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竹馬(完)
天快亮了。
他翻了個身,三秒後掀開被子坐起來,眼裏并沒有剛睡醒的惺忪朦胧,看起來反而像是一直未睡,只眉眼間擒着一抹疲意。
下樓洗漱,做好早餐,看早間新聞。
做完這一切後,又悶着頭進了一樓最裏邊的房間。
房間很昏暗,窗簾拉的很嚴實,窗戶也被徹底封死,只在角落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通風口。
一切都很靜,似乎連空氣都沒有任何波動。
男人輕輕扣上門鎖,轉身過來的一剎那,神色立馬變了。
“早安。”
沉緩舒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在這個靜谧的房間裏格外清晰,也格外的——纏綿。
他路過一排排木質畫架,小心的不讓自己碰到它們,最後停在了角落裏空出來的地方。
伸手按下開關,房間徹底大亮。
四面牆壁都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畫框,從進門那裏開始,不小的空間裏立了足有二三十個畫架,每一個畫架都被一匹上好的絲絹遮蓋着,讓人無從窺探。
男人把椅子拿過來放好,好像生怕驚動了什麽,從進門到坐下,動作都輕緩得幾乎沒有聲音。
他擡頭環視了一圈牆壁上的畫像,眼裏溫柔乍現。
面前的這匹布帛被一雙指骨分明,甚至有些蒼白枯瘦的手揭開,男人抽出一張畫紙夾好,指尖隔着一道空氣在小心地描繪着什麽。
看起來像是一個人的輪廓。
描繪完後,指尖停住,從一旁的筆筒裏抽出一支素描筆,男人開始作畫了。
他的表情專注而認真,肉白色的唇瓣緊緊抿起,眼底隐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光亮,手上的動作細致而又溫柔。
不多時,泛白的紙張随着筆尖的移動緩緩顯出一張臉。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男人沒有急着給她描上五官,反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輪廓與頭發上。
像是對待深愛的人一般,他畫着畫着就有些狂熱,眼裏的異色也越發明顯。
筆尖落在發梢,随後徹底停下,男人這才将筆收回。
“你今天也很美。”他笑着跟畫像說。
“待會兒家裏會有人來拜訪,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吵到你。”
頓了頓,男人有些遲疑地開口,“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興許今天……”
還沒說完他又開始拿起筆,這一次對比之前多了幾分緊張,連呼吸都不敢加重。
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
筆尖掠過,那張只有輪廓的臉被加上了五官。
顏色淡宜的細眉。
黑白分明,瞳色清透的杏眼。
圓潤精巧的鼻頭。
飽滿潤澤的嘴唇。
男人緩緩放下手,屏住呼吸眨也不眨地盯着畫像上的臉看,這時——
女人的五官突然從嘴唇開始消失。
好看的線條一點一點在消融。
男人精心描繪的臉,終于又只剩下了不辨人色的灰敗輪廓。
“我知道的,你總是會消失,我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你。”
他的聲音瞬間低暗起來,聲線裏透着再也遮掩不住的落寞,和寂寥。
“哪怕只一次也好,讓我留下你一次,以後,我都不會貪心了。”
他眼裏的光明明滅滅的交錯着,仿若瀕死之人般緊緊握住畫架邊緣,心裏的一點期翼致使他手上加力,紙張邊緣被捏皺,連帶着女人的輪廓也跟着變了形。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男人慌慌張張地去撫平褶皺,動作輕柔地仿佛在給愛人輕拭着傷口。
于是,紙張平整了,可被主人精心畫好的人,已經徹底模糊成一片灰色。
挫敗地癱回高凳上,男人捂着自己泛紅的眼睛,小聲地嗚咽出聲:
“我只是想留住你,我什麽也不做了,只要你留下,只要你能留下……”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啊……”
十二年前她從他眼前消失,他親眼看見她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等他沖過去想要死命抓住她的時候,她就徹底不見了。
