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世商袁她見過的,一雙茶色眸子很是……
司馬衍華死在德賢郡被攻破的前一晚。
彼時,冬風呼嘯,猛烈而過,刺骨的寒意鑽入骨中生疼,她衣衫單薄,擋不住這寒風,只得盡力縮成一團。
城牆外面傳來厮殺聲,司馬衍華仰頭看向此間屋子唯一的窗戶,心道,大概是父皇派人過來攻打德賢郡。
慘白的陽光落在她幾乎透明的皮膚上,纖細而濃密的睫毛忽閃,如同一把小扇,眉宇間一股純欲之态,她輕輕擡眸,霎那間,仿佛陽光消融,絕色盛開,如花動一山春色。
她腦子混混沌沌,已經記不清自己被關了多長時間。
啓元三年,玄策起兵謀反,王家河随之起事,晉朝應對不及時,玄策軍隊勢如破竹一路攻打至京都。國都被占,她和父皇失散,流亡逃至德賢郡,被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發現後,一直關在小破屋裏。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妹妹會這樣對她,想到以前父皇曾經對她說:“衍華,如果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睡一覺就好了。”
父皇說這話的意思,是告訴她,吾兒腦子不聰明,不要想太複雜的事情,睡一覺,什麽事情都不需要操心,父皇為你擺平。
司馬衍華呆呆想,她們總說她笨,可她覺得自己不笨,至少現在她覺得落到這步田地,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
破舊的房屋被推開,進來一個身穿華服的女人,是司馬衍禧,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多年前嫁給藩鎮節度使王家河,算得上德賢郡半個女主人。
司馬衍禧輕聲道:“姐姐,好久不見。”
她擡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言語。
司馬衍禧總是過來折磨她,用針紮,用皮鞭鞭打……
她已經習慣了。
司馬衍禧并不在意她的答案,回頭笑了笑,臉色卻莫名蒼白,她失落道:“我千防萬防,把你困在這裏,到頭來就是一場笑話。”
司馬衍華擡頭,露出那張豔色絕世的臉,卷長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輕輕顫微,楚楚動人,眼眸滿是不解。
“知道我為何把你關在這裏?因為你的這張臉!”女人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擡,對上她的視線。
“因為你的這張臉,父皇寵愛你;因為你的這張臉,我不得不千防萬防,不讓夫君發現你的存在;也因為你這張臉,我變得面目可憎,成為一個妒婦。”司馬衍禧重重把人扔過去。
司馬衍華很久沒吃飯,饑腸辘辘,渾身早已沒了力氣,因着她這一下,手臂磕在木桌上,劃出一道口子。
司馬衍華眉頭緊皺,聲音喑啞,虛弱道:“可這并非我所願,而這明明是你的錯,又怎麽能怨我?”冰涼的烈風刮進來,撲在她身上,寒風刺骨。
聽見她反抗,司馬衍禧似乎驚訝,毫不客氣把腳踩在她的手掌上,腳尖重重碾壓她的手背。
司馬衍華疼痛叫出聲:“啊!”另一只手掰開她的腳,徒勞無功,額間甚至因為疼痛,出現豆大的汗水。
她感覺自己的手指斷了。
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司馬衍禧好奇道:“我一直好奇,你都這般年紀了,為何貴妃從未給你許配人家。”
“關你什麽事。”司馬衍華虛弱如同幼貓兒,可還是露出利爪。
司馬衍禧本身也不在意這件事,随口一問,她坐在凳子上,把一壺酒放在桌子上,手摩挲酒壺身,突然瘋狂大笑,像一個瘋子一樣,鎮定下來又如同往日唠家常一樣。
她輕聲道:“姐姐,如果當初叛軍攻打國都,你沒有慌不擇路來我這兒,或許就不會陪我死。”
司馬衍華剛被她瘋子一樣的舉動吓住,現在聽見她的瘋言瘋語,不打算再開口。
“姐姐,我給你指條活下去的路,如何?你應該聽見外面的厮殺聲,那是你父皇派的人一個叫商袁的男人,你嫁給他,讓他護住你,這輩子憑借你的美貌,定然衣食無憂。”
聽見衣食無憂,司馬衍華動動耳朵,輕聲問:“真的嗎?”
商袁她見過的,一雙茶色眸子很是漂亮,面龐清俊,身如松柏,只是不常常笑,曾遠遠見過一面,冷冰冰的,看起來很不好惹。
他是宣德侯府家的長子,身有奇力,年幼時曾在秋獵上大放異彩,被父皇很是看重,長大之後,更是不得了,一個人單槍匹馬闖入突厥營隊,立下赫赫戰功,但與此同時,商袁父親去世,死法很不光彩,得了馬上風,當時為京城人所不恥。許是京城流言蜚語太多,次年商袁母親李氏上吊自缢。
當商袁出兵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衆目睽睽之下他沒哭,也沒任何表示,放下手中長劍,便回房把自己關起來。當年父皇很是憐惜這位被父母拖累的少年英将,于是便收他做了義子,也是他回宮複命時,她曾隔着珠簾,遠遠望過一眼,但并無多少交集。
“真的。”司馬衍禧看着她單純的摸樣,忍不住嗤笑出聲:“我怎麽可能放你走,讓你享受榮華富貴,你死也要跟我死在一起。”
司馬衍華失落低頭,蜷縮在一起,不再理她這個惡劣的人。
殘破的屋子裏,突然安靜,司馬衍禧雙目失神,拿起桌子上的酒壺,不顧身上華服坐在地上,就在司馬衍華身邊。
“我夫君敗了,德賢郡很快就要被攻占。”
看着司馬衍禧蒼白的臉,司馬衍華想不明白,為什麽戰敗了,衍禧就那麽難受。在她眼中,就算王氏戰敗,衍禧還是晉朝的公主,或許父皇會原諒衍禧,她很想這樣過去安慰衍禧,但想到之前她對自己很差勁,也沒上前,就這麽聽她講話。
司馬衍禧突然癫狂,過來掐住她的脖子:“知道嗎?皇後離我只有一步之遙!全天下最高貴的女人!離我就差一點,商袁這個該死的男人,為什麽要壞我的好事!為什麽!”
