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人情債是個好東西。
元澈一直是這麽想的。
有幾分人情債,哪怕之前毫無關聯,有了這幾分的人情債,許多來往便是順理成章了。
但眼前人顯然并不這麽覺得。她面上和話語裏透出了幾分發自心底的愉快和輕松。這讓他頗有些出乎意料。
“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還的上。”
元澈道。
明棠笑笑不說話,這個時候鍋裏的湯水被燒的往上頂,把蓋着的鍋蓋給弄得響個不停。
她趕緊把鍋蓋給挪開,取過放在一旁的勺子舀了一碗,遞給元澈,“這還是我頭回煮梨湯,府君若是不嫌棄,嘗一嘗?”
她殷勤的把人請到坐床上坐下,又取出一小罐的蜂蜜加到梨湯裏。
冬日裏天冷,尤其山裏就更加了。裝了熱湯的碗,放在矮桌上,雙手覆上去,在此時此刻是一份融融的暖意。
元澈受了她的這份好意。
等到湯水稍涼一點,他送了一點入口,她手藝并不是絕好的,但看着那張笑臉,也想多用幾口。
明棠望着元澈面上的神情,頗有些緊張問,“府君覺得如何?”
她還是頭回做這個,而且又是給老阿陳做的。先在元澈這邊過一遍,若是好,她再給老阿陳送去。
元澈點頭,“不錯。”
明棠見狀就笑了,元澈看到她這麽輕易的就高興了,唇邊的笑也多了幾分真切。
“這就好。待會我給小郎君也送一份。也是感謝這些時日來對我的照顧。”
告別是遲早的事,明棠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她是被元徵留下來養病,不屬于這裏。
元澈唇角牽起的笑淡了些。
他低頭,手裏持着的勺子在碗裏來回攪動,已經沒了多少享用的心思。
“我還要多謝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此時如何,也不好說。”
不管有多少的雄心壯志,有多少野心。也需有一條命來實現。像他的父親,執掌朝政,不管生前如何威風,死了之後,全都成了雲煙。
這話裏的謝意,他是真心的。
明棠撐着下巴,臉微微往下垂。
元澈見狀問,“怎麽了?”
“雖說那時候我也只是情急之下做的,但被府君這麽謝。還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擡頭沖他不好意思的笑。
“你在宮裏對陛下也這樣麽?”
話語出口,見她臉上微愣,元澈輕聲道,“我見多了宮中人的脾性,和你這般的,沒有見過。”
“那是因為我在別人面前,都不是這樣。”
明棠話語裏都帶笑,“只在府君面前如此哦。”
元澈持着勺子也笑了。
“府君,我回宮之後,是不會忘記府君的。”
明棠一本正經道。
元澈輕笑,笑聲從唇齒溢出,于燈火裏生出點缱绻的韻味。
他擡眼看她,“董娘子這話,當真不是騙我的?”
明棠搖頭。
元澈颔首,面上笑意更為濃厚了些,“那我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然後呢?
明棠有些好奇,不過這話她也沒有問出來。
她看着元澈把那一碗的梨湯喝完,自己站起身。
元澈見她站起來,“怎麽了?”
“我給小郎君送梨湯去。”
當然先給老阿陳送,然後才是元治。只是這個她不會當着元澈的面說出來。
“不必了,我替你走這一趟。”
見明棠還要說什麽,元澈道,“這個時候了,去找他已經有些不妥。我這個兄長去更為妥當。”
“放心,阿陳那兒我也會去的。”
這人說完辦事就是這點好,不用你親自說出,就能輕松看出你的所思所想和難處。然後妥帖的指出,再為你辦好。
明棠聽他這麽說也坐回去了。
“已經到數九寒冬。就應該好好呆在火邊。”
元澈手裏提上裝着梨湯的鍋子,起身往外去了。
鍋子不大,但是裏頭都滿的,提在手上很有重量。
明棠一路目送他離開。手裏提着個鍋,對于這樣講究身份的人來說着實有些有辱斯文。不過他看上去絲毫不在意。
明棠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裏越行越遠,反手把門給合上了。
宮裏來人很快。
這回來的是楊煜,他來的時候。元澈站在前庭裏擡手就對他行禮。
楊煜見狀連忙避讓,“臣身份低微,不敢受府君大禮。”
楊煜開門見山,“臣這次來,是奉命接董美人回宮的。”
元治站在元澈的身後,這回宮裏來的中官,做事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連寒暄的功夫都已經省了。不由得在心裏翻了翻眼。