摸不到她,抓不住她,也感受不到她。
分明前一刻他們還曾陷入那樣的溫存之中,可如果時間能倒回,什麽欲,什麽念,他都不要了,只要她還在,一直都還在。
她果然是騙子,他不該相信她的。
等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面無表情的站起來,一把扯下畫板上的紙張緊緊團在手心。
“我暫時離開一會兒,你別怕,我很快就來陪你。”
按下開關,房間霎時暗下來,重新恢複到來時的樣子。
男人打開房門,視線往旁邊一瞥,直直的對上了牆壁上挂着的另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他将自己記憶深處的臉龐印刻在上面,再凝眸時,隐約看見畫像上的臉對着他笑了下。
男人冰冷的眉眼逐漸被溫柔削弱,他回視了她一眼,輕輕拉上房門就出去了。
“喀嚓”聲響起,門已經從外面落了鎖。
別墅外。
一對保養尚好的中年夫妻站在門口,女人望望自己的丈夫,遲疑地伸出手去按門鈴。
幾聲刺耳的門鈴聲響完,大門內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緊接着,門就被人從裏面拉開。
穿着灰色居家服的男人沖二人一點頭,便側開身子示意他們進來。
“坐。”男人将他們引進客廳,坐進了對面的沙發裏。
“你今天看起來還不錯。”兩鬓如霜的佐鳴凝神道。
緊挨着他的白莺也打量着兒子,“是精神了點。”
就是太瘦了,幾乎已經瘦脫了形。
“我很好,”佐樂漫不經心地擡眼看他們,“爸媽今天過來有事?”
白莺很生氣,“怎麽,父母老了想看看自己兒子都不行?”
“當然可以。”
“不過,若是還像之前那樣來說些無所謂的話,你們可以打道回府了。”
佐鳴按下妻子的腿,示意她別沖動。
“我們只是關心你。”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你媽媽這些日子睡得很不好,常常做噩夢,我們商量了一下想重新搬回來住。”
衣袖下的手倏然緊握,佐樂嘴唇翕動,“随你們。”
“我還有事,你們自便。”
“你給我站住!”白莺氣沖沖的呵斥,“你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到底還要我們操心多久?!”
“這麽多年由着你耍瘋還不夠嗎?!我們已經老了,也許過個幾年,也許明天我們就撒手走了,到時候你一個人要怎麽過?!”
“讓你放棄你那勞什子畫畫你不願意,讓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當成耳邊風,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白莺扶着佐鳴不停的大喘氣,看着面前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忍不住就紅了眼,“我們沒有別的心願了,你不願意結婚我們有強迫過你嗎?當年你一聲不響就收拾行李準備滿世界去找那個人,結果呢?!要不是你爸派人跟着你,你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
“佐樂,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的心願只是想讓你活的快活一點,而不是像現在這種……這種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
她緩了緩語氣,慢慢走上前,“再和我們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好不好?”說完就試探的去抓他的胳膊,卻被他迅速避開,看着她的眼裏也是明晃晃的拒絕之意。
“你們總是這樣。”佐樂往後退了一步,“當年她出狀況時你們就想着讓她看心理醫生,好像我們的不正常在你們看來都是病。”
“反反複複用同一種辦法來脅迫我就範,她還在的話一定不會這樣。”
她會護着他,會用自己的辦法說服他們。
會在保護了他的同時,也能讓愁容滿面的父母重新露出笑顏。
“……你們為什麽要忘記她?”
他不斷往後退,直到碰到了木質椅子,才恍恍惚惚地坐下來,擡起一張蒼白到不正常的臉望着像是被他的話傷到的二人。
“她是你們的女兒,你們那麽愛她,為什麽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忘了她?”
