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主人(12)
跟教習班別的師傅打完招呼,走出私人會館時天快要黑透了,尋歡摸摸自己半幹的頭發,把包随意往肩上一甩,看見停靠在前方的車,跨開步子就往前走。
有風吹過,涼意灌入脖子裏,她縮縮腦袋打了個冷噤。
尤懷接過她手裏的包,看着她帶着水汽的頭發眼裏帶着不贊同,“馬上就入冬了,就算你身體好也不能這麽折騰。”
尋歡點頭,“下次不會了,外面冷,先上車再說。”
“等等,”尋歡拉住他,“我來開,你坐副駕駛。”
尤懷抱着她的包,偏過頭一直盯着她的側臉看。
視線過于灼熱,尋歡想忽略都不行。
眉峰一攏,在綠燈亮起時停下,她轉頭看他,“以後不用再來接我,你在家裏好好休息就行。”
尤懷垂眸不語,腦袋也轉了回來,似乎在無聲抗拒。
過了半晌,又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才開口,“知道了,這是最後一次。”
心口重重跳了下,尋歡抿着嘴唇不說話,只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十分鐘後,兩人到家了。
“你車開的很穩。”尤懷解開安全扣說道。
明明拿到駕照也才幾個月的時間,每逢她開車全程都很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顧着他的身體。
這樣想着,沉悶的胸口好像舒緩了一點。
“車上悶,下車吧。”她打開門催促着他。
冷清的家裏因為入住了一個女主人,兩年來添加了不少可以增添人氣的小物件。
比如桌上随處可見的手折花朵,比如沙發上印着貓咪頭像的抱枕。
又比如——
她挂在衣服支架上的帽子和圍巾。
玄關處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女鞋。
以及,客廳裏從未撤下來過的貓爬架和貓窩,還有貓抓板上放着的幾個逗貓棒。
尤懷好心情地笑着,放下包後拉着尋歡往餐廳走。
“去洗洗手,我做了你愛吃的菜。”
“好香。”尋歡嗅着香味往廚房走,“煲了玉米排骨湯?”
“就你鼻子靈。”擦擦手,尤懷拿出隔熱手套去端砂鍋。
洗完手出來,菜上面的保溫蓋已經拿下來了,尋歡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捧着他盛好還有些燙的碗喝了一口。
清甜的玉米味融進嘴裏,頓時唇齒生香,喝下去似乎連胃都開始回暖。
見她眉眼舒展開,尤懷夾了一塊雞翅放進她碗裏,“別光喝湯,這些菜都是你喜歡的,多吃點。”
尋歡啃着玉米,含糊不清地應了兩句,也給他空蕩蕩的碗裏夾了一塊。
尤懷覺得雞翅很膩,就是排骨湯也覺得膩,但因為是她夾的,他還是忍住胃裏的不舒服吃掉了。
可他剛夾起雞翅時,空中多出來一只手把它截走了。
“難受的話不要勉強,”尋歡把雞翅放進自己碗裏,“青菜怎麽樣?”
夾起一根嘗嘗,“這個不膩,你吃不下肉,多吃點蔬菜。”
說完又去嘗試別的菜,每樣都夾一點給他,試圖讓他都吃進肚子裏。
“阿尋,可以了。”尤懷握住她的手,“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勉強撐着笑容,尋歡掰開他的手去夾另一盤,“怎麽能不管你,不好好吃飯不行的,不行的……”
見她固執地不肯放下筷子,尤懷深吸一口氣再次按住她,“你不要這樣,我吃就是了。”
筷子一挑扒開最底下的青菜,尤懷将它放進嘴裏。
清脆的咀嚼聲響起,他擡眸看她,“很好吃。”
他的面色由往常的蒼白變為灰白,還有些發紫,清透的眼白部分開始變得渾濁,呼吸也越來越費力。
他自己沒有察覺,但其實他的呼吸聲很響,似乎每呼吸一次,能納入的空氣就少一點。
想到剛才他還開車去接她,尋歡後背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她放下碗筷,眼底帶着濃濃的擔憂,“我去給你熬點粥,好不好?”
