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女官

元徵的身量已經抽條了,元家的男人長得要比其他同齡人都要快些。別的男孩十一二歲還一團稚氣看着就是個孩子的時候,元家的男人便已經開始往上長了。将原本屬于孩子的稚氣褪去,一點點顯露出少年的體魄。

他只着中單,雙手環抱過來,雖然他身形顯出幾分單薄,但将她整個人都抱的嚴嚴實實。

這個年紀的少年火力旺盛,她才被抱住,一股體熱就透了過來,把她籠罩的徹徹底底。

明棠舉着兩只手臂,臉頰貼着元徵的,整個人動彈下都有些艱難。

元徵衣物上熏了濃厚的熏香,他抱過來,她也被那股濃香給包裹了。再加上殿內的炭火,原本在外面受的那些凍,這下只剩下熱了。

一時半會的,只覺得像是個被個大火爐抱着,額頭在這個雪花亂飛的天裏差點沒出汗。

少年人的感情和沖動說來就來,和火一樣,熱烈的撲向她,沒給她半點拒絕的餘地。

明棠感覺到肩上沉沉的,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勢不動笑道,“我知道呀,我知道陛下可喜歡我了。”

元徵很高興,少年人情窦初開的熱情和心意,被人全盤接受,是一件很愉悅的事。哪怕貴為天子也不例外。

他抱的更緊了,像是抱住什麽大寶貝似的。

“陛下,時辰不早了。”

明棠出聲提醒。

元徵這才不太情願的從她肩膀挪開,重新坐回到鏡臺前。明棠持着梳子,元徵在鏡面裏看着她低頭的模樣,“朕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歡朕。”

元徵四歲就禦極為帝,自小從星拱月,行事裏帶着一股帝王的自信。

“陛下年少,我不敢妄想其他。”

明棠在他身後坐直了身子,将已經梳順了的頭發全都攏上去。

“這話就你一個人敢在朕面前說。”

“朕已經不小了。”元徵清秀的臉上顯出幾分不悅,“就你一人說朕年少,鄭遷說朕已經長大。再過兩年就可以親政了。”

鄭遷是皇帝身邊的內給事,平日裏時不時說些阿谀奉承的話。

“朕親政之後,就封你做左昭儀,僅次于皇後之下。”

魏宮後宮,皇後之下是左右昭儀,緊接着便是貴人這種三夫人的位置。

明棠手上的梳子頓了下,忍不住暼元徵,元徵看向她那詫異的神色,沖她笑,“朕早就決定好了。其實朕更想你做皇後,但這件事阿娘和外朝會有另外的人選。不會讓朕自主選人。”

他看向明棠,“朕也有自己的難處。要是朕能做主,朕一定選你。”

明棠哭笑不得,“陛下說什麽呢,能在陛下身邊,哪怕就和現在這樣,我也已經是心滿意足,怎麽會還會有別的心思?”

她又擡眼,眼波流蕩,面前少年看得一怔。

“再說了,我也舍不得讓陛下有半點為難。”

話語間,她已經麻利的用發帶将少年的頭發綁好,将頭發盤成發髻。

她垂眼下來,淺淺一笑,唇邊就有兩個梨渦,“只要陛下千秋萬歲,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于左昭儀,”她搖了搖頭,“我如此出身,不敢想。”

“那些能入宮的貴女,多是出身世家大族,我哪裏敢想呢。”

她話語說得謙卑,可臉上眼中沒有半點卑微的意思。

說完,将發尾幹淨利落的收到發髻裏。

“朕聽說你來我魏國之前,是齊國官宦家的女郎。你阿姊也是先帝的貴人。位列三夫人。怎麽就不敢想。”

元徵說的阿姊,是明棠的堂姊。明棠這輩子一開始投生在南朝齊國的官宦人家裏。五六歲的時候,家裏父親受到朝廷任命要去外地赴任,而她那時候生病了不能和家人一同赴任,幹脆把她托付給臨近的伯父家裏休養。

伯父那時候正好在壽春做官,誰知道她的病才剛好,還沒來得及被父親接回去。魏軍就已經南下,襲擊壽春。

魏軍攻破壽春,府衙裏一片混亂,原本負責看護族中女孩的叔母見狀不妙,帶着自己的兒女跑了。而明棠和堂姊明桂被魏軍擄掠去。或許因為她們之前的官家女身份,顯得有幾分奇貨可居,她們沒有被領軍的魏國宗室占為己有,而是被送入宮中為宮人。

從官宦家的女郎到宮人奚官,明棠和明桂兩人過了一段苦日子,姐妹倆相依為命。一直到明桂被先帝看上,封了嫔禦,她們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她只笑不語,元徵看到,眉頭蹙起,“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

還沒等她開口,元徵又道,“是誰欺負你,說給朕聽。朕杖斃了他們!”