只有他一個人記得的話,他偶爾從夢中驚醒,對着空蕩蕩的房間,甚至也會産生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這種念頭。
“我只是很想她,可我找不到她……”
“她答應過要永遠陪着我,可她不見了……”
她不要他了。
兒子坐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中間好像隔了一道巨大的鴻溝,他們每靠近一次,鴻溝就更寬一點。
白莺含着一雙迷蒙的淚眼,心裏因為他這番話生出了劇烈的刺痛。
她也想記起來啊。
她和佐鳴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都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好像丢失了最心愛的東西一般。
可記憶裏,又分明沒有這個人。
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說是噩夢也不為過。
他們的兒子瘋了一樣滿屋子到處找人,一邊找一邊喊着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他還叫她姐姐。
可在他們現有的記憶裏,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即便是再想要女兒,可她已經生不了了。
他們看着他飛快沖進自己房裏,抱着一摞相冊朝他們走來,眼裏覆滿了破碎的期翼。
然後,他就徹底瘋了。
照片上沒有那個名為“尋歡”的女孩子。
他所傳達給他們的敘述,記憶裏通通只有他一個人。
從五歲到十八歲,包括前一天拍畢業照的相機裏,從始至終都只有他們三個人的身影。
看着滿臉灰敗不敢置信的兒子,他們卻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以為他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
來了又走的心理醫生,絕食抗議的頑固兒子,他們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幾乎愁白了頭。
當時他也像現在這樣對着他們低吼,眼裏的控訴和痛意分毫也沒減少。
不,其實已經不太一樣了。
白莺凝視着他漸漸恢複平靜的臉,和越來越暗淡的雙眼。
當年還是少年模樣的他,在丢了她以後經常哭。
深更半夜裏,總是聽到他的房間裏傳來壓抑而又沉悶的哭聲。
過了六歲以後,他們基本上就再也沒見他哭過。
可他在那之後的無數個夜晚,都會縮在角落裏抱着腦袋低泣,嘴裏不住地交替着“尋歡”和“姐姐”這兩個稱謂。
他們一邊替他心痛試圖讓他好起來,可等他徹底沉寂下來,整個人平靜的如同一灘死水後,他們的心情絲毫也沒有得到緩解。
有什麽開始破裂了。
他埋怨他們擅自忘記她,偷偷改了志願去學了畫畫,說這樣才是他唯一能留住她的方式。
上大學的四年裏一次也沒有回來過,若不是在他畢業前他們夫妻二人一直守在學校邊緣,他恐怕現在也不願意回家。
他們也曾想過搬走,換個環境幫他調理身體。
可那一次卻遭到了激烈的反抗。
他開始整夜整夜不睡覺,把自己關進一樓的畫室裏畫畫,偶然一次,他沒關好門時她悄悄溜進去看了一眼後——
他徹底爆發了。
白莺退回沙發坐好,視線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裏轉了一圈又收回,想到房間裏那些沒有五官的人臉,心裏突的一抽,洶湧的淚意襲來,幾乎要把她淹沒。
她也想記得她,那個被她忘記了多年,她曾捧在掌心深深疼愛着的孩子。
她的女兒,她的尋歡。
他們後來離開這個家回到老宅,一方面是如了他的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個房子帶來的熟悉感,讓他們無時無刻都在陷入未知的痛苦裏。
這個家有一個崩潰的人就夠了。
佐鳴看着兀自陷入自己世界的兒子,心情沉重又繁雜。
