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念想
元澈從方才這群人湧入莊子開始,就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突然被元徵點到,臉上略露出點意外。
“陛下,”元澈站的遠,遙遙的望了一眼站着的明棠。
來的都是一群臭男人。中官雖然沒了塵根,但也不能随随便便近她的身。尤其此刻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偶感風寒,還是得了什麽其他可以傳人的病症。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誰也不敢輕易靠近她。
不僅如此,還有兩個中官哆哆嗦嗦的隔在明棠和元澈的中間,生怕天子不小心靠近了,挨上了什麽病症。
哪怕此刻已經頭暈目眩,也只能靠她自己站着。
“這怕是不太妥當。”元澈只暼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
“有什麽不妥當!”
元徵滿懷期望的望他,“阿叔醫術高超,将臻臻留在這裏,朕能放心。”
元澈還要說什麽,元徵已經幾步到了他的跟前,拉住他的手,不容置疑道,“臻臻暫時就托付在阿叔這兒。朕信得過阿叔。”
人已經起了高熱,外面天寒地凍。就算他強行帶人走,病人體弱,經不起車馬勞頓。萬一路上再不小心受了風寒,怕不是加重病情。元徵飛快的看了一圈,發現只有元澈這個阿叔可以托付。
“朕一直将阿叔放在心上的。”
元徵淺笑。
“此事就托付給阿叔了,阿叔一定不會讓朕失望的,是不是?”
元徵笑問了一句。
既然想要被他所用,自然要為他分憂。
元澈嘴唇動了動,垂下了眼,道了一聲是。
哪怕隔着叔侄的輩分,但元徵終究是君主,做臣子的對君命只有遵命。
元徵點了點頭,他看向明棠,只見着明棠身前幾個身量高大的中官和門神一樣的守着,生怕元徵過來。
“臻臻,你暫且在這兒休養一段時日,等你痊愈了,朕就接你回宮。朕也會派人來探望的。”
明棠有氣無力的擡眼,她見着元澈的臉上沒有半點神情,兩人眼神對上,元澈神色冷淡的對她颔首。
看着還是不太願意。
“陛下,不如把我送到哪家寺廟裏休養算了。”
她輕聲道,“反正宮裏的人都是這麽做的。”
元徵知道宮中生病的女官宮人都會挪送到宮外的寺廟,他臉頓時沉下來,“胡說什麽!那些寺廟能把病養好嗎?”
他又去看元澈,“反正阿叔都已經答應了。”
元澈颔首,“臣一定照料好董娘子,還請陛下放心。”
話都說到這裏,已經無話可說了。
“陛下該回去了。”張賢在一旁提醒,“再不回去,太後要擔心的。”
元徵嘴唇翕動幾下,他看向明棠,萬般不舍。
張賢也瞧過來,對着天子暼了暼。
明棠會意,“陛下還是早些回去吧,我送陛下。”
張賢也在一旁好聲好氣的勸,元徵這才往外走。
明棠才出門,一股微風迎面拂來。雪後的冬風,哪怕微弱也有幾分威力。她渾身上下裹的嚴嚴實實,但風到身上,只覺得這股風陰毒,吹透了肌理,鑽入骨縫裏。
明棠強撐着到外面,見到元徵上了馬背。
入山搜尋力求簡便,尤其山路也不好走,所以帶來的只有馬匹。
明棠看着元徵和一衆人行遠,慢慢的蹲了下來。
她明明穿的夠多,但陰冷不斷的從內散發出來,像是赤身裸體的前後被冰給夾住了。
哪怕是想要邁邁步子,都難如登天。她擡頭,天邊的雲到了這會已經散開了,露出一輪紅日。
只是日光落下來照到身上冰冷冷的,沒有半點熱氣。
她走不動,蹲在那兒。前頭的人已經走遠了,周身一切都已經安靜下來。靜到連自己呼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漸漸的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停到她面前。
她擡頭去望,就是一雙靴子。沿着素色的袍服往上看。就見到元澈垂目看着自己。
他垂眼靜靜的看她,腳步換了個方向,瞧着像是要走開。
明棠一改方才要死不活的樣子,飛快抓住他的手。
她不記得他那只手給她揉過腳來着,當時他掌心貼着自己的腳底,那觸感還在她腦子裏留了點。現在拿手握住,好像和腳底上感覺到的不太一樣。
他臉上生的很精致,但是手掌卻全是男人的粗犷,指腹和掌心全都是一層老繭。看着像是使用長槊等兵器留下來的。
這老繭在他那張清美的容貌之外,添了幾絲看不見的肅殺。
“府君!”她喘着氣,兩眼紅着,嗷的一下就哭出來了,“府君你要救我,”
剛才元澈那樣,很像她在宮裏見多了的事不關己的冷漠。雖然元澈在元徵面前應下來了,但現在元徵又不在,就算不盡心不管她也沒人知道。
明棠在宮裏見多了。
她看的清楚,自己是元徵強行塞給他照顧的,當着人面,沒有辦法答應了,現在元徵人都走了,那自然是他自己說了算。
既然如此,臉就不能要。
這是她在宮廷裏練出來的法門,有時候臉皮這東西就是個累贅,不要了,反而天下無敵。
但這些出身天潢貴胄的人,就完全不同了。臉上的一層皮就是天大的事。
“府君要救我。”
她渾身無力,哭出來也是梨花帶雨,“我只有府君可以依靠了,府君不可以丢下我不管!”
