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首演 輕傷不下火線

這一晚錢靈仿佛是喝斷了片,前世今生演出的片段交雜在一起,舞動的熒光棒劃破夜空,幻化為漫天絢爛的櫻花;再後來,郝雯的淚眼、劉排長的冷笑、周航的絮叨一齊堆積過來,仿佛千鈞重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睜開眼窗外已經是極淺的青白,對床的李團早已不知去向。錢靈穿上衣服走出營房,被夾雜着砂粒的冷風吹了個激靈。起床號還沒響起,整座軍營如冬眠的巨獸般陷入死寂,只剩下門崗的哨兵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錢靈回到房內,展開白紙咬着筆頭,思索一萬字的檢讨究竟該怎麽寫。

才下筆三五行,她就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凝固,滿腦子像灌了漿糊般混沌不堪。食物的能量經過一晚上的消耗早已殆盡,錢靈感到頭昏眼花,天旋地轉席卷而來,只能扔掉手中的筆平躺在床上喘息着。眼前的景色漸漸虛無,只聽見牆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李團的嘆息近在咫尺。冰涼柔軟的手指拂過額頭,錢靈只覺得渾身酸軟到連睜開眼皮都費力,便漸漸失去了直覺。

李團當機立斷,讓周航去敲門找來衛生員。衛生員在睡夢中被喚醒,慌慌張張披着外套走過來,拿出水銀棒給錢靈量了體溫,又把一小包藍色的藥片放在床頭櫃上,交代每日早晚用溫水送服。

錢靈睜開眼時已經天光大亮,李團盤腿坐在床上伸臂做着舒展動作,整個人仿佛一只展翅欲飛的天鵝般輕盈。

“什麽時候了?”錢靈意識到自己睡過了頭,掙紮着要起身。

李團淡淡的看了眼玉腕上額石英表,“再過一個小時吃午飯。你覺得怎麽樣?”

“嗓子還好,就是暈。”錢靈扶着床沿坐起來,“其他人都去訓練了吧。”

李團點點頭,“看你這樣子下午也不一定能上臺,繼續歇着吧。”

錢靈聽出李團口氣裏蘊藏的失望,關鍵時候就掉鏈子,就連自己都覺得無比難堪。慶幸嗓子還沒啞,如果待會吃點藥再睡會兒下午或許能強撐着上臺。

“我還行,就是有點餓。沒關系,下午的演出可以照常進行的。”錢靈壓着強烈的頭疼,努力使自己身影聽起來尋常,“下午請您一定要讓我上臺。”

李團看出錢靈強撐的模樣,心裏實在不是滋味。但蘇參謀因為昨天的事還憋着一肚子的氣,如果再不讓錢靈将功補過展示出強大的專業能力,只怕事情沒那麽容易過去。她雖然于心不忍,可從長久考慮,也只能讓錢靈暫時克服一下。

“好。既然你覺得沒問題,下午文藝彙演照常進行。”李團站起來給錢靈倒了一杯溫水,便起身出去了。

錢靈咬着牙穿好衣服,又坐到鏡子前替自己化妝。正拿起炭筆描眉,就聽到幾聲敲門聲,她一回頭,見虛掩的木門被推開,周航和盧靖朝并排站在門口。

“李團說下午你照常上臺,我過來跟你對最後一次報幕詞。”周航撞了撞身邊的盧靖朝,“你不是纏着我要跟來嗎?見到小錢同志能放心了吧。”

“早上聽衛生員說你有點不舒服,我就是擔心而已。”盧靖朝憂心的打量錢靈一眼,“中午想吃什麽,我替你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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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的,熱的,帶湯水的。”錢靈不假思索道,“我需要發發汗,讓自己身體不那麽疲憊。”

“我就随便了,有小錢在,估計說了什麽盧同志也記不住的。”周航指了指門外,壓低了聲音,“蘇參謀那邊還需要你應付着,切莫大意啊。”

“我知道,還有趙處呢。”盧靖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對錢靈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錢靈取出兩粒藥片服下,不顧太陽穴的酸脹,開始和周航一字一句的對詞。周航也顧不上再說其他,專心致志的配合着錢靈。

“如果場上出什麽意外,你千萬要擔待些。”錢靈坦然的與他對視,“特別是第三幕之後是我的獨唱《花兒為什麽這樣紅》,你報幕的時候可以跟場上的戰士們互動下,留些時間給我換裝。”

“互動?”

錢靈艱難的點點頭,“就是把咱們寫好的串詞和武威本地的戰士想聯系,聯系你所了解的基層生活,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讓蘇參謀上臺講兩句。”

周航認真的用筆記下,又擡起頭,“那要去跟蘇參謀講兩句嗎?”

