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楚照流實在不能理解。
這群民間創作者,逮着扶月宗薅就算了,為什麽還非要把他和謝酩扯上關系!
謝酩難得啞然了幾瞬,抿了口茶,才淡淡開嗓:“這些話本在民間很受歡迎?”
他不似楚照流那般親和,姿容如雪,清湛如月,夥計偷偷打量着,笑道:“是啊,大受歡迎!我以前講這些話本,幾乎座無虛席,可惜全是來白嫖的,哎。至于為什麽受歡迎,畢竟扶月宗與流明宗并列天下第一大宗嘛,知名度高,講出來大夥兒都知道,也樂意聽,要是小門小派誰在意啊。不過兩位客官放心,我們是有道德底線的,您看,我們就不會編排哪位仙子,壞人家閨名。”
楚照流大開眼界:“原來你們還知道這叫編排。”
謝酩不置可否:“原來你們還有底線。”
夥計:“嘿嘿。”
楚照流忍了忍,實在沒忍住,謙虛發問:“我能請教一下,為什麽老有那幾對組合嗎?”
說到自己了解的領域,夥計相當有自信,侃侃而談:“話本拉郎,也是很有講究的,就比如這君子劍褚問,與逍遙劍顧君衣,兩位是同門師兄弟,青梅竹馬,意趣相投,幾十年前顧君衣叛逃師門時,與褚問大打出手,再未歸來,但褚問又公開表明‘無論如何,顧君衣永遠是扶月宗人’,據說顧君衣親手挂在望風亭上的風鈴,褚問至今未舍得摘下,這其中可探究的故事可就多了。”
楚照流瞠目結舌。
望風亭是他們師兄弟幾個賞花之處,春日桃花灼灼時,這座亭子是最好的觀花點,視野所及處粉白相間、濃淡得宜,煞是好看。
但望風亭上的風鈴,分明是他們師兄弟幾個一起挂的,怎麽就成褚問難忘舊情的見證了!
“再比如劍尊謝酩與扶月宗長老楚照流。”
夥計搖頭晃腦,講得渾然忘我,遺憾錯過楚照流精彩的臉色:“一個是天才,一個是廢柴,兩人還做過幾年師兄弟,聽聞關系又不好,據小道消息,那位楚長老還生得面如桃花,這其中可延伸的故事也太多了。這種拉扯的關系,讀衆愛不釋手,聽衆如癡如醉,焉能不受歡迎?”
楚照流:“……”
拜服。
“兩位客官別不信,”夥計從忘我之境裏拔出來,見倆人神色微妙,拍着胸脯保證,“這些故事不僅我們民間愛聽,一些仙師也愛聽嘞,我以前在煙霞那邊拜師學藝,聽我師父說,劍尊謝酩的話本最受歡迎,拉上哪家都滿座,還有好多名門仙師慕名而去,聽得津津有味呢!”
“哦?”謝酩的語氣難辨喜怒,“都有哪些名門修士去聽了。”
夥計非常靠譜,掰着指頭,還真數出幾個有名有姓的:“有東臨門門主、露華派派主、青虹宮少宮主、神藥谷少谷主……”
謝酩颔首:“多謝。”
雖然謝酩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不過微微顫鳴的鳴泓劍能很好地闡釋主人的情緒。
楚照流心裏狂笑,随意抿了口茶。
看來有人要倒黴了。
再過段時間,便是問劍大會了,今年的問劍大會在流明宗舉辦,或許上述幾位就要因為左腳跨入離海而被暴打一頓了。
聊了會兒,薄暮漸去,天色暗沉沉地壓下來,從窗外望去,街上已經空無一人。
後廚的飯菜也上來了。
只是筷子一擡,楚照流就嗅到個味道,苦惱地又放了下來。
客棧裏也沒什麽生意,夥計就在邊上候着,見他不動,連忙問:“客官怎麽了?”
謝酩指尖摩挲着茶盞,他常年持劍,一雙手修長有力,線條優美,瑩潤如玉,那茶盞精細地上了層白釉,光潤通透,卻也被襯得黯然失色。
他淡淡道:“他不吃花椒、大蔥和生姜。”
夥計頓時大驚失色,連連道歉:“小的這就吩咐廚房重做!”
楚照流一時沒反應過來,震愕地望向謝酩。
謝酩怎麽知道他不吃這些?
難道是大師兄說的?
大師兄已經事無巨細到連這種事都要交代了嗎?
他愕然了會兒,回神朝着夥計彎彎唇,和顏悅色:“不用了,是我忘記告訴你我的忌諱了。”
謝酩不冷不熱道:“那你可能得寫本冊子給他。”
楚照流眯了眯眼:“哦?謝三,我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了解我了?”
當初同門那幾年,他倆的相交可不算非常愉快,也沒興致去了解彼此什麽。
謝酩不置可否。
一桌菜雖然沒人動,楚照流還是大方地給了銀子,上樓回房休息的時候,天色已然徹底暗沉下去。
他推開窗戶往外看了眼,四周的居民門窗緊閉,天色不止是暗,還陰沉沉的,遠方隐隐有風雲湧動,整座城陷入死一般的空寂。
一回頭,謝酩正坐在屏風前的茶桌邊,也望向了窗外。
楚照流也不意外:“今晚要出去探探嗎?”
