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節

無人過于在意,倒是時常有人拉着我灌酒,如今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一口酒就喝的找不着北的前鋒營十夫長,我也學會了周旋應付,從容脫身。

每次離席後,我都會去找師父,哪怕只是閑坐一會兒我也覺得心安。

慶功宴的最後一天,方才中午時分,就有人來通傳,說師父找我。

我忙不疊的趕過去,發現師父已經在院中桐木下擺了一桌菜,溫了兩壺酒。

今天師父竟然穿了一身湖藍色的廣袖衣袍,衣服上繡着竹葉,一身落拓風流,好不清俊。

我落座在他對面,一時有些看呆了。

“今日沒有旁人,只有我們師徒二人,不用拘謹。”

“師父,其實你穿這種樣式的衣服,也很合适。”

應該說是更合适。

我想要給他斟一杯酒,卻被他搶了先,反倒是他替我斟了一杯。

我與他對飲,只覺得院中時光都緩行。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跟在我身邊存了許多疑問,卻都沒有問出口,如今大事已定,你有什麽想要問的,我可以都告訴你。”

師父的直白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摩挲着酒杯想了一會兒,才問了出來。

“師父,你後背的刀傷…是怎麽來的?”

“那年關寧軍落入了陸逐溪的圈套,我和鳴滄身陷囹圄,他為了救我被常亭一箭刺穿心脈,死在了我面前,我抱着他的屍身想要闖出困境,只可惜我那時武藝不精,被人截殺從身後砍了一刀,幸好後來支援的人趕到,雖然我被救下了,但這道刀疤也就留下了。”

果然是因為蕭鳴滄。

“蕭将軍埋在哪兒?”

“國都陵墓。”

“師父每年上元節都會消失一天,是去祭拜蕭将軍了?”

“嗯,平時都在邊關,心裏挂念,總是要挑一天去看看。”

“師父。”我輕輕叫了他一聲,把陸逐溪臨死前讓我轉告他的話和盤托出,只悄悄省略了那句奈何橋頭等兩年。

“陸逐溪真的教過你嗎?我記得那天,他叫你崇兒。”

“他的确教導過我,在西齊皇宮裏。”

“西齊皇宮?!那個已經歸屬南楚的西齊?”

“是啊。”師父的唇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已經卸下了什麽千斤重擔,“那時候西齊獨大,我和他都是被送去西齊的質子,他早去兩年,比我大六歲,初識他的時候,我才七歲,在西齊的那些年,一直是他在教導我,于我而言,那時的他亦師亦友,如兄如父。”

“可師父,你怎麽會是質子?”

“因為我本名不姓裴,裴是我的母親的姓氏,斯年也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原本姓周,是南周最後一朝的二皇子,周景崇。”

南周,那個被南楚取而代之,滅了國的南周。

我的手一抖,滿杯的酒都撒在了身上。

“後來南周亡國,我沒了利用價值,西齊皇帝想要處死我,我逃出西齊到了南楚,那時正好西齊大軍壓境,仗打的格外吃力,邊疆軍民死傷無數,我就化名裴斯年從了軍,認識了鳴滄,再後來西齊戰敗,我就被他留在關寧軍中,一直到現在。”

南楚威名赫赫的裴斯年,是傳聞中死在了西齊的南周二皇子周景崇。

我理了理思緒,卻怎麽也理不通。

“師父,既然你是南周二皇子,為什麽還肯留在關寧軍中替南楚效力。”

“我父皇昏庸無能,南周早已是大廈将傾,南楚建國,新帝勵精圖治,百姓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生機,我當時能做的也只剩下跟着抗擊西齊了。後來我也有想過離開關寧軍,可鳴滄在征戰中受了傷,又正逢陸逐溪在北秦發難,他讓我留下,我也只好留下,再後來他去了,我也就算是徹底走不了了。”

師父的神色并無異常,如此跌宕的經歷,他說出來時,卻舉重若輕。

“那蕭将軍知道這件事嗎?”