“不用。”錢靈小聲卻篤定的說,“我覺得蘇參謀不遠萬裏來這裏吃沙子,無論是為了什麽至少明面上是希望得到尊重的,特別是以北京軍區貴客的身份。咱們就給足他面子,也為了日後的征途。不然幾個月下來,他光記着惡劣的環境和一路上人生地不熟的磕磕碰碰,回去參我們一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們在說什麽?想吃東西了是好事啊。”盧靖朝拿着兩個鐵皮飯盒和一網兜熱氣騰騰的饅頭走了過來。“我打了些羊肉湯,還有煮軟的面條,是好消化的。”又從櫃子裏找出個小碗沖幹淨了就操起筷子開始舀鐵盒裏的面條。

“你少弄點,我吃不進。”錢靈按住盧靖朝的手道。

“沒多少東西,都是些湯水。”盧靖朝放下筷子,憐愛的回握住錢靈水蔥似的手指,“你乖乖吃完,待會兒有獎勵的。”

周航瞧見盧靖朝好不容易展露處的鐵漢柔情,擡杠道:“哎,光聽你的口氣感覺小錢同志才不到十歲,應該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你少說兩句。”錢靈回頭瞪了周航一眼,“有體力等着待會兒上臺,全武威的将士們都拭目以待了很久呢。”

“還有蘇參謀,我剛才借送飯的機會去他那兒逛了一圈,聊了些我父親當年的事。”盧靖朝俊秀的臉上笑得波瀾不驚,“放心吧,好好表現出你的水平,會讓觀衆驚豔的。我這邊也同時起草個新聞稿,标題就叫《輕傷不下火線》。”

盧靖朝的溫存讓錢靈只覺得臉上火燙燙的,“千萬別,咱們還是低調點,這次鬧這麽大一出,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在盧靖朝的注視下,錢靈勉強把一小碗加了胡椒的面湯吃完了。盧靖朝果然不食言,掏出幾粒花花綠綠的話梅糖放在她手上,還不忘抛了兩顆給周航。周航看這小子收拾着空碗越發得意起來,生怕他再影響錢靈的狀态,冷着臉拿出前輩的款兒動手把他趕出了房間。

很快午休號角就吹響了,錢靈換上一身天藍色的簇新衣褲,又把頭發梳成兩個黑亮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辮稍還用粉色絲帶打了兩個蝴蝶結。

候場時,李團不放心錢靈的狀态,拿出自己的軍大衣給她披上,又讓人倒了熱水來暖手。杜旅長興致勃勃的進行了開場講話,錢靈脫了大衣,強打精神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又對李團飒爽的敬了個軍禮。

第一場報幕還算順利,周航承擔了絕大多數的說辭,錢靈只需要微笑着在一旁見縫插針的敲邊鼓。例行的合唱節目文工團老帶新表演了很多年,李團坐在後臺閉着眼睛輕車熟路耳朵打着牌子,錢靈默默的找了個靠牆的凳子坐下,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待會的報幕是周航一個人來,她可以稍微喘口氣,但待會的獨唱則是個大工程,臺下所有的目光都将集中在她身上。萬一衆目睽睽之下發揮的不好,錢靈不敢細想下去。

沒想到上輩子最眷戀的舞臺如今竟成了一柄鋒利十足的雙刃劍,在戰士們淳樸渴望的目光中,錢靈實在不忍心讓大家敗興而歸。眼見第二次報幕已經結束,場上響起了輕快的音樂,閉着眼睛都能浮現出湯夏靈巧窈窕的身段輕盈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她雖不欲與這位鋒芒畢露的前輩一争高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錢靈的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她含了粒盧靖朝給的薄荷糖在嘴裏,用力咬碎,強令自己打起精神來。一曲紅色娘子軍舞蹈選段很快結束,錢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李團面前鄭重的點了點頭。

周航剛走下舞臺,對上錢靈蒼白的臉頰,猛地一拍腦袋:“抱歉,我忘記了跟臺下互動。怎麽辦?”

“我來。”錢靈朱唇輕啓,接過話筒走了出去。

周航坐在李團身邊,只聽得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團長頹然的靠在椅子上,“小錢今天狀态十分不好,不過待會無論反響如何,都別埋怨她,畢竟已經盡力了。”

不等他接話,熟悉的旋律在前臺響起,令人意外的是,錢靈并沒有照例開始哼唱,而是字正腔圓道:“很榮幸今天能來武威軍營演出,我想請杜旅長和北京軍區的蘇參謀上臺一起唱,同志們覺得如何?”

小小的營房頓時沸騰了,鼓掌叫好聲差點把房頂掀翻。杜旅長連忙站起,拽着蘇參謀的手來到臺上。錢靈微笑着把話筒遞給蘇參謀,先請他一展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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