她哭起來差點沒一頭紮在他身上。
元澈沒料到她會熊抱過來,當即空餘出來的那只手就要推她,結果手才推出去,還沒有碰到她的頭發絲,那嘤嘤的哭聲戛然而止,緊接着身上一重,整個人已經完全倒他身上了。
元澈一看,見着她雙目緊閉,竟然是半暈過去了。
他把人推開,整個人軟綿綿的就往後倒。
元澈答應的不甘不願,見人要倒下去,到底是一把拉回來。
明棠恍惚裏感覺自己似乎是被抱起來了,以打橫的姿态。這種姿勢來兩輩子加在一起,都還是頭回。她想要睜開眼睛好好感受一番,脖子才費勁的揚起來,又噗通倒回去了。
候在莊子內的老仆見着元澈回來,手臂裏還抱着個人,吓得連忙道,“郎主,這是怎麽了?”
懷裏的人對他來說沒什麽重量,抱得極穩。
他沒有回答老仆的話,只是吩咐去準備熱水。
明棠感覺自己被放到了床榻上。
他看着她額頭上的冷汗,用熱水把帕子浸透絞幹擦拭了一下。照顧人對于元澈來說還是個稀奇事,下手的力氣還不如下針那般掌控得當。
兩下下去,就把額頭那兒給擦的通紅。
“府君,我是不是救不活了?”
明棠睜開眼,就見着元澈正低頭盯着她。
病中的人格外敏感脆弱,惶惶如驚弓之鳥。半點蛛絲馬跡都能變成要命的事。
“你說話聲量不小,中氣很足,應當不至于救不活。”
元澈垂眼看她,她臉上通紅,手指在額頭上輕輕觸碰都能感受到那股滾熱。
他讓老仆取來針包,取出裏頭的長針,捏住她的手指,對準左手手指指甲蓋下的穴位就紮。
還沒紮下去,元澈就感覺掌中的手不住的往後縮。
“若是你想要就這麽活活燒死的話,你大可再往後縮。”
元澈話語冰涼,“我再提醒你一句,高熱燒死,可不是兩眼一閉就完事。輾轉好幾日才能斷氣。要是運氣再不好一點,直接燒成傻子。那時才是求死不能。”
明棠聽着不動了,她不想死也不想變傻子,就是對又挨針這個事怕。他下手果斷,可也不管她痛不痛。
他感覺到她不再亂動了,手中長針刺入穴道,一刺一拔,暗紅的血就從小小的針眼裏流淌出來。
老仆準備了一個木盆,放在卧榻下。元澈把她的手放到邊上,血落到水盆裏化開。
他紮完了一只,又換另外一只。
明棠兩只手都挨了針,往外淌血。
她淚眼朦胧的看他,凄凄楚楚,“這樣就沒事了?”
那雙眼睛望人的時候,滿是水光,像是惶恐不安的幼鹿,動人心弦。
元澈對上那雙眼睛,眉頭微蹙,又展開,“當然不是。”
明棠才張口,又聽他說,“不過熱退了,至少性命無虞了。”
明棠聽後渾身上下松懈下來,然而還沒過小會,她又兩手捂住臉哭起來。
元澈正要到屋外,被她叫住。
只見着她放下那兩只還帶着血跡的手,語出驚人,“我能抱抱你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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