幼年父親的變故,讓元治對宮中人或多或少有些敵意。只是這中官也沒有任何冒犯的舉動,所以元治也只是在心裏默默的翻眼。
楊煜見到明棠出來,連忙上前,上下打量,見着人比之前在宮裏的時候,氣色還要好幾分。
他回身過去,給元澈一拜。
“有勞府君了。”
元澈回禮道,“當初陛下有命,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分內之事罷了。”
這世上分內之事多了去,也沒見着幾個能辦好的。
楊煜不會将元澈的這話當真了。
“太後讓我來接你回去。”
楊煜來的時候也曾經擔心她這在宮外過的不好,先任城王的那幾個兒子,次子在洛陽裏頗有賢名,但如今還沒任何出人頭地的跡象。人在那兒,不管如何也比不上宮裏。
過習慣宮中日子的人,到了宮外,都要吃點苦頭。
楊煜這一路擔心着,等到真的見着明棠的人,這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走吧。”
楊煜輕聲道。
明棠點頭,她看了一眼那邊的元澈和元治。
元澈在人前和前幾日夜裏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他掖手,面上一派的溫良。溫良之下是全然的冷淡疏離。
倒是他身後的元治,可能年紀小,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還沒到兄長那麽爐火純青的地步。哪怕臉上沒太多神情,也能感覺到他此刻心情并不是太好。
明棠屈膝對兄弟倆行禮,随後跟着楊煜上了馬車。
她來的時候沒帶什麽東西,走的時候自然不必收拾。
楊煜騎馬跟在車馬的旁邊,等到走出了一段路,楊煜才在車外道,“這位倒是個真君子,”
明棠想起燭火下那張有些詭異妖冶的面龐,莫名的有些想笑。
要說君子,元澈所作所為的确是光明磊落。也這裏頭不管怎麽都透着一股難言的詭異和微妙。
“他是個好人。”明棠在車內順着楊煜的話往下說,“這段日子,光是看病,我就勞煩了他好幾回。”
楊煜很是詫異,“那看來,這位的确是為人很不錯了。”
這醫術好不稀奇,稀奇的是有這身份,還能纡尊降貴的給人治病。
楊煜在宮裏見過不少宗室世家子弟,本事也有本事,但是心高氣傲也是真的心高氣傲。除卻自己之外,其他人完全不入他們的眼。更別提親自來診治了。
“能遇上他,也算是你走運。”
明棠嗯了一聲。
“看來傳聞不虛,這位的确有本事也有德行。只是可惜之前沒有出人頭地。不過現在他被陛下記住,估摸也不會太久了。”
楊煜說着,拉着馬靠近車窗。
明棠會意,湊到窗前。楊煜靠過來,“最近陛下的脾氣又不好了,你回宮之後最好謹慎一些。”
楊煜見識過天子對明棠的喜愛,不過天子的喜愛是個很捉摸不定的東西。他在宮中多年見得太多了。
明棠乖巧點頭,“我知道了,多謝楊公。”
楊煜見她認真應下,這才放心。
回到宮裏,明棠先去梳洗更衣,李鵲兒和幾個宮人才來得及給她收拾整齊,那邊就有中官來請了。
中官們對明棠本人客氣,對她身邊的那些宮人也是和顏悅色。
明棠到永安殿,中官把她送到殿門就退下了。
她邁入殿內,見着元徵靠在憑幾上看書。
元徵聽到殿內傳來的聲響,從眼前的書卷移開眼,落到她的身上。
明棠雙手擡起來就要行禮,“拜見——”
還沒等她拜下去,只聽到上首的少年哎了一聲,她動作頓住。元徵從上面下來,走到她面前。
一段時日不見,元徵比之前還要長得更高了。這個年歲的少年人,身量就和雨後的竹筍似的,每日都在往上蹿。
猛地元徵的那張臉湊到了她的面前,明棠下意識往後躲。被他雙手握住肩膀。
“讓朕看看。”
元徵手把她的臉給撈起來,仔細的打量。
明棠下巴都被他整個給擡上來了,感受到元徵的視線落到自己面上。
元徵還記得離開的時候,眼前人面色發紅,卻虛弱至極。如今那股病氣和虛弱已經消失不見,臉頰上的紅潤見着甚是喜人。
“好了?”
他湊近問。
明棠點頭,“被紮了幾回針,才好利索呢。”
元徵忍不住去看她手上,“這是紮哪兒了?”
明棠舉起手,“十個手指都紮完了。”
元徵立即去看她手指,手指白皙修長,指頭被修的圓潤幹淨,翻來覆去的看,也沒有看出被紮過的痕跡。
“怎麽挨了這麽好幾下?”元徵皺眉。
“莊子內沒有可用的藥草,所以只能如此。”
元徵皺了皺眉,過了小會他低頭下來,額頭抵着她的,輕聲道,“能平安回來就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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