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早點
筒子樓往東走一二百米就是小吃一條街,小推車們熱鬧非凡地擠在一起,将整條街占得滿滿當當,各色食物香飄十裏,吸引了大批早起的上班族。
然而宿臨池從沒在這種路邊攤上買過吃的,他站在路牙石上觀察良久,走上一個賣煎餅的攤位,彬彬有禮地詢問:“您好,請問……”
“要買什麽啊?”系着圍裙的大媽不待他說完,就自來熟地招呼道,“來個煎餅吧,熱熱乎的香着呢,加雞蛋嗎?”
宿臨池未及思索,大媽手一揚,在煎餅上磕了個雞蛋。
“……”宿臨池只好說,“謝謝。”
電餅铛淺淺刷了一層油,雞蛋伴随着滋滋響聲卷起了邊,韭菜、洋蔥和蔥段配在一起,顏色青青白白,分外好看。
“年輕人面生啊,剛搬來的。”大媽手腳麻利地把煎餅切塊裝袋,寒暄道,“胳膊都吊脖子上了,怎麽還自個兒出來買早點啊,家裏沒人幫幫忙?”
宿臨池:“我一個人就行。”
“人家和小虞住一起呢。”旁邊一個大叔插嘴道,宿臨池認出他是筒子樓裏的一位住戶,昨天虞白和他打過招呼。他說:“小虞哪兒起得來這麽早啊,不都得麻煩人家嘛。”
大媽唏噓道:“小虞對男朋友也太不體貼了!”
宿臨池連忙否認:“我不是……”
可大叔大媽把這當成了小情侶臉皮薄,他的話完全沒人聽。那個賣包子的大叔還掀開蒸籠上蓋着的紗布,向他推銷說:“要不要來幾個,皮薄餡大,剛蒸好一屜。”
濕熱的白霧如一朵雲似的湧了出來,宿臨池拎着煎餅,剛要拒絕,就聽大叔說:“小虞最喜歡我家這個香菇餡兒的包子了!”
宿臨池猶豫一瞬,還是站到攤前說:“請給我來一屜。”
“好嘞,”做成一單生意,大叔的表情喜氣洋洋,“你自己想吃什麽餡兒的啊?”
宿臨池:“我就不要了。”
油條攤主在旁邊伸長了脖子:“你聽他瞎說——小虞分明最喜歡我的油條配熱粥,一大早的哪能不喝粥呢!小虞男朋友,你過來拿碗白粥再走。”
他嘴快手也快,宿臨池根本來不及更正他的稱呼,手裏就又被塞進去兩個塑料袋。
餘下攤主們的看穿了他不會年輕面嫩,不善拒絕的本質,以更加熱情的态度将宿臨池包圍起來。
于是乎,虞白睡了個回籠覺,慢吞吞洗漱完畢,閑來無事翻了個養貓博主的視頻刷,消磨去半個多小時,還不見宿臨池回來,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客廳一圈圈地轉,甚而開始懷疑起宿臨池是不是走迷了路,抑或者是被綁架他的歹徒找上門來敲暈帶走了,腦補了一大堆凄慘的畫面。
分針又往後移了一大格,虞白穿上外套,正要出去找人,就見久等不至的宿臨池姍姍來遲,完好的右手拎了一堆早點袋子,乍一看仿佛一束碩大無朋的塑料花,煎炸烹煮樣樣俱全。
宿臨池走進餐廳,把這衆多早點往餐桌上一放,塑料袋和桌面碰撞出一聲悶響,昭示着他們沉甸甸不容忽視的重量。
兩人立在餐桌邊面面相觑,好一陣子沒人說話。
半晌,虞白感慨道:“我的天哪宿臨池,你昨天連煎餃都不肯進嘴,今天就一通百通,百無禁忌了!”
