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人站得很近,他說話的……

兩人站得很近,他說話的語氣也很輕,輕到自然,周天當然聽清楚了那句“我也是要去北京的”。

氣氛不知怎麽的就緩和了,周天想笑,她忽然發現自己非常喜歡此刻的天色,有點動蕩不安,寶石藍很深沉。

“你跟我不一樣,你要走競賽的路,”她想到這,心裏若有所失,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那你保送後就不來學校了吧,反正沒有高考壓力了。”

她想的真夠遙遠,梁嘉樹笑,他沒有問她為什麽不參加,這樣問,多少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感覺,他知道周天家裏情況不是很好。

“對我這麽有信心?”他轉過身,背靠着欄杆,風吹着男生碎碎的短發,暮色勾勒出他很英朗的線條,從鼻到唇,很清晰。

周天的雙手無意在那摳表層漆,她點點頭,雖然自己是個最會僞裝的人,但此刻無比真誠:

“你聰明,而且聽數學老師說你對競賽本來就很有興趣,當放松任務的,我們真的不能比。”

她甚至主動說起自己的思慮,“我也想過,不過,老張說競賽政策可能會變動很大,而且競賽不比高考,高考可控,再加上我家裏沒錢讓我培訓,我自己本身也不敢下賭注,說到底,我求穩,還是不考慮了。”

說完,她默默地瞄梁嘉樹一眼,“你是不是把高中課程都學完了?”

梁嘉樹沒否認,同時為女生的率真感到微微的詫異。周天無疑是驕傲的,但她說起自己的不足來同樣十分坦誠。

“如果真的保送了,我也會來學校。”梁嘉樹漫不經心說道,他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可是,他很快擡頭,安靜地凝視着周天:“我喜歡學校。”

周天心跳很快,一片兵荒馬亂,他說他喜歡學校,照常情,高中生一般都是讀了大學後才會懷念高中校園,說其實自己還是喜歡高中校園的……事實是,大家現在每天都在盼着快點考上大學快點離開學校快點結束這該死的考考考……大腦在飛速運轉,她必須找出點什麽事來說一說,一定有什麽事她給忘了……“啊!”女生突然輕呼一聲,她要負責組織聽力練習的,只顧說話,真的差點誤了正事,她下意識拽了拽梁嘉樹,“快走,檢查會扣分的!”

周天猛的跺腳,聲控燈亮了,她腳下生風直往下跑,一擡頭,發現男生卻不慌不忙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下來,周天表情複雜:

“你不能走快點兒嗎?”

梁嘉樹皺皺眉:“不好意思,不能,你先走吧。”

周天被噎了一下,什麽人啊這是……吃炒河粉就上吐下瀉,下個樓也……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噔噔噔折回,用班長的語氣問:

“你哪裏不舒服嗎?”

梁嘉樹臉上便露出了一抹狡黠而溫柔的笑,帶着促狹:“怎麽,班長還能背我下去?”

周天瞪他一眼,臉熱熱的:“我是出于同學之間的關心,你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高一開學前兩天出了次車禍,現在還是不太好跑跳。”他言簡意赅說明情況,随之,很莫名地補了一句,“大腿上有塊燙傷,留了很醜陋的疤痕。”

周天再一次愣住,聲控燈熄了,她不得不再次跺腳,耳朵也跟着熱熱的了,心想,幹嘛跟我說大腿的事……關我什麽事……然而女生還是用很穩重的語氣告訴他:“那沒什麽,人重要的是心靈富足,精神遼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儲存了那麽多雞湯,面對同學,随時能灌,周天自己都一陣臊,她匆忙說:“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

女生飛快地竄下了樓,像百米健将。

周天一直飛奔到教室,還在想梁嘉樹笑的那一瞬間。他很少笑,給別人講題時是禮貌的笑,客氣又疏遠,但剛才不是,周天記得他每一次的笑,然後做完對比,得出結論:他對自己笑時,沒有距離感,一點也沒有。

所以,她也忍不住低頭抿嘴笑了一下,仿佛完全忘記了李佳音的那些破事。

事實也是如此,道歉又怎樣,不會少一塊肉。

唯一值得憂心的是她會不會真的訛錢?周天把聽力調好,回到座位上有些心神不寧,她深呼吸口氣,餘光一瞥,第一名慢悠悠地進了教室。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嘴角已經不自覺上揚。

晚自習第一節 是物理,老師看着大家做試卷,李佳音收到紙條,來自王明。她毫無興趣地打開,看到上面“你還好吧”幾個字,一臉嗤然。

旁邊,梁嘉樹在做競賽相關的題目,他真的很冷漠,對誰都一副淡淡的無所謂的樣子。李佳音沒等來梁嘉樹的詢問,她那麽期待他開口,然而沒有。

他答應他爺爺對自己的照顧呢?

但李佳音不能成為傲氣的人,盡管,實際上她只能看得起梁嘉樹。

她給王明回複了一張簡潔又得體的紙條:我沒事,多謝關心,真的。

前面,王明正賊頭賊腦地往後探看,對上李佳音的目光,她沖他甜甜一笑,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起來:怎麽會有男生長那麽惡心?醜八怪。

李佳音在男生寝室的話題度陡然高起來,大家對她印象不賴。

兩個女生在教室裏,似乎也有一種默契,一種心照不宣,很少說話,幾乎沒什麽交集可言。可李佳音還是要了一筆檢查費,黎梅本來瞞着周天,可李佳音第二天早上請了半上午假,告訴老張,她要去檢查腦子。

周天托馮天賜問了下醫院腦部CT的價位,馮天賜的姑姑在醫院,是護士。當數字從馮天賜口中說出來時,周天一陣沉默,一連兩天她幾乎都不怎麽說話,人有點鈍鈍的。

只有錢和成績能打擊到周天。

又一次月考如期來臨,馮天賜總愛對答案,一場考完,她就跟兔子似的沖到周天考場,問東問西,緊張的直吐舌頭。周天看着她上蹿下跳,說: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只有對答案時最積極。”

馮天賜就在那兒恨不得以頭搶地,然後,神秘兮兮地告訴周天,如果這次排名進步,她媽媽會給她獎勵。

“又去吃什麽好吃的啊?”周天笑笑,她想起馮天賜嘴裏的冰淇淋火鍋。

馮天賜是那種多數時候都很沒心沒肺的女生,她一撇嘴,滿不在乎說:“拜托,班長,美食是最低級的滿足了好不好?”

