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酸甜

◎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陸景幽不解其意地擰眉, 久久望着她掌心的白色瓷瓶,始終沒有接過。

他下意識以為是傷藥之類的東西,但他昨日并未受傷, 且細細看去,這瓷瓶亦是與尋常不同。

瓶身小巧, 瓶口細窄, 塞子上包着一層紅布。

若非極為珍貴的仙丹妙藥,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他目光一凜,愣怔片刻後才掀起眼簾, 幽深眸光中盡是意外。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必費心思哄你。”

陸嘉念揚起下颌, 擡高目光瞥了一眼陸景幽,随後迅速地錯開,逼着自己別再去看,冷冷地晃動着手中的瓷瓶,嫣然笑道:

“這可是好東西, 只要吃上兩粒,很快就過去了,不會疼的。”

說着, 她再次将瓷瓶遞到陸景幽面前。

本想如話本子中的壞人一般, 兇神惡煞地瞪他幾眼, 再說幾句令人心驚膽戰的狠話,但她終究沒有成功。

陸景幽眸光閃爍顫動,出乎意料的冷靜, 甚至真的接過了瓷瓶, 并未如她想象的掙紮。

反倒是她難得裝成這樣, 生怕在這種毫不躲閃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只好故作傲慢地看向一旁。

“皇姐,為什麽?”

陸景幽凝視着她的臉龐,似乎并未發現破綻,掌心緩緩摩挲着瓶身,幹澀薄唇張合道。

“昨夜你做的太過,他醒來後禀告陛下,私會之事也讓父皇知道了。”

陸嘉念轉過身去,負手在他身前踱着步子,手指纏繞着發梢把玩,滿臉認真道:

“現在傳得滿城風雨,父皇不得不松口,明日就下旨賜婚。

但你應該清楚,大婚在即,許多事情一輩子都不能傳出去,所以......這是最保險的法子。”

黯淡天光籠罩在她的身上,襯得一身宮裝更為尊貴典雅,嬌貴身姿只可仰視。

陸景幽身形僵硬地坐在角落裏,目光被皇姐身上的金絲刺得發疼。

他眸中的疑雲漸漸消散,耳畔冰冷的話語卻一遍遍回蕩,忽而像發現了什麽極為荒謬的事情,笑得寒涼酸苦。

皇姐竟然是為了嫁給那個男人,才要親手了結了他。

并且皇姐竟會覺得,若是他把這段時日的事情傳出去,會有損她的名聲。

之前她從未介意,想必現在是怕那個男人介意吧。

陸景幽的眼前浮現出過往幻象。

他在冷宮門前遙遙望着皇姐,他與皇姐相擁穿過艱險箭雨,他帶皇姐去天香閣,皇姐朦胧間吻在他的臉頰上......

原來他時常回味的記憶,皇姐一心想要忘卻。

甚至不滿于此,還要用這種法子讓他也永遠不能開口。

他狠狠攥緊了白瓷藥瓶,清晰聽到藥丸晃動碰撞的聲音,擡手就想摔在地上,恨不得粉身碎骨才好。

可是,當他揚起手的瞬間,心底卻湧上一陣深深的無力。

“皇姐......就那麽想同我撇清嗎?”

陸景幽冷笑出聲,力道幾乎将瓷瓶捏碎,不經意擡眸時,閃過幾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望。

他一直在皇姐面前淡定自若,亦是不斷忍耐,告訴自己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因為他從前死裏逃生那麽多回,早已學不會恐懼,更不會輕易赴死,畢竟還有太多使命等着他完成。

若是他執意反抗,她沒有任何辦法。

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聽皇姐親口告訴自己,這些話都是假的,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發生。

哪怕告訴他,她是被逼無奈,也行。

每一個逼她做這種事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去。

他無論如何也會将他們徹底鏟除,無人能逃得掉。

“不然呢?”

陸嘉念隐約感受到身後有些不同,似乎他的呼吸愈發急促壓抑,聲音也藏着幾分不願顯露的失落。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板,狠心道:

“你以為你是誰?日後若讓人知道,大梁嫡親公主同罪臣之子日夜相對,又該如何應付?

漱玉宮的這些日子,我待你不薄,就算你做了再多,如今也還清了。“

說罷,空氣中一片寂靜,只有冷風呼嘯而過。

陸嘉念如釋重負地阖上雙眸順氣,忽然聽到身後笑聲愈發荒唐涼薄。

她心有不安,控制好臉上的表情後轉身,眸光驟然一縮。

陸景幽眉眼彎彎,泛紅的眼尾盡是笑意,黑沉沉的眸中閃爍光亮,卻比黯淡無光時更為絕望瘋狂。

他笑得昳麗驚豔,上揚的唇角辨不清是悲是喜,刺耳蒼涼的笑聲在風中飄散不去。

他與她四目相對,在她眼前拔開了白瓷瓶的塞子。

原來皇姐從始至終都是這樣想他的......

他還以為,皇姐與別人不同呢。

因為是皇姐把他帶回一個像家的地方,皇姐心軟地讓他留在寝殿,皇姐讓他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衆人眼前,告訴他們,他可以永遠跟在她身邊......

除了皇姐,再無人如此。

他當時還想,他的命那麽硬,怎會真切長久地擁有這些?

看來他想的沒錯,這些都是假的。

原來皇姐還是把他當做泥沼中的污點,一時寬仁沒有拂去,如今玩夠了看膩了,随手就能永遠消除。

他與皇姐,就像污泥與神袛,能讓他短暫地靠近清輝,就是莫大的恩賜。

真是可笑......