他從朝氣蓬勃的少年人逐漸過渡到了現在的模樣,安安靜靜坐在那裏,渾身散發着令人壓抑的深沉感和陰郁感,短暫的情緒波動後恢複的如同一個遲暮老人。
也許從那個女孩子消失的那天起,他內裏的東西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長長的嘆了口氣,佐鳴輕輕拍拍妻子的肩。
到今天為止,花了十多年的時間,他才徹底看清兒子對那個孩子産生的執念。
他們是時候該放棄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作為你的父母,以後我們不會再逼迫你,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他輕拭着愛人眼角的淚痕,忽略着心裏的悵然道:“我們想讓他過得開心,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放任他。”
這是他同他們努力抗争多年的所求,既然他想要,他們放手。
佐樂看了他們一眼,起身慢慢往樓上走。
腳步忽然停住,他站在樓梯口背對着他們,微微側過臉,“她很愛你們,為了不讓她失望,我會努力活着。”
活在你們的腳步後面。
兒子形銷骨立的灰色背影慢慢遠去,白莺看着看着,突然捂着臉再次小聲啜泣。
佐鳴輕聲安慰着悲痛難掩的妻子,“你不要怪他,他只是,過得太苦了……”
苦到他設身處地的幻想一下,心裏就泛起強烈的恐慌。
失去深愛的人,他一點也不能承受。
佐樂沒有理會樓下的動靜,路過隔壁的房門時他腳步一轉,定定的站了一會兒,才從衣兜裏摸出鑰匙把它打開。
房間裏的擺設還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
米色的窗簾,她偏愛的格子拼接床單,她習慣性放在左手邊的英文讀本,包括很多細碎的東西,全部都在。
他固執地将它們換成她喜歡的模樣,再置身這個房間時,仿佛還能感受到她曾遺留下的氣息。
佐樂回身鎖上房門,步伐輕緩地走到床邊,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自己的衣服。
脫到只剩一條四角褲時,他低頭看了看,随即神色陰暗地躺上床,掀開被子将自己深深地埋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把被子拉到脖頸處,轉過臉看向一旁空出來的枕頭。
用手在上面按下一個深窩,他把身體也轉過去,腦袋面向着慢慢反彈起來的凹陷,胳膊伸到空蕩蕩的另一邊,終于放下心阖上了眼眸。
意識逐漸遠去,那夜的情景在夢裏再度回溯。
又是新的一天。
床上的身影在鬧鐘響起前就睜開了眼。
把蒙在頭上的被子扯下去,露出了一張布滿褶皺,幹枯而蒼老的臉。
他顫顫巍巍地撐着櫃沿起身,像一只快要走到盡頭的老烏龜一般,一步,一步,緩慢而執拗的走到洗漱臺邊。
鏡子裏那張臉,再也不複光澤與康健。
有的只是油盡燈枯,将死之人的青灰。
老人逃避一般低下頭,伸出一只皮包骨的手去擰開關。
水嘩啦啦流下,他接了一捧澆在臉上,迷成漿糊的腦袋好似清醒了些。
轉回卧室換了一身衣服,明明看上去能讓人精神些的服裝,他佝偻瘦弱的身體被包裹在裏面,卻更顯不适與詭異。
扶着樓梯扶手一步一個臺階下了樓,他今天卻沒有完成例行公事。
帶着滿身急切,老人步履匆匆地往陰影深處走去。
從胸口的衣兜裏掏出鑰匙,尖端插‖進鎖孔,門開了。
還是那個畫室,還是一如當年的陳設。
老人眼裏早已沉寂多年的光好似找到了一個閘口,他沿着牆角一路摸索過去,最後停在了角落蓋着一匹白布的畫架前。
費力的深呼吸了下,老人抱着滿心期待揭開了它。
她回來了。
那張無法磨滅,一直在記憶深處不斷徘徊卻怎麽也留不住的臉,如同昨晚夢境中的畫面那樣,回來了。
她遲到了整整四十年。
老人無法抑制地跪在地上,抱着畫架木腿大聲哭了出來。
他的哭聲裏,有着令人心顫滿心絕望的哀切,又好像充滿了愛人于他遲暮歸來的無盡喜悅。
他不停地抽噎,不停地捂住心口低咳,再擡眼看畫像時,嘴邊已經滲出了血色。
“姐姐,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就要走啦,我去尋你好不好?”
