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雜念

◎“以後不許再喚我皇姐”◎

如此一來,衆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陸嘉念,看得她有些為難。

她頭疼地扯了扯衣角,誰知陸景幽連不省人事了都死死攥着,生怕她跑了似的,加把勁也沒扯回來。

短暫的安靜在空氣中彌散,陸嘉念僵持了一會,終究不想再這樣被觀賞下去,只好輕咳一聲端起架子,故作穩重地讓人去傳太醫。

宮人把陸景幽擡回冷宮,配合太醫上藥包紮,數十次進出都端着浸滿血水的臉盆和帕子,光是看着都知道傷的多重。

陸嘉念站在門外凝眉沉思,待到太醫出來時才走上前去,試探着問道:

“他......之前有上過藥嗎?”

太醫确信地搖了搖頭,憐憫地瞥了一眼尚且昏迷的陸景幽,長嘆道:

“真上過藥倒好了,他傷口處皮肉潰爛,有的還同衣衫長在了一起,微臣用刀片才處理幹淨。幸虧他命硬,又恰遇公主垂憐,否則早就該咽氣了。”

陸嘉念緊抿着唇沒接話,心中的念頭漸漸懷疑和動搖。

難道前幾日是她多心了嗎?若是真的無人照應,前世他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殿下,他傷勢太重,冷宮地氣陰寒,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太醫思忖着開口,頗為不忍地撫着花白胡須,無奈道:

“醫者仁心,微臣亦想将他帶回太醫院照料,奈何每間屋子都登記查驗,實在太過顯眼。其實,哪怕是漱玉宮的一間柴房,也比冷宮好上許多......“

聞言,陸嘉念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糾結起來。

救都救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在冷宮喪命,可若是塞進太醫院,難免驚動他人。

萬一再颠倒是非傳到父皇面前,到時候還不知如何收場,恐怕會更加麻煩。

“罷了,就給他一間柴房吧。”陸嘉念扶額道。

說來也巧,東偏殿的燒火太監這幾日告假,他的屋子暫時給陸景幽安置養傷。

這事兒終究不好外傳,所以陸嘉念謹慎地屏退左右,獨自在陸景幽床前坐着,端詳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前世夜夜交融,她自以為還算了解陸景幽,知道怎樣察言觀色順他心意,亦知什麽位置才能讓他足夠興奮歡愉。

可眼前的少年眉眼幹淨,神色安寧,每回見到她皆是期待和信任,并不像前世那個瘋子。

忽然間,陸景幽指節微動,眉心緊緊擰在一起,似是陷入無盡夢魇。

陸嘉念以為他要醒了,邁了幾步行至床前,翩飛衣角鋪展在床沿,若有若無地劃過陸景幽的掌心。

他仿佛能感應到似的,驟然收緊手指,再次緊緊攥住她的衣角。

這時雖沒有旁人,但陸嘉念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渾身不自在,所以還是想把衣角扯出來。

既然力氣比不過陸景幽,她便轉念一想換了法子,一手扯着衣角朝外拉,另一只手試着掰開陸景幽的手指。

她的手一直用小爐暖着,而陸景幽連掌心都是冰涼的,摩挲一會兒都被她捂熱了。

絲絲暖意從手背傳來,陸景幽墜入深淵的意識逐漸清醒,在陸嘉念埋頭苦幹之時悄然睜開雙眸。

第一次,她離他那麽近,幾乎觸手可及。

清甜馨香一縷縷鑽入鼻翼,穿過肺腑流向心髒,如冬日暖陽灑落金輝般舒暢;垂落的發絲時不時掃過他的小臂,酥麻癢意勾人彎了唇角。

她的手溫熱柔軟,白皙細嫩,骨節處泛着淺粉,撫摸過的每一處都留有餘香,讓人不禁想包在掌心,再也不放開。

陸景幽享受地阖上雙眸,在陸嘉念擡首的剎那拉平嘴角的弧度,若無其事地繼續裝睡。

只有手上的力道偷偷又大了些,讓陸嘉念無論如何也掰不開手指。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陸嘉念的努力以失敗告終,幹脆憤憤不平地撒開手,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瞪了沉睡的陸景幽一眼。

這個家夥,怎麽無論何時都這麽難纏?

手上的溫軟猝然消失,陸景幽心底一沉,屏息感受着她短促的呼吸,大抵猜到了緣由,趕忙壓下笑意,自然懵懂地掀起眼簾,恰好和她四目相對。

少女鮮活靈動的神态映在他墨色瞳仁中,腮幫子微微鼓起,瓷白肌膚透出一層嬌嫩桃色,柳眉不悅地蹙着,像是有誰惹了她似的。

陸景幽看得出神,倒是陸嘉念有些不知所措,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轉過臉,趁機将衣角賭氣般抽回來。

“多謝皇姐相救。”

陸景幽極快地掩飾好所有心緒,眸中恢複了一片純澈清明,盈滿感激和仰視的光彩,費勁地撐起虛弱的身子就要行禮,傷口随着動作開裂,鮮血滲了出來。

“不必了,我只是路過,你也不能一直在這裏。”

陸嘉念瞥了一眼他的傷,示意他不用起身,聲音卻悶悶的,說的話也莫名別扭,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奇怪。

按理說,她既然做了救命恩人,應當擺出些寬和仁善的态度,讓陸景幽好好記住恩情,日後不說報答,起碼不再像前世那樣對她。

可不知為何,她心裏就是郁結着一團氣,分不清是氣陸景幽明明前世暴戾惡劣,今生又這般無辜可憐,還是氣自己一時糊塗把他帶回漱玉宮。

反正就是不舒坦,做不到給他太好看的臉色。

“哦,這樣啊......"