她不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嗓子很疼,說不出話,只能聽司馬衍禧破口大罵。
從司馬衍禧口中,她得知,被父皇派出來的商袁擊敗王家軍隊,壞了衍禧想做皇後的美夢。
原來這就是衍禧的想法,司馬衍華不解,司馬衍禧到底怎麽想,就算沒有商袁,她也根本不可能做皇後,晉朝國力強大,也只是因為一時之失才被人得了空子。
就算沒有商袁?也還會有商方。
往日司馬衍禧的話似乎又在耳邊響起——找一個強大的男人護着自己,如果被人護着,是不是就不會落得今日這個局面。
快要缺氧的司馬衍華大腦嗡嗡的,突然福至心靈,覺得這個人就不錯,那些被司馬衍禧折磨的日子裏,她似乎都能聽見這個人的名字。
他好像很強大,能保護自己。可她就要死了,再也遇不見商袁,如果要是能重來一次,該多好?
如果重來一次,她不會再來此地,更會找一個強大的人護着自己,商袁就不錯,可是她和他不熟,會護着自己嗎?
司馬衍禧把那壺酒灌進她的嘴,強烈的灼燒感刺痛她的腸胃,眼睛慢慢模糊,鼻子慢慢流出溫熱的血。
最後司馬衍華倒在地上,再也不醒,直到身體變涼。
但她好像又沒死,浮在半空中,看見司馬衍禧在地上苦苦掙紮。
從司馬衍禧口中得知,這壺酒是王四郎給她的,讓她死守德賢郡,最後喝下這壺毒酒,保全他們王家的名聲,但她一個人又覺得孤單,才把酒給她喝。
她看見司馬衍禧又哭又笑,抱着自己忏悔,可下一秒,就被死守在外的仆從灌了毒酒,和她一樣七竅流血而死。
司馬衍華仔細俯下身看了看,對比之下,發現了新樂趣,就算死,她也比司馬衍禧死得好看。
她心裏美滋滋,母妃說過做人得漂漂亮亮,眼下她死得也漂亮,母妃看了,應該不會太難受!
突然,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身上也被什麽東西鈎住,慢慢沒了意識。
黑無常看着手裏的陽魂,嫌棄皺皺眉:“怎麽是個男人?不是說司馬衍華是這晉朝的天下第一美人兒。”
白無常拿出生死簿,不解道:“司馬衍華,女?不對,有人篡改了花名冊。”生死簿上原本女這一欄,緩緩轉變成男。
記載所有人生死的生死簿出了纰漏,這種事足以上報冥府。
“誰這麽膽大包天?竟敢蒙蔽天機。”
白無常咬咬牙,吃下這個暗虧:“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兩鬼禀報閻王,閻王看着司馬衍華昏睡的那張臉,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現下犯了這種大錯,已不可挽回。然人間戰亂又始,皇脈動蕩,輪回将會重開,判官将重新接管生死簿,監管這次輪回,至于這個人,放入輪回井,重開人間吧!”
黑白無常貶了官職,判官晉升,她笑嘻嘻道:“兩位安好啊!手中魂魄交給我,去歇息歇息,喝喝小酒,好好放松放松。”
黑白無常沒心情和她貧嘴,把魂魄交給她,便去領罰了。
判官樂悠悠,因為官職晉升,她幾乎飄着來到輪回井,輕輕一投,魂魄便進入人間。
當她轉身約孟婆吃酒時,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魂魄好像沒喝孟婆湯。
糟糕,又惹事了。
她哭着跑去找孟婆:“媳婦兒,大媳婦兒,怎麽辦?”
孟婆無語,判官和她素來交好,曾無意得知,凡間最親密的關系,乃是夫妻。腦子不聰明的判官,自此每日見面就喚她大媳婦兒。
不止她一個人有這稱呼,依照地府裏的鬼與她交好程度,便從近到遠排了個序,如隔壁買酒老板是她二媳婦兒、三生石姑娘是她三媳婦兒……
今日聽清判官由來,她淡淡道:“無事。”
“怎麽能沒事?他可沒喝孟婆湯。”
“普通魂魄渡過輪回井,基本洗去大半記憶,只會記得些許執念。”孟婆不動如風。
判官後知後覺:“所以,這司馬衍華不記得前世具體事件?只記得前世最大的執念?”
“算是吧!或許有一天他能想起來,也未可知。”孟婆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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