說完也沒等他應聲,自顧自的就去廚房洗鍋淘米。
眼看着廚房門關上了,尤懷立馬拿過一旁的垃圾桶把剛才吃進去的食物嘔了出來。
怕她聽見動靜,還得死死壓抑着喉間的聲音。
做完這一切,他的眼睛因為痛苦而泛上了紅血絲。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想再做一頓飯給她吃,再去親自接她一回。
這些之前做過無數次的事情,于現在的他來說,是如此彌足珍貴。
宋遲給的藥物可以讓他像個正常人一樣活幾年,但使用它們的後遺症在這兩年也逐漸爆發,他沒有時間了。
也許今晚,也許明天,他就會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可他放不下她。
摸到浴室裏清理了一番,尤懷接了水拍拍自己的臉,神色似乎好了那麽一些。
但,他還是醜了。
而且越來越醜。
早年雖說也虛弱,哪怕瘦一點,可面貌也是周正的,起碼能入人眼。
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就是以這幅面貌來面對她,他面上隐隐出現了燥意和失落。
還有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
“尤懷?你在裏面嗎?”敲門聲聽在他耳朵裏有些空曠,所以那道女聲也格外清晰。
擦幹臉上的水跡,尤懷對着鏡子努力扯出一個好看的笑容,這才應聲出去。
“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尋歡扶住他,“還是不舒服的話去休息會兒吧,等粥煮好了我再叫你。”
他在裏面一直不說話,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傳來,快要吓到她了。
尤懷也不勉強,任由她帶着往卧室走。
“你好好睡覺,我會叫醒你的。”尋歡給他蓋好被子,在他耳邊小聲安慰。
“阿尋。”
“嗯?”
“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尋歡一怔,在他滿懷期翼的眼神下點了點頭,“好。”
“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等他漸漸阖上眼眸,呼吸也變得平穩,尋歡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給他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關門的聲音很輕,床上本應熟睡的人突然睜眼轉過腦袋盯着門口,積聚在眼底的情緒複雜難辨。
像是在慶幸她走開,又似乎是在期待她回來。
重新坐回餐廳,看着一桌子沒怎麽動的飯菜,尋歡拿起筷子看了一會兒,才夾過有些變涼的菜吃起來。
本應十分美味的食物,再吃時好像參雜了無盡的苦澀。
餘光瞥見一旁的酒櫃,尋歡頭腦一熱,拿過最上面那瓶開封過的洋酒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似乎是宋遲之前來開的,他興致勃勃地想拉着她拼酒,卻被尤懷厲聲疾氣地阻止了。
理由是度數太高,可他之後也沒給她拿度數低的來喝。
洋酒的味道既刺鼻又濃烈,沖得她鼻梁有些酸。
尋歡把酒杯放在唇邊小心的抿了一口,火辣辣的味道立馬湧入口腔,辣得她吃了好幾口菜才緩過來。
意外發現可以把食物當做下酒菜而不浪費後,像是開啓了某種開關,尋歡連着喝了兩三杯,桌上的菜也消失了一大半。
暈暈乎乎地把剩下的酒放回酒櫃裏,尋歡甩甩腦袋把餐盤收拾好,腳步虛浮地栽回客廳沙發上。
整個天地仿佛都在旋轉,酒精上頭的感覺讓尋歡隐約有些熟悉,似乎曾經的某一刻,她也有過這樣的感受。
心裏記挂着廚房的粥,即便是快要支撐不住了,她也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
不能睡,還要照顧尤懷,尋歡不斷提醒自己。
可越是提醒,被酒精模糊的意識就越來越遠,大腦在嗡嗡作響,就連耳朵也發出了吵鬧的轟鳴。
天旋地轉的一瞬間,黑暗襲來,攤在沙發上的人腦袋一歪就睡了過去。
客廳彌漫着淡淡的酒氣,還夾雜着排骨湯未散盡的香味。
尤懷睜着眼躺了會兒想出來喝水,推開門就看到他的姑娘喝醉酒歪七扭八躺在沙發裏的一幕。
捂着嘴咳了兩聲,尤懷走近她身邊坐下,伸出手小心地把蓋着她臉的頭發撥開。
湊近聞了聞,呼出的酒氣很濃,果然是喝酒了。
無奈地輕嘆一聲,尤懷摩挲着她緋紅的臉,眼底的溫柔傾巢而出,“傻姑娘,明明不會喝還偏要喝。”
“明天起來頭疼的話,我可不管你啦。”
指尖從她耳後的皮膚摩挲到唇畔,細細地凝視了會兒那雙微啓的粉嫩,尤懷慢慢低下頭,兩人的呼吸開始交錯融合。
“阿尋,再不起來我就要親你了。”
再湊近了點,側面看過去似乎已經吻上了。
“你不說話,我就當做是你默認了。”
清醒的時候他從不逾矩半分,最多的,也不過是一個親密的擁抱。
她不喜歡他,他知道。
若是身體還完好,他不介意一直等她,等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可他現在已經油盡燈枯,就連愛她的心,也是殘破的。
他什麽都不能給她,嘴上說着想讓她陪他,實際上在沒準備好之前,只是自私地變相禁锢她罷了。
甚至于,就連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愛她,都分辨不了。
也許是撿到她的那一刻,也許是她變成人的瞬間,又或許——
是這兩年來風雨同舟的陪伴。
嘴唇貼合的瞬間,尤懷眼睛一熱差點掉下眼淚。
太少了,屬于他的時間太少了。
想要再貪心一點,可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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