這一次,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你不願陪我,換我來陪你。”
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房間徹底安靜下來,抱着一卷畫像的老人蜷縮在地上,面上布滿了失而複得後的喜悅與安然。
他将畫像往心口揣了揣,露出一個她曾經最愛的笑容,滿足的閉上了眼。
在老人呼吸驟停的那一剎那,整個畫室開始模糊扭曲,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從老人懷裏的畫像裏射‖出,瞬間就将他整個人包裹住。
不過一眨眼,地上的人已然沒了蹤影。
這時,白光慢慢消失,牆壁上懸挂着的每幅畫像,通通變成了一張張白紙。
連輪廓也沒有留下。
唯一證明她存在的人不見了,就連曾經拼命保留這些存在的無臉畫像,也跟着消失了。
那道白光将老人的身形縮成一個泛着光暈的白球,帶着他進入了黑暗空間裏。
“去吧。”
一聲幽幽的輕嘆過後,鉗制住光球的力量逐漸消失,任由他沖到大床裏正酣然沉睡的人身邊。
光球繞着她不停旋轉,時不時碰碰她的臉,碰碰她的嘴,激動過後,又企圖用自己的力量去喚醒她。
“沒用的。”
光球在空中僵硬了一秒,立刻四處彈上彈下,似在表示自己的不滿。
“你願意,為她獻出靈魂嗎?”那道聲音誘惑他。
光球想也不想的上下晃晃,落在床上後努力去蹭她柔軟的指尖。
“你很好。”
聲音誇完他頓了一下,“看見她手腕的印記了嗎?鑽進那片黑色花瓣中。”
光球剛想鑽進去,想了想又從她指間蹦出來,留戀的在她臉上蹭蹭,随後漂浮着落在她唇畔,停留了幾秒才毫不猶豫地鑽進花瓣裏。
“吾主,下個世界已開啓。”
“在您想起來一切之前,吾将陷入永久的沉睡中。”
惡魇的聲音在空間裏環繞了一圈,親眼看見主人在那抹魂力之下身體開始不斷變幻,這才徹底隐匿。
身後有幾個小孩子在追她,尋歡懊惱地砸吧砸吧嘴,加快了腳下逃跑的速度。
她變成了一只貓。
一只約摸三個月大小,身形瘦弱的黑貓。
她剛在草叢中醒來,眼前所有的東西都被放大,搖搖晃晃地支起身體往前邁了一步,腳下不同以往的觸感驚地她叫了一聲。
随後就是奶貓與熊孩子的鬥争。
歪歪扭扭的逃跑時,路過玻璃櫥櫃她回頭看了自己一眼,裏面那個煤球團子被刺激地炸了毛,脊背也高高拱起。
這明顯是攻擊的動作。
肚子裏的饑餓感和身體承受不住的疲憊,以及剛來到這個世界還無法迅速消化的迷茫期,都讓她想要快點脫離熊孩子們的視線,找個地方好好梳理一番。
可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顯然不給她這個機會。
越過公園和樹叢,視線越來越廣泛。
利用身形幾個跳躍躲藏,她喘着氣來到了一片巨大的草坪上。
回頭一看,高高的栅欄外并沒有那幾個小孩子的身影,想來是被自己甩開了。
尋歡無意識晃晃尾巴,蹲在地上擡起肉墊就準備舔上去。
“……”難以下口。
這是慣性,這是貓的慣性,尋歡這麽催眠自己。
又渴又餓,體力隐隐被自己透支,尋歡拖着疲憊的小身體走到一顆大樹下,挑了最不紮人的一塊草皮慢慢躺下,準備恢複恢複再去找些吃的。
小小的胃部突然抽搐了下,尋歡仿佛能聽到肚子裏傳來的咕咕聲。
……真的好餓啊。
第一次被餓到想哭。
舔舔濕漉漉的鼻尖,尋歡攤着兩只短小的前肢,把頭擱在了上面。
正閉目養神中,頭頂突然覆下了一道陰影。
陌生人的氣味萦繞在側,尋歡黑色的耳尖動了動,鼻翼微翕,在一片有些好聞的氣息中睜開了眼。
“喵~”是誰?
奶貓虛弱的叫聲仿佛蚊蚋,響在來人耳邊,心口也多了絲癢癢的感覺。
輕笑了聲,那道陰影順勢蹲下,伸出一指去摸她恹恹的小腦袋。
“沒見過你,是迷路了嗎?”
