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寒夜 裁軍了該怎麽辦

盧靖朝伸手淺淺拂過小戰士胳膊上的傷痕,正色道:“最近還有匪徒嗎?我怎麽從軍報上沒有聽說呢,這幾年大都是一片太平。”

“唉,沒辦法,他們神出鬼沒,營長只能讓咱們加強預防。”小戰士的話戛然而止,他知道再說下去就會涉及到軍事秘密,這些都被封存進了軍區機密檔案,顯然不是面前兩個青春少艾的文藝兵能夠看到的。

“之前的風聲我聽過一些。”錢靈虛與委蛇的看了盧靖朝一眼,“這些都是野戰那邊負責的,如果涉及到機密會直接往北京報,你就別問了,不然寫進劇本趙處也會讓改。”

“那,你們遇到狼沒有?”盧靖朝忽然想起前天月色下翻着鉛灰的狼屍,不禁抓緊了手中的筆。

“有的,那東西最近幾年多了不少,或許是牧民們牛羊牲畜養的多。”小戰士撓了撓頭皮,“我小時候放羊也遇到過,體型和大的狗差不多,就是眼神裏都露着兇光。”

“我們昨天夜裏也遇到了,所以才晚來了一天。”錢靈覺得一陣困意襲來,笑容裏都泛着虛浮,“好多條呢,有的包抄,還有的沖進了營帳裏。幸虧這位盧同志拿了把槍來,不然的話你都見不到我了。”

小戰士幹咳兩聲,“如果是幾條狼你們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千萬別放活口回去,否則會被狼群中其他的追蹤,之後找機會報複。我村裏之前有個阿伯上山放羊就遇到過一大一小兩條狼,當時他把大的打死了,小的趁機逃回去。後來兩年後在同一片山林裏發現了他被撕咬的不成樣子的屍體,羊也都死了,那些狼只咬破喉嚨管喝血,肉一口都沒有動,哪怕是最肥美的羊腿。”

錢靈看天色已晚,拉了拉盧靖朝的衣袖,兩人對小戰士道了謝,便各自回房間了。李團還沒有回來。錢靈只能現行洗漱,又拿起報幕單顧自默念着打發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幾乎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李團推門而入,冷風吹過錢靈的耳畔,涼的她睡意全無。

“怎麽樣?”錢靈縮進被子裏,只露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勸了這麽久,小湯終于不鬧了。”李團苦笑着拍了拍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都哭皺了,還好有小魯陪着,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麽嚴重,應該是昨夜被狼群吓得不清。”錢靈低聲道,“我剛才問了站崗的哨兵,這裏經常出現狼,大家都見怪不怪。”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跟着部隊演出,也在沙漠裏見過狼。遠遠的一大群,眼睛跟綠寶石那樣閃着熒光,跑起來跟風一樣快。如果不是高聲嚎叫,我還以為是小說中的鬼火。”李團用手指梳理着頭發,“周航以前也遇到過,不過也就在營地高處遠遠瞟一眼,狼都挺聰明,不到萬不得已不敢襲擊人群。”

“不幸中的萬幸,沒有人受重傷。”錢靈笑着拍了拍枕頭,“李團還不休息嗎?您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哪裏,習慣了,累過頭反倒一下子睡不着。”李團穿着秋衣秋褲鑽進被子裏仰面躺平,“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每天在舞蹈室訓練的黑汗水流,晚上還和戰友摸去排練室偷偷加練。回到宿舍都是一副虛脫的狀态,腦袋碰到枕頭就睡着了。不過後來有段時間部隊進行大改革,我們都沒能訓練,失眠的毛病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文工團不訓練,那要演節目怎麽辦。”錢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們當時都被送到鄉下去,養豬種田,就是因為演了些傳統劇目被人舉報。”李團不禁揉了揉眼睛,“其實鄉下的生活想着挺閑适的,種菜喂豬,也不用多想,和我同屋的幾個月就胖了四五斤。可惜越閑下來我心裏就越沒底,生怕永遠都呆在那個山溝溝裏,永遠都回不到舞臺上。”