他分明早就知道,分明現在就可以不顧一切地拉住皇姐,讓她也和自己一樣肮髒不堪。

如此,誰也無法放過誰,他們才最是般配。

就算皇姐會恨他,那又如何呢?皇姐這輩子都是他的,也只能有他了。

他會在奪位後,把曾經關過阿娘的金銮殿,賜給皇姐住。

他會像龍椅上的男人對阿娘那樣對皇姐。

讓皇姐聽話地哭,乖巧地笑,床榻溫暖,夜夜笙歌,

然而真的到了此種地步,他忽然發覺并不歡愉,疲憊和倦怠翻湧而來。

興許是就算如此,皇姐也不能回到從前;興許是這些年活得太累,如同行屍走肉的人偶,只有皇姐柔柔望着他時,才會真切地感受到歲月靜好。

其實......能讓皇姐親手殺了他,未嘗不是一件無比美妙的事情。

前路兇險,不知何時就會身首異處,皇姐也會形同陌路。

只要死在皇姐手裏,她此生都不會忘記他了,或許往後餘生,還會有一絲愧疚。

陸景幽心悅地阖上雙眸,唇角的笑意熱烈如火。

他想象着皇姐心裏永生不能擺脫他的模樣,想象着以後都不用費心籌謀算計的模樣,想象着皇姐會抱着他,在冰雪中顫抖的模樣......

他心滿意足地笑出了聲,道:

“皇姐百年後,定是要與驸馬同棺而葬吧?”

未等陸嘉念回答,他就”啧“了一聲,兀自說道:

“夫妻合葬棺太小了,應當騰不出我的位置。

那就請皇姐将我火化,把骨灰放在合葬棺中,記得靠皇姐近一點......“

方才陸嘉念随性聽着,只當他又在胡言亂語,直到聽到後面,腦海中“嗡”的一聲。

他說的合葬棺,該不會是夢境中的合葬棺吧?

前世今生,難道他最後一刻的念頭,真的會有所相似嗎?

還說什麽火化......不就是挫骨揚灰嗎?

燕北侯就是被父皇挫骨揚灰的,陸景幽怎會容忍她再這麽對他?

陸嘉念心口發緊,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強忍着輕聲道:

“這是什麽緣故?你不恨我?“

聞言,陸景幽笑得愈發濃烈,甚至染上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柔向往,聲音低沉道:

“皇姐,我聽說與心中所想之人同棺而葬,來世就會重逢。

生生世世,皇姐允我常伴身側,我只會榮幸。“

陸嘉念聽得發蒙,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混雜在一起,夢境中的合葬棺再次浮現眼前。

所以......他前世亦是這般想的?

她以為,前世陸景幽從未在乎過她,不過是個暖榻的玩物罷了,死後還不肯放手繼續折騰。

甚至連她都不信前世今生,可陸景幽竟會有執念。

她記得他踏過屍山血海,在此之前從不信鬼神。

還未等她回過神,陸景幽眉眼俱笑,一仰頭将瓶中所有藥丸吃了下去。

她未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眶發紅地靜靜看着。

良久,陸景幽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發覺不對地睜開眼眸,不解地望着她。

“酸梅丹好吃嗎?都不給我留一顆。”

陸嘉念嗔了他一眼,明明是想逗他,聲音卻無法抑制地哽咽。

過了一會兒,陸景幽才發怔地看着完好無損的他,歡欣和詫異在眸中湧現,輕笑一聲道:

“太酸了。”

陸嘉念破涕為笑,不滿地輕哼一聲,主動伸手拉他起來,道:

“走,回家吧。”

一路上,陸嘉念好不容易平複心緒,也不知如何同陸景幽解釋方才的事情,索性草草避開,權當是為了懲罰故意吓唬他。

不過如此一來,前世的疑惑算是解開了不少,她往後不必糾結此事了。

至于陸景幽......她又氣又感慨地看着他,先是嚴肅教訓一頓,再囑咐他以後不許胡來。

他一一應下,悄悄拉住她的衣袖。

一如從前第一次回漱玉宮。

下了馬車,陸嘉念與陸景幽說笑着踏入宮門,驀然撞見陸言清在院子裏等着。

她看見陸景幽臉色一沉,趕忙安慰般拍拍他的手掌,獨自走上前去。

方才她已經想明白了,既然陸景幽如此介意,不如先放一放。

反正昨夜計劃沒有成功,她與陸言清并無實質進展,前世的事情也沒有眉目。

現在千頭萬緒,和親之事也還有三年,她不必太過心急。

陸嘉念剛想說幾句軟化,與陸言清好聚好散,他卻先開口道:

“殿下,臣昨夜不知為何暈了過去,今日特來請罪。”

說着,他轉身從貼身侍女手中拿過一匹錦緞,道:

“這是家父新得的雲錦,快馬加鞭從越州送來的,還請殿下笑納。”

陸嘉念并不想收,正思忖着怎麽勸他,餘光猝然瞥見陸言清身旁的侍女,整個人都愣在原地,驚懼和寒意蔓延全身。

那姑娘瞧着比她還年紀小些,臉蛋圓圓,神色木讷,一觸碰她的目光就立即低下頭去......

這不是她前世身亡那夜,給她送酥糖的小宮女嗎?

她怎麽會在這兒?還是在陸言清的身旁?

她早知陸言清目的不純,但是......前世他們素不相識,又何至于此?

陸嘉念好不容易才保持鎮定,慶幸在此時發現線索。

眼下想要追查,就不得不暫且同陸言清維持關系,否則想要見面就難了。

她緊抿唇瓣,剛要收下陸言清的雲錦,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

陸景幽眸光深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壓得她生疼。

作者有話說:

陸狗:所以,皇姐又在逼我發瘋?

我來啦!

周一新書上架,所以周日晚上不更新,周一晚上發大肥章!

以後穩定日更,都是在十二點前,會盡早發出來滴!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62225194 6瓶、23630698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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