此事以前也有過的,她們兩個外來人,占了不少便宜。自然是要被人眼紅,诋毀更是不在話下。有一次被元徵遇見,親自發作了一次,并且下令處置了有關人等。從此她耳邊清淨了不少。

“沒有人敢欺負我。”她看了一圈元徵腦袋上,瞧見收拾的幹幹淨淨,這才點頭,“有陛下護我,哪個人還會有這個膽子。”

元徵聽了,伸手就去捏她的臉。可面前人可沒有和其他宮內人那樣,和木頭杵在那兒。他手才伸過去,她就躲開了。

她就是這樣,嘴上話語說的謙卑,可是別人不敢幹的事,她就幹。

元徵落了個空,見着笑盈盈的人,半點脾氣都沒有。

“真要這樣就好。你受了欺負,也不肯和朕說。如果朕不知道,還不知道你要被人欺負到什麽時候。”

面前的人聽他說完,仰起頭,“才不會了,陛下既然已經替我出頭,人人都知道我有陛下的庇護,誰還敢呢。”

這話讓元徵十足的高興。

少年人總是想要通過一些事來證明自己有一定的本事和權威,如今他還受生母和權臣的轄制。但總想要在人前表明自己已經和過去的孩童不一樣了。

“你,朕總是護得住。”

元徵想起什麽,“你可有什麽親族在魏國?”

明棠手裏持着剔透的玉梳,滿臉的迷惑,“陛下問這個做什麽?”

“朕想,要是你還有什麽親族在魏國,朕就叫人接到洛陽,給他們個官職。到時候你有親族在朝堂上,誰敢小看你。”

明棠眼波流轉,低頭道“陛下,不能這樣的。朝廷選拔人才,自有法度。要麽由諸州大中正推舉到吏部,要麽就是舉孝廉。沒有由頭的格外加恩會被人說閑話的。”

“誰敢說你的閑話?”

元徵的聲量都提高了幾分,面上已經顯露出幾分不悅。

“天子任命朝臣,天經地義。誰能說朕做的不對?誰又敢說?”

他言罷,又拉住她的手,她的雙手很是柔軟,手指纖細。

“你就是這樣,謹慎成這樣。朕喜歡你,就是想要對你好。你推什麽。”

一邊說,一邊将她的指節從指尖到指腹來回捏了一遍。

她比他大了幾歲,他還是半大的少年,她卻已經亭亭玉立,是枝頭上顯出靓麗美色的果實。

他在她身上隐約窺探到了男女的不同。

元徵擡眼看她,就見到她圓圓的眼睛,濃密的長睫垂下來,輕輕眨動。他想起了自己狩獵時曾經在洛陽城郊外見到的小鹿。

他鼻尖像是聞到了淺淺的淡香,仔細分辨不像他聞過的,經由人手調制出來的合香。

香味暖暖的,又有點乳香的風韻。

元徵靠得更近。

她臉上白白淨淨的,沒有半點脂粉的痕跡,素面朝天。

宮裏的宮人女官們喜歡宮外時興的妝容,尤其是那種臉上擦得通白塗額黃的佛妝。并且眉間以畫眉的細筆描繪上一枚梅花,端莊裏有股別樣的妩媚風情。

元徵見過的那些宮內女子,幾乎用盡渾身解數,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而眼前的人,渾身上下除去頭上的那對步搖之外,就不見其他的妝飾了。

元徵拍了拍手,殿門外的人聽到了內裏的動靜,立馬進來。只聽年少的天子吩咐,“到中侍中省那兒,送幾盒首飾于董美人。”

中侍中省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準備一批嶄新的首飾,這些是給後妃用的。元徵還沒有親政,後宮也沒有人,但這些東西都是照例準備好的。

