聲音沉默了。
燕安淮更加确信他只是在騙自己,終于真正下定了決心。
他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那道火牆,即便手還在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但他依舊決定要越過去。
倘若因為畏懼未來而退縮,而甘溺于現狀,那永遠都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未來。
與其在這裏擔驚受怕,倒不如即刻便邁出步伐,去當面詢問,問出未來是否有能朝着自己期望方向發展的可能性。
燕安淮緩緩站起身,輕顫着吸了口氣,熱浪下的灼熱氣息灌入喉管,燙得生疼。
雙腳仍舊像是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攥了攥手,拼命地抑制住心底的恐懼,一鼓作氣沖進了熱浪當中。
迅猛的火勢瞬間将燕安淮侵蝕殆盡,灼燒着他的肌膚。
好燙……好疼……
年幼時最早的記憶翻湧而上,遮擋在身前的手仍在止不住地輕顫着。
“小淮!小淮是不是有動靜了!”
“小師弟……”
“……”
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誰在喊他?
是子怡姐姐、小師兄和……師尊?
不,不止……
是師兄師姐們,狐柒、子怡姐姐和師尊。
是一直關心他、等着他的人們。
燕安淮在喧鬧的動靜中輕蹙眉頭,緩緩睜開了眼。
“小師弟!”
映入眼簾的,首先就是安蘇木通紅的眼眶。
“小……咳咳……”
燕安淮開口想喊他,卻意外發現自己聲音變得格外沙啞。
楚依依連忙拿了一杯溫水走到君長清面前。
坐在床頭的君長清扶着燕安淮坐起身,接過溫水遞到燕安淮嘴邊。
燕安淮乖乖張嘴,小口小口地将溫水喝完,幹啞的喉嚨才總算恢複了些。
他看着在自己床邊圍了一圈的人,還有又哭得停不下來的安蘇木,有些困惑:“大家怎麽都在這……?”
說話時他的嗓音還很虛弱,輕飄飄的,好似稍不注意就會消散。
回答他的是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的楚依依:“你已經昏迷大半個月了,我們差點都以為……”
她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
燕安淮怔住:“……大半個月?這麽久嗎?”
離他最近的君長清點點頭:“嗯。不過醒了就好。”
慕子怡在旁邊擔憂地問:“可還覺得有何處不舒服?”
燕安淮想了想,誠實回答:“還好,就是覺得有點頭疼,有點熱,還有點累。”
聽到他說“熱”,君長清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似乎沒有發熱的症狀。”
燕安淮說:“興許是與我做的夢有關?感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裏,夢裏的最後是我沖進了火牆裏。”
君長清問:“是夢到以前的事情了麽?”
能與火搭上鈎的,君長清只知道他三歲那年遇到火災了。
“算是吧……?”燕安淮思索着回答,“有夢到學堂時夫子離開的事情,也有夢到師兄師姐們和師尊。
“說起來夢裏的最後還聽到有個聲音跟我說,師兄師姐們和師尊都是把我當星河仙尊的替身,未來也會和我爹娘還有夫子那樣抛下我不管,讓我跟他走。”
安蘇木:“???”
前不久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安蘇木帶着濃重的鼻音反駁:“這什麽人啊?鬼話連篇!!小師弟你不要信他!”
楚依依也氣沖沖地開口:“對啊,什麽替身啊,小師弟就是小師弟!我們才不會抛下你!這種話不能信!”
阮游則是皺了下眉,目露愧疚:“夢裏的話有可能是在反映小淮潛意識裏的想法,怪我們沒能讓你安心。小淮你放心,你就是我們的小師弟,我們永遠都不會抛下你不管的。”
“對。”時江籬跟着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補充,“你就是你,不會是誰的替身,你始終都是我們最喜歡的小師弟。”
聽着師兄師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燕安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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