錢靈裹在被子裏,靜靜聆聽着。想起身體原主本來被安排着下鄉,就是因為身體不好被送回來才遭到全家人嫌棄,看來當年的禍事不僅席卷全體城市知青,就連軍隊都難以避免。

“那時候看管的幹部也懶,我每天大早扛着鋤頭出去,在田裏唱,地裏跳,每天都活動的一身汗。晚上就站在院子裏,借着月光擺出各式各樣的手勢和姿态,好像有一個巨大的全身鏡在跟前一樣。”李團長籲一口氣,“日子久了,睡眠就愈發不好。之後回蘭州恢複演出,我也中醫西醫都瞧了個遍,怎麽都不見好。”

“我會珍惜現在的演出機會。”錢靈忙表态道。

“你這孩子,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又上綱上線了。”李團轉過臉,柔和的注視着錢靈,“湯夏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事情又喜歡悶在心裏,使小性子也不願正面解決。周航什麽都好,格局小了些,只能慢慢帶着向前走了。”

“您把文工團的骨幹都說了個遍,也該輪到我了。”錢靈試探道,她很好奇李團究竟會如何評價自己。

“說真的,你是全團我唯一看不清的一個,也看不懂。”李團閉目養神道,“上次也和趙處說起你,他總叫我好好帶你,以後成了左膀右臂我也能輕松些。說真的,其實我對你不大放心,年齡小靈氣足,又不喜歡受束縛,如果在劇團裏成長起來就是當之無愧的臺柱子女主角,關鍵是咱們入了伍,一切都要以政治為導向。還有,首長也會有自己的好惡。”

“所以我慶幸有您來做首長,才能有全方位的提高。”錢靈誠懇的感慨道。

“我也不可能永遠做團長,所以你一定要将自己的水平打造出來,這樣才能獲得尊重。”李團的臉陷在被子裏看不出表情,“蘇參謀前兩天提到,北京方面在考慮裁軍的事情,雖然趙處說短期內這麽幹不太現實,但咱們不得不留一手。如果真的轉業去了地方歌舞團,業務能力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錢。”

“那如果考上大學呢?”

李團抱着被子坐起來,“我也沒讀過大學,不知道。有機會幫你去問問趙處,他當年在北京的指揮官學院上過短期新聞培訓班,和幾個正規的軍校生玩兒的可要好了。”

此時錢靈已經困倦至極,終于撐不住眼前一黑睡了過去。恍惚間又回到穿越前做小明星的時候,衆人簇擁追捧,不時耍點小脾氣經紀人也耐心擔待着。畫面一晃又回到剛穿越過來落腳的小破屋裏,一對面目可憎的中年男女嚷嚷着要拿她去跟廠長攀親換發展,緊接着就是昏倒在訓練場的吳思、受處罰的郝雯,以及不茍言笑的盧靖朝。

醒來時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對面床上李團平穩的呼吸聲傳來,讓她頓時安心了很多。如果真的有一日被迫離開文工團該何去何從呢?錢靈扪心自問,一陣涼意自脊背升起。自己這具身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化程度也不高,全憑着一副傲人的皮囊在部隊如魚得水。如果真的裁軍去了地方,年齡不大能去歌舞團還好說,大不了像前世奶奶的同事那樣年紀大了從領舞跳成群舞,然後到節目編導,臺前風光好幕後天地寬。就怕真的像九十年代初期下崗那樣,國家把一群沒有技術也不會思考的中年人往大街上一推,輕飄飄甩下自謀生路去四個字,留下黑壓壓一群手無寸鐵也身無分文的人在泥濘中苦苦掙紮。