黃門令呵腰道是,明棠轉頭就說,“陛下我用不上。”

“怎麽會用不上,”元徵上下打量她兩下,“朕見其他女官宮人沒有你這樣的。入宮講佛經的比丘尼都還會在臉上擦點粉呢。”

明棠根本就沒那個耐心弄這個,她寧可多騰出些時間睡覺。

“朕給你就給你了,再推拒,朕就要罰你。”

元徵拉住她低聲道了一句,見她臉上的錯愕,他沖她笑。接着站起身,讓小黃門給他更衣。

上朝要換的衣裳繁複沉重的多,這種活計比起她來,自然是交給別人才好。

元徵再次從帷帳裏出來,已經是穿戴整齊。他用了點早膳,然後在中官們的簇擁裏往太極殿去。

臨走的時候,他再三叮囑明棠一定要等到他退朝回來。然後捏住她的鼻子左右輕晃了兩下,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明棠話語裏沒有直接應下來,這麽幾年她都是這般,天子的吩咐她聽着,沒有實實在在的答應過。

退朝的時辰誰也說不準,上朝有大朝會和小朝會。不管哪個,等到下朝至少都要到巳時之後。

傻子才等那麽久。

她捂住剛才被元徵捏過的鼻子,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黃門令。

黃門令于天子對她的親昵,早已經習慣了。

明棠有些尴尬,黃門令神色如常。他對明棠笑笑,擡手讓身後的人去中侍中省。

黃門令手下的人辦事麻利,不多會就已經把兩個漆奁捧了過來。

她含笑道謝,讓李鵲兒把漆奁拿走。

她眼下沒什麽多餘的空閑來看這些首飾,還有另外的事等着她。女官身上都有職務,美人視四品,典宮中事務。雖然她和其他女官不同,天子這邊才是她主職,但一日身份不變,那麽該管的還是要管。

她從永安殿出來往另外一個方向去。

天子已經上朝,宮道上只有幾個宮人中官結伴而行。

路上明棠和李內司一行人遇上。

內司是女官之首,總領宮內事務,位視尚書令。比她的位比四品要高。

不管在哪,對領頭上司都應保持應當有的客氣和尊重。至少面子上的功夫得做全。

她見到李內司,領着身後的宮人先行禮。李內司見到是她,一手扶住她,讓她起來。

“在宮□□事,都是難得的緣分,虛禮就免了。”

李內司在宮中已經有差不多十幾年的時間了,入宮十幾年人還活着,還能站在如今這個位置上的,自然是有幾分本事。也看不上這種年紀輕輕就爬上來的。

新上來的美人,姊姊是先帝時得寵的貴人。

因此年紀輕輕就上了美人這個位置。

她在宮中呆久了,見識過了各路牛鬼蛇神,這種憑着靠山上來的,已經見得太多。

外面的朝堂上還講究一個派別,更何況在宮內這個更為錯綜複雜的地方。不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必須要給個下馬威。免得仗着自己的那點依仗,就肆無忌憚。

李內司在深宮多年,殺人不見血的本事練的爐火純青。對付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就算這小娘子在自己姊姊面前痛哭流涕的告狀,也依然不能抓住她什麽實實在在的證據。

只是沒料想到,才剛開始交鋒,李內司就被掀了個人仰馬翻。手下人奉命做事,可是沒料到居然被天子知道了,天子平日裏對宮中這些事,并不在意。但是那次下令嚴懲了不少人。不僅僅是那些辦事的人,連着那些人的上峰,也是她一手提拔的下屬,折進去大半。

連她自己都險些也被牽連。

原本以為是十拿九穩,沒想到是見血的。勾心鬥角在見血面前不值一提。李內司這一試探,把自己的膽子險些給吓破了。

幸好面前的人沒有繼續深究,火才沒有繼續燒到她的身上。

李內司從此之後對眼前人客客氣氣。

明棠含笑微微彎腰,帶着人離開。

李內司身後跟着的年少宮人看着對面的人離開,那排場看起來不比自己姑母遜色半分。不由得撇了撇嘴,“姑母對她那麽客氣作甚,明明姑母才是女官之首。”

李內司回頭過來,眼神嚴厲,年少的侄女被她吓了一跳。

“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她是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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