聲音很好聽。
尋歡被摸的很舒服,喉嚨裏咕嚕一聲,忍不住用腦袋去蹭他的手指。
可還是很餓,不想起來。
圓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面前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臉看了看,尋歡放大的黑色瞳孔慢慢縮小,最終豎成細細的一條嵌在眼底。
陰影和光塵同時落下,那雙琥珀色的貓眼裏好像多了些什麽,男人定神看了看,幾乎要将心神都陷入那一片清澈水潤中。
“你很有靈氣。”男人感到驚奇。
他一直摸她,摸完了腦袋摸尾巴,還時而翻翻她的小爪子,尋歡有些氣悶。
雖然很舒服,可貓咪要怎麽表達自己對食物的渴望?
“喵~”想吃好吃的。
尋歡半卧着身子,卻由于太小掌握不好,反而滑稽地癱倒在一邊。
頭頂的笑聲再次響起,尋歡怒了。
“喵!”
一爪子按住他摸自己尾巴的手,尋歡試探着伸展肉墊,隐藏在毛發中的利爪慢慢凸出,穩穩地按壓在對方的手背上。
“喵。”再摸撓你。
面前的小煤球看起來非常狼狽,毛發淩亂,肚子幹癟,剛翻過的粉色肉墊上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紅。
怕是在哪裏受傷了。
尤懷把手上的書本合起來放在一邊,沉思了片刻才道:“願意跟我回去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只意外來到他生命中的奶貓,似乎聽得懂人話。
看着她盈潤透亮的貓眼,他朝她伸出一只手,“來,跟我回家,我養你。”
他并沒有多少時間,但在那個時刻到來前,他會負責這個小生命的育養工作。
煤球開心地搖搖尾巴,爬上了主動示好的男人手中。
尾巴尖掃了掃,尋歡坐在他手心沖他輕叫,“喵~”餓死了。
尤懷莫名的就看懂了她的渴望,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柔和,襯着頭頂的大片陽光,看起來溫柔的不可思議。
他一定是個非常棒的主人,尋歡偷偷的想。
她端坐在他手心,像一個小主人般居高臨下地巡視着即将屬于自己的城堡。
“喵!”那裏有吃的!
尋歡輕巧地跳下來,卻由于沒有立穩立馬倒在一旁。
重新站起來抖抖身子,她快速地朝食物來源走去。
太高了。
低頭看看自己短小的四肢,尋歡往後退了兩步,後肢一蹬,卻只劃過了高凳邊緣,更別說桌子上香氣撲鼻的牛排了。
尤懷打完電話過來,就看到剛撿來的黑團子急慌慌地在桌角繞來繞去,時不時蹦一會兒,卻怎麽也蹦不到椅子上。
好笑的搖搖頭,他走過去把桌上沒吃完的牛排端走。
煤球炸了。
“喵!”那是我的!
尋歡小跑着跟上他,企圖用自己的小奶牙去扯他的褲腳。
“喵!”我的我的!
見他根本不為所動徑直往廚房的位置走,尋歡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準備來個驚天怒吼。
然而——
舔舔自己摔痛的嘴巴,尋歡滿臉都是委屈。
“乖,”尤懷低頭看她,“這個你不能吃,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你能吃的食物十分鐘後就會有人送過來,再忍忍,嗯?”