宿臨池對着足可以鋪滿一餐桌的早點,聽聲音也有點懊惱:“不清楚你喜歡吃什麽……他們說這些東西你常買。”
“他們說你就信啊,我還喜歡吃米其林三星呢,他們怎麽不免費送我!”虞白哭笑不得。
宿臨池在各個早餐鋪耽擱了太久,擔心最先買的那些要涼了:“先吃飯吧。”
虞白安慰他道:“那幫人逮着你個冤大頭不放,看我明天去殺他們的價,好好給你出口氣。”
宿臨池很想說自己不是冤大頭,可面前的早點盛筵讓他的語言失去了說服力,他默默閉上了嘴,轉頭去拿碗碟。
“現在天冷,這些夠吃好久的呢。”虞白意思意思給宿臨池夾了個包子以示跑腿辛苦,接着就不管他了,迫不及待地把油條往白粥裏一浸,看氣泡一個接一個浮出來,慢悠悠地膨脹、破裂,飄出一股荞麥的滾燙香氣,不由得胃口大開,當即喝了一大口。
然而他吃着吃着,發現宿臨池光是喝粥,也不動筷子,他這邊一根油條快吃完了,宿大公子還在和碟子裏孤零零的香菇包子對峙,好似他一伸筷子,包子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咬他一樣。
“有問題嗎?這家鋪子是老手藝了,香菇餡兒的尤其好吃。”虞白以為是包子出了問題,好奇地把它掰開看了看。
香菇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宿臨池不易察覺地屏住呼吸。
虞白恍然大悟。
“既然喜歡,那就多吃一點。”宿臨池順勢把香菇推到了虞白那邊。
明明是自己挑食……不過看在宿臨池是特意為自己買的份上,虞白還是略過不提,将煎餅往他那裏推了推。
可宿臨池依舊不為所動。
他頓了一會,說:“韭菜……口氣不雅。”
虞白又一一問過他其餘的水煎包、鍋貼等物,宿臨池開始還說原因——太油或是太膩之類——後來大概也是覺得自己過于挑剔了,只說:“我喝粥就行了。”
現在看來,宿臨池昨天要不是窘迫到了極點,是絕不會抛棄一貫的原則,在灰塵撲面的大街上吃掉那半盒蒸餃的。
虞白目瞪口呆:“你是哪家不是人間煙火的公子哥兒啊!以前喝露水吃花瓣長大的嗎?”
宿臨池責怪地瞪他一眼。
他這樣挑三揀四,這也不肯吃那也不肯吃的人,虞白倒不是沒見過——以前他在陸家,有幾個清高的小少爺就是如此,不是大廚做的絕不肯入口,嬌生慣養出了一派驕嬌二氣。
今天要是換了個人坐在這兒,虞白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可宿臨池給他的感覺,就像一件名貴的青花瓷,平日只用絲絹擦拭,偶然落魄到了他手中,就只能抹布擦太陽曬了,雖然也很好養活,但總覺得他值得更好的。
至于原因……虞白想,大概是多虧他臉好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虞白說:“今天來不及了……明天!明天我單給你做早飯!”
宿臨池一怔,認真地說:“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做就行了。”
“你會?”虞白想象着宿臨池系着圍裙、拿着鍋鏟的樣子,那場景實在好笑。宿臨池見他眼珠子轉來轉去,埋在碗裏吃吃地低笑起來,笑得宿臨池頗有幾分氣惱,本來要說的那一句“我可以學”也咽了回去。
一陣敲門聲傳來,宿臨池立刻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被虞白攔住了——他眼淚都笑出來了,捂着肚子說:“你跑了一上午了,坐着休息吧。”末了還道:“宿臨池,你可真是有意思!”
宿臨池不知道自己哪裏有意思,也不想知道。
虞白跑去玄關,門開了卻不見來人,他左右張望一下,低下頭才看見一個漆黑的發頂。
是個不到人腿高的小男孩。
筒子樓的住戶多是務工人員,來來去去的,虞白也分不清哪家住了哪戶,開口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敲錯門了吧?”
突然,小男孩深鞠一躬,石破驚天地大喊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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