“征戰三年,我和他結為……摯友,西齊兵敗後,我無意再欺瞞,就都告訴了他。”

“師父,我帶你走吧。”我挪了個位置,坐到了他身旁:“我們離開關寧軍,也可以離開南楚,我帶你游歷名山大川,訪遍世間名醫,走累了就找個安寧的地方住下來,不問世事,再也不管這些。”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他聽我一次。

可我說漏了嘴,提到訪遍世間名醫時,師父的眉心動了動。

“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陸逐溪死前,提了一句。我猜他身體虛弱,也一定是中了和師父你一樣的毒,但是他沒能解毒。師父我不信他說的什麽狗屁兩年三年,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我斬釘截鐵,心裏卻沒底。

師父的唇角微微彎了一下,擡眸看向了我的眼底。

“我這一生被人算計,也算計別人,如今,卻得了你真心相待,是我的幸事,但……”

“沒有但是,師父,不要說其他的,不管在你心中我是宋亦安還是蕭鳴滄的影子都沒關系,我只是想要你活下去。”

“亦安。”

我有些急躁,是師父開口打斷了我,他一說話,我的心就靜了下去。

“我收你為徒,起初的确存了私心,你心性堅韌,聰慧懂事,我是想要将關寧軍交給你,但你終究是你自己,以前是我私心過甚,如今卻也想通了,前路如何,還是要你自己選擇,自己走下去。”

“師父,我不在意這些了。”

就像他不在意生死一樣,我如今不在意其他,只在意他的生死:

“師父,徒兒太愚鈍,我只想着将來的日日都有師父在身邊。”

“亦安,我老了,也累了。”

“師父不老,一點也不老。”

我一邊笑着,一邊哭着,我的師父才到而立之年,還有大把的年歲在等着他,哪裏老了呢。

“好了,哭喪着臉做什麽。”

師父擡起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側臉,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條遞給我。

“之前你說你六歲就被迫離開了親生父母,我差人打聽了他們的下落,如今終于找到了,我派人把他們接到了掖城,掖城往來方便些,這是他們他們的住處,你去見見他們,這些年來他們也在四處尋你。”

我有些茫然的拆開紙條,上面是一間客棧的地址。

我的親生父母找到了。

我喃喃自語,有些不敢相信。

“去吧,他們還在等你。”

師父拍了拍我的脊背,我連眼裏的淚水也愣愣的止住了,原地站了起來徘徊了兩步,又不知道該去向何方。

“師父,你不會是诳我的吧。”

“我诓你做什麽,他們确實在掖城,寧城太遠,他們過來不方便。”師父有些啞然失笑。

“是,的确,寧城太遠了……那師父呢,我走了你怎麽辦?”

“我都三十歲了,在寧城還能走丢不成。”

“要不師父和我一起?”我厚着臉皮提出了請求。

“我就不去了,現在我好不容易一身輕松,還想要去見一些親友。”

“那我陪師父去。”

“是我的親友,你就不用跟着了。”

我捏着紙條愣愣的哦了一聲。

“行了,別傻站着了,趕緊去掖城吧,你父母都要望眼欲穿了,要是我娘親還活着,我一定馬上就出發去找她了。”

“……好,我先去一趟掖城,師父你等我回來。”

“嗯。”

我捏着紙條朝院門走去,等走到門口時心裏又有些空蕩,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師父坐在樹影下,眉目疏朗,沖我溫潤一笑,皎潔如天上明月。

我安下了心,一人一馬往掖城行去。

按照師父給的地址,我深夜時分趕到了掖城,果然見到了我的父母,他們拉着我好一頓痛哭,時隔多年,我們三人終于吃上了一頓團圓飯。

可在掖城待得時間越久,我的心就越懸的厲害。

待了一天後,我決定明天一早就帶着他們一起啓程回寧城。

當夜我和父母睡在一間房中,我鋪了地鋪和衣而睡,但總是睡不踏實,直到快天亮時才眯了一會兒眼睛。

我剛睡了不久,就被一陣銅鐘聲驚醒,震耳欲聾的鐘聲響徹整個掖城,父親和母親半夢半醒,我來不及多想就沖出了客棧。

鐘聲已經停了,我數不清敲了幾下,只是腦子有些發暈。

鐘聲明明消散了,可我總覺得還萦繞在我的耳畔,天旋地轉後,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揪住了一個掖城的守衛,他的額上系着嶄新的白布,被我一把揪住了衣領,有些結結巴巴的告訴我

“關寧軍的裴将軍,昨夜……昨夜突發重疾,已經卒了。”

裴将軍,關寧軍的裴将軍,那是我的師父啊,是前天還在和我對飲,坐在樹影下沖我招手的師父。

我松開了手,在空蕩的街頭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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