眼睜睜看着他把食物倒進了垃圾桶裏,為了防止她去撈起來吃,他把口袋紮緊,蓋子也放了下來。
尋歡有點絕望。
她怎麽就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個吃貓糧都要清水泡的奶貓了呢。
牛排這種東西,對貓來說,不存在的。
冰冷的地板讓她一顆為了食物而火熱的心涼的透透的,有氣無力的趴在廚房門口,任憑身後的人怎麽呼喚也不回頭。
想到一會兒要吃的食物,尋歡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都不餓了。
一只溫熱的手把地上的小煤球捧起來,安慰的摸摸她不斷抖動的耳朵,“不能生氣就不理人啊,等下就有好吃的了,我保證。”
兩只手把它捧到眼前,兩個大拇指的位置剛好擱在她胸前,想到自己的體力問題,尋歡在腦子裏掙紮了一會兒也就放棄了。
愛咋咋吧,反正她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居然是個小姑娘。”尤懷撓撓她的下巴。
“喵~”廢話。
“咦?”尤懷驚呼,“原來是胎記嗎?我還以為你受傷了。”
揉揉右前腿的肉墊,上面的點點灰塵被他用拇指蹭掉,露出了一朵好看的花瓣印記。
只不過,尤懷疑惑地眯眯眼,“這裏好像缺了一瓣,你這個胎記很稀有啊。”
說稀有不為過,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貓身上也有胎記這一說。
而這個胎記看起來是如此特別。
“讓我數數。”把她放在兩腿間,捏着她的前爪仔細地數着,“九片。”
“中間還有個白點。”
頭頂的聲音在尋歡聽來非常讓人舒适,溫柔而舒緩,隐隐牽動着她遲來的洶湧睡意。
象征性地掙紮了下,伴着耳邊的輕聲絮語,黑色的小毛球就沉沉的躺在主人懷裏睡過去了。
“看起來很累啊。”尤懷把她輕輕放在棉質沙發上,眼裏隐含着柔光。
小煤球剛一接觸到軟墊,閉着眼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尾巴尖兒也跟着顫動。
幾秒後,看着四肢攤開大睡特睡的小家夥,尤懷再度捏捏她手感頗好的肉墊就走開了。
這是一個獨棟小別墅,看起來也只有他一個人生活,不過,現在多了一只奶貓。
奶貓躺在沙發上睡得正沉,後腿時不時抽動一下,粉嫩嫩的小舌頭也偶爾探出來舔舔唇瓣,好像在夢裏吃了什麽美味佳肴。
尋歡确實是在吃東西,在她的夢裏。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上個世界全家一起去聚餐那裏,她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吃着桌上的飯菜。
吃完了,坐在一旁的少年繼續給她布菜,飯碗裏似乎一直沒空下來過。
直到她吃得肚子鼓鼓,才滿足的放下了碗筷。
究竟是誰?
身邊的少年,和對面面目熟悉的一男一女,他們是誰?
面前好像有一層撥不開的迷霧,她越是想要撥開它們去辨別對方的真面目,那片迷霧就越是要聚在他們臉上,任她無論怎麽努力,總是差一點。
“姐,你喝醉了。”
少年帶着熱度的嗓音在迷霧中響起,尋歡捂着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焉的睜大了眼。
她忘記了。
收養了她的人,陪伴了她整整十二年的人,她居然忘記了。
現實與幻境互相交錯,尋歡腦子一疼,“喵”的一聲坐起身,撫着酸痛的心口不斷喘氣。
她怎麽能忘記呢。
哪怕是做好了要離開的準備,可這一刻突然到來時,原來她是如此不舍。
看着眼前毛絨絨的黑色爪子,尋歡再次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
她需要再好好理一理。
惡魇只說過時機一到她就會到達下一個世界,卻并沒有說她會短暫的失憶。
不管那是什麽樣的記憶,總歸是她好好走完的第一個世界,她可以将它放在心底,可并不想失去。
聽見一聲凄厲的貓叫,尤懷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擔憂的上前摸她的頭,“怎麽了?”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完了又自言自語地說,“應該先去檢查一下的。”
面前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一只流浪貓這麽好,尋歡睜着眼睛定定的望着他,不吵也不鬧。
看着她的瞳孔放大又縮小,縮小又放大,尤懷抱着她就往門外走,路過一個小箱子時還差點一腳踢翻它。
“別怕,我們馬上去醫院。”
正胡思亂想的尋歡一聽到醫院兩個字立馬僵直了身子,瞳孔已經張到了最大,黑色将琥珀色整個覆蓋住,看起來黑壓壓一片。
“喵~”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尋歡讨好的搖搖尾巴。
“喵~”不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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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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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