謝酩搖頭:“不必,庇城的修士很快就會回來了。”
這股邪氣還沒到能威脅一城性命的地步,不用他們出手。
不過僅僅是一股淡淡邪氣就能影響如斯,也不知道源頭處是怎麽回事,庇護此城的修士到現在還沒回來,大概是想溯源追查。
而且,楚照流需要休息。
謝酩掃了他一眼——夜色彌漫,檐角的燈盞被風吹得起起落落,燈線雜亂,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透明,有如随風即逝的紙蝶般,身後披着黯淡光芒,勾勒出單薄的肩頸線條,泛着股單薄的脆弱感。
他無聲地出了口氣。
只有在楚照流身邊,腦中的那個聲音才會停下來。
謝酩稍稍出神,楚照流已經走過來坐下了:“謝宗主,還記得我們之前沒說完的事嗎。”
謝酩鮮少這樣出神而毫無防備地讓人接近,擡眼看看他,或許是因為夜色蔓延,清淩的眸光也沒平時那樣冷漠淩厲了。
他的指尖點了點桌面:“信。”
他們倆是因為同時收到一封信而來到夙陽,具體去了哪兒,中間又發生了什麽,楚照流估計謝酩也沒想起來。
“那封信到了夙陽就化為齑粉了,”楚照流坦蕩地和盤托出,“當年我出事時,我爹娘也一同失蹤,縱使族內的……魂燈已熄,我也不信。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他們,那封信上說,夙陽有我爹娘的蹤跡。”
即使知道或許有詐,他還是立刻出了山。
謝酩嗯了聲,略一沉默後,嗓音沉冷:“流明宗被妖族屠滅一事,背後有人指揮。”
一句話裏的信息量讓楚照流直接怔住。
謝酩垂着眼,神色微漠:“那人一身黑袍,戴着鬥笠。一百年前那一戰裏,我沒有在妖族裏見到此人,這些年也未曾遇到過。”
楚照流敏感地注意到關鍵詞:“是人?”
謝酩點頭,語氣肯定:“是人。”
指揮妖族的,人。
流明宗被屠滅時,人妖兩族的境況可不是現下這樣,妖王要麽被誅殺,要麽被封印,人強妖弱,那時妖族的勢頭是壓過人族一截的。
能屠滅四大宗門之一的流明宗,出動的妖族不僅多,而且是最強的那部分。
居然有人能指揮那些妖族?
楚照流若有所思:“所以你收到的信上寫的,就是關于那人的事吧。真是奇了,這些事知曉的人也不多,究竟是誰對我們這麽了解?”
他搖搖扇子,含笑問:“謝宗主,你有什麽想法或人選嗎?”
他笑起來似桃花紛紛,實在過于灼目惹眼,謝酩平靜地移開視線:“想知道怎麽回事,查下去便知。”
說完,他起身走向門邊:“盡早休息,明早出發。”
門嘎吱一聲開合,楚照流吐到半截的話咽回去,看他走得匆匆的,有點納悶。
他沒閉眼休息,也沒打坐恢複靈力,而是和衣躺到床上,悠哉哉地打開了靈通域。
靈通域內一如既往的熱鬧,他早些時候發的那個大頭娃娃的帖子,又多了許多新回複,楚照流進去一看,居然看到了老熟人。
【昙鳶:依貧僧薄見,這應該是怨氣傀儡,依附怨氣而生,怨氣越重,數量越多,生生不滅,若是多了,也是大麻煩,近年已經很少見了。施主是在何處所見?】
靈通域裏大部分人都是匿名的,冷不丁冒出個有名有姓的,頓時所有人都激動了。
【前排拜拜佛子!】
【天哪,佛子也逛靈通域,師父還說我不勤學苦練就愛瞎逛,我要去給他看看】
【佛子,敢問天清山舉辦的說禪會,你真的會去嗎,你去的話,在下不辭萬裏也要趕來聽講!】
【一個禿驢有什麽好看的】
【佛子閉關百年,終于出關了!問劍大會佛子會來嗎?】
楚照流饒有興致地看了會兒,回了昙鳶一句:已解決了。
說完又回到首頁,随意看了看。
就看到一條:
【或許還沒人知道,楚照流已經結成金丹,恢複修為了】
楚照流語調上揚地“哦”了聲,不難猜出是誰發的。
可惜當初楚照流的慘狀太過深入人心,藥王又非常斷定,加之他低調行事,就算是百年前的大戰,也沒有參與正面戰場,所以知曉的人甚少,衆人紛紛當發帖的人腦子有病。
笑話,楚照流明明是個家喻戶曉的廢物啊!
【結成金丹?莫不是扶月山給他用靈藥吊着命,藥渣在體內搓出個金丹來了】
【曾經最有望飛升之人啊,可惜可嘆】
【哈哈哈道友真會說笑,楚照流若是去參加問劍大會,在下坐莊,你敢押他贏麽】
【我看他大限将至了還差不多,茍延殘喘這麽多年,也不嫌丢人,我要是他,寧肯死也不當廢物】
【楚照流要是能重結金丹恢複修為,老子當場揮刀自宮好吧】
楚照流眉尖一挑,神識湧去——在靈通域內發言,是會留下神識印記的,倘若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被神識強大的人追蹤标記,下場就不太美滿了。
不過有這個能耐追蹤神識印記的,修界內也就寥寥幾人,一般也不會閑得沒事逛靈通域追蹤小修士,跟他們一般計較。
楚照流就很閑。
他暗暗記下了這位放狠話的仁兄,笑眯眯地回複了句:修道之人,言出即行,這位道友,不守約的話,會天打雷劈哦。
遠在千裏之外,一個中年修士陡然下身一冷,莫名打了個顫。
作者有話要說:
夥計:修仙界同人拉郎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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