陸景幽眼底的光亮一黯,略顯失落地垂着腦袋,纖長眼睫随着動作輕輕顫動,不一會兒又擡起頭,極力将那些期望和難過藏好,故作無事地側首,認真執着道:

“無妨,本就是我麻煩皇姐,日後我會記着皇姐的恩情,攢了銀子再來報答。"

陸嘉念被他帶着幾分稚氣的話逗笑了。

她哪裏還缺銀子?以陸景幽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有他那性子,又談何報答?

正要漫不經心地略過這話,她忽而思緒一滞,想起了方才的一件事,探究地問道:

“他們說你偷了銀子,此事當真?”

在她的印象中,陸景幽骨子裏極其矜貴孤傲,在欺淩之時連一句求饒都說不出口,又怎會做偷三摸四的事情?

誰知,陸景幽像是被她看透了肮髒的秘密一般,清澈的目光躲閃起來,半縮着清瘦的身子,下意識往後挪了一寸,咬着幹裂出血的唇,心虛道:

“當真......但皇姐莫怪,我、我不是存心的!”

他急促地呼吸幾下,下定決心般仰起頭,眨巴着熱忱幹淨的眼睛,聲音又低了些:

“他們說,我只有攢很多銀子,太醫院才會讓我進去。”

“皇姐,我只是想活着。”

聽了這話,陸嘉念仿佛被軟刺戳了一下,驀然間擡眸。

少年錯開目光不敢直視,但又時不時偷瞄着她,好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出口,卻不奢望她能真切體會,只是心甘情願把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現在信任之人的面前。

他似乎也在擔心,她會不會因此貶低嫌棄,從此再不願與他接近。

然而陸嘉念暗笑他傻,從沒有進太醫院還要銀子的規矩,頂多是把脈抓藥的時候給幾個賞錢。

那些人欺負他是個廢子,不給好處就無人理會,故意诓騙罷了,他怎麽還真信了?

可是笑意還未浮現在面容上,陸嘉念就想到什麽似的收斂起來。

他除了相信,又能如何呢?

如果只有找太醫才能活命,哪怕告訴他需要黃金萬兩,他也只能相信。

思及此,陸嘉念愈發不忍再看陸景幽的神色,目光躲閃的人反而變成了她。

為了不讓自己再心軟,陸嘉念決定起身離開,行至門口時杏眸一閃,回頭囑咐道:

“以後不許再喚我皇姐,記住了嗎?”

陸景幽無辜地坐在床榻上,捂着疼痛的傷口凝視着她,眸光比方才還要失落,眼尾泛起微紅道:

“為什麽?皇姐不喜歡嗎?”

驀然間,陸嘉念身形一僵,前世的一幕幕交錯雜亂地湧現。

陸景幽剛奪位時,一點點磋磨她的自尊和羞恥心,錦帳中燃着勾人情動的暖香,引得她渾身發軟燥熱,不得不落入他的懷抱。

他吻花她的口脂,在下面肆意掀起波濤,上面卻亦是不肯放過,聆聽她哭求他不要喊“皇姐”。

他騙她說,只要乖一點就不會喊了,可結果恰恰相反。

陸景幽的十指嵌入她的發間,控制着她的一舉一動,在她耳畔清淺吐息道:

“怎麽?不喜歡嗎?”

“可是朕喜歡啊,皇姐。”

曾經的一切歷歷在目,兩道聲音重合在一起,驚得陸嘉念一身冷汗,緩過來後整頓心緒,一本正經道:

“因為你不再是四皇子了,讓人聽見了不好。”

她覺得自己還算冷靜,靈機一動想到這麽正當又合适的理由。

可她似乎錯了。

“那沒關系,可以偷偷喚。”

陸景幽的聲音直白認真,仿佛說出這話沒有任何猶豫和顧慮,尾音中似有似無地帶着笑意,反倒是襯得她心有雜念。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陸景幽起身下床,一步步向她逼近,眼底的歡愉和得逞一閃而過,很快就藏在滿是純澈期望的眸光中,問道:

“可以嗎,皇姐?”

作者有話說:

陸狗:全世界欠我一個奧斯卡獎杯

女鵝:我不同意(無語)

以後更新時間大概在八點半左右,最近回家比較晚,幹脆固定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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