錢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下個月她即将滿十六歲,還有時間慢慢為自己籌謀。既然裁軍的消息是從蘇參謀嘴裏說出來的,看樣子不像是空穴來風,不如早做準備,不至于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獲得一份好的前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天時地利上她無法把握,一切行動都得聽指揮,唯一的金手指是她知道幾年之後即将改革開放,國內經濟形勢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變。那時候湧現了一批通過下海當個體戶發家致富的萬元戶。除此之外她便和其他人一樣只能被時代的浪潮抛卷着随波逐流,人和方面,除了文工團上上下下的領導和同志她也不認識什麽人。唯有一個盧靖朝似乎能挖掘些資源,但人家遲早會調到北京軍區。就算日久情意綿綿,男人都是現實的,機會當前只怕會将她孤零零的抛在千裏之外的大西北,最多流下幾滴淚水權當安慰。

眼下似乎向上爬是唯一的出路,可一想到周航平日裏規整的舉止和壓抑的笑容,錢靈馬上打起了退堂鼓。雖然說任何改革受到沖擊最大的都是食物鏈的底層,越往上也就越安全,可就算爬到李團的位置,不一定就真的能夠幸存在部隊銅牆鐵壁的小世界裏安穩一輩子。錢靈甚至想着如果真的出個意外有三長兩短,時空之門會不會把她送回自己原本的那個時代。

洪亮的起床號如約劃破翻着霞光的天空,雖然李團說錢靈不用早起,按時參排練就可以,可她仍然掙紮着坐了起來。昨夜半夢半醒間的思考也沒個結果,只留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錢靈匆匆沖到水管邊,用渾濁冰冷的水洗了把臉清醒一下,就加入到跑操的隊伍裏。

盧靖朝穿着一身薄薄的毛衣,在晨光下将美好矯健的身軀舒展開來。“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他看到錢靈加入隊伍,便體貼的放滿了腳步。

“你不也早早起來。”錢靈嬌俏的翻了個白眼,迎着朝霞做了個天鵝展翅的動作。

“我哪裏是起來,分明一夜都沒睡好不。”盧靖朝口氣裏聽不出一絲疲倦,“不但昨晚的采訪整理出來了,還把武威的稿子和見聞交給了趙處,我去他們房間時他和蘇參謀都沒起來,昨兒晚上肯定喝高了。”

錢靈聽着盧靖朝的話,由衷羨慕眼前這個無憂無慮的大男孩兒起來。“對了,問你件私密事兒,”錢靈回頭看了看周圍奔跑的士兵們,“你啥時候考大學呀?”

盧靖朝不禁一愣,之前考大學的事他不過是跟錢靈說話時吹牛罷了,沒想到小妮子竟然當了真。“這,要看部隊推薦吧,有名額限制的,哪能說考就考呢。”

被盧靖朝搪塞的錢靈倒也不惱,甜甜一笑道,“我昨兒個回去也想清楚了,有好的機會還是得上大學,你看昨天的哨兵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到部隊還得營長一字一句的教讀書識字。”

“那,提幹和上大學二選一呢?”盧靖朝認真的問錢靈,這個問題早已困擾了他多時。之前也見縫插針的問過蘇參謀,可人家只說讓他別瞎操心,到時候聽父親安排便是。

“這兩個互相抵觸嗎?”錢靈疑惑不解道,“不是上了大學就會有幹部身份,還争提幹做什麽。”

“軍校什麽都好,不用學費課本費還給零花錢,就只有一點,專業只屈指可數幾個,還按照需求缺口強行分配人去,很大可能學不到你想學的東西。”盧靖朝眼眸中泛起一絲憂郁,“如果只是為了個幹部身份要在部隊裏幹一輩子不相幹的事,我寧可呆在軍區等着排隊提幹。現在倒是越來越理解周航了,他文化程度不高,考軍校希望渺茫,所以不惜一切代價盡早提幹積累軍齡,日後就算專業也能得到比較好的安置。”

“咱們現在才入伍幾個月,義務兵時間都沒過,你怎麽就扯到去轉業的事情上了。”錢靈心中有些不爽,她伸手指了指天邊懸着的一輪初升紅日,“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看,就好比歌詞裏唱的,東方紅,太陽升。”

盧靖朝張開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姿勢,“好的,咱們是共和國的守衛者,向着日出向着光芒向着新中國前進!做永遠向前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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