周天的笑,一點一點僵在嘴角。她知道,馮天賜經常滿嘴跑火車,想什麽說什麽,她沒有秀優越,就是她真這麽覺得,然後說出來了。即使馮天賜家裏條件在班級中屬于一般,也已經到了對美食獎勵不屑一顧的程度,周天不覺得低級,她都沒享受過這種低級。

人跟人的差距,仿佛天生注定。

周天很小的時候就懂這種差距,她也在抵抗這種差距,靠成績,靠做人做事,她不信她彌補不了這種差距。但很遺憾的是,生活就是這樣總要時不時地戳你一下,劇痛談不上,針刺般的感覺總是有的。

馮天賜還在那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周天微笑聽着,直到時間差不多,她從背後輕巧推對方一把:“行了,快進教室吧,做題細心點兒。”

誰也沒問她和李佳音是怎麽回事,班裏同學也似乎如常,沒人談論,只是大家跟她說話好像更小心翼翼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黎梅私下裏求了李佳音,一個四十歲的人,幾乎是用商量讨好的語氣在跟一個十幾歲的女學生對話。

最後一場過半,周天無意看到隔壁考場的梁嘉樹從走廊裏閃過,她不由多看一眼:提前交卷?這個念頭掠過去,她覺得自己似乎又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這次數學試卷出的神難無比,她最後一題的最後一問沒做出來,當時,一出考場哀鴻遍野,大家都叫着自己這次數學死翹翹了。周天沒叫,但她知道,這次的數學分數可能看起來不是那麽妙。

他還能考滿分嗎?

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還會去想別人,她晃晃腦袋,準備趁考完試回趟租房拿幾件薄衣服過來。出了校門,少女跑動起來,微喘着跳上公交嘴裏說着“謝謝”,往裏擠去了。

人很多,但學生不多,幾乎沒有人往文化巷那個方向去。說來諷刺,一條賣小吃住的都是底層老百姓的巷子,偏叫文化巷,當然,公交站臺這麽叫的,老百姓更習慣喊東巷口西巷口。

周天看到眼熟的一個身影,是梁嘉林。

不用說,她肯定是月考完去吃燒烤,果然,身邊還圍了兩個女生,三個人在那嘀嘀咕咕,雖被擠到窒息,但依舊很歡樂。

“哎,小老板娘!”有女生忽然擠到周天眼前,這麽喊她,周天疑惑地瞅了對方兩眼,對方一笑,露出明晃晃的牙套來。

“你是孝晨燒烤的老板娘嗎?是張孝晨女朋友嗎?”

女生的話帶着丁點兒敵意,很直白,也很莽撞。

周天想起來了,一定不知道是哪次替張孝晨幫忙時被她們記在了眼裏。

“不是,我們是小學同學我有時候過去幫忙。”周天的解釋點到為止,這一下,女生們露出釋然而長松一口氣的表情,周天只覺得她們……幼稚,非常幼稚。

她看到這兩個女生走過去戳了戳梁嘉林,咬片刻耳朵,梁嘉林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自己身上,很快的一眼,像羽毛一樣,又飄走了。

她知道她是梁嘉樹的妹妹,所以,對她微微一笑,表示禮貌。

對方臉上是那種很不自然,像被什麽眷顧到的表情,一時間,竟忘記反應,忙不疊扭頭跟同學繼續說話去了。

周天沒放在心上,下車後,空氣還是相當的污濁,垃圾桶旁,總有人不講究地把塑料袋丢在外面,散成片,人一走過,蒼蠅四下驚散又很快再度聚攏。

剛進屋,被什麽東西絆了下,原來是黎梅撿的空塑料瓶不知怎麽的倒了滾到門口。周天彎腰撿起,重新放好,黎梅知道她要來在廚房裏正咣咣咣地剁雞,雞很老,傳說中自家喂的本地雞有營養。

吃飯時,氣氛有些壓抑,有什麽東西在沉默中醞釀。

“俏俏,不會是生媽媽的氣了吧?”黎梅往她碗裏放最好的肉。

周天很喜歡吃葷,每次回家,吃葷菜時都很高興。這次不同,她知道自己沒道理生媽媽的氣,但她委屈,是那種在媽媽面前才有的委屈,別人都無所謂的。

她不說話,默默啃着雞肉,味同嚼蠟。

黎梅嘆口氣,不打算再唠叨什麽,而是告訴她:“俏俏,該穿薄衣裳了,媽又給你洗一遍曬了兩個太陽,都包好了。”

所謂包好,就是黎梅用以前自己的大方塊絲巾,攤開了,把衣服疊整齊放進去再對角打結。

周天一聽這話,鼻子又不争氣地酸了。

吃完飯,她固執地要去洗碗拖地,活幹完後,拿起手機告訴黎梅自己出去散散步。

滿大街都很吵,她其實沒什麽去處,轉了一圈,還是去了張孝晨燒烤店的二樓,二樓顧客不多,她在露臺上拿着手機墨跡片刻,等确定好問題,才加了那串數字。

對方秒通過。

周天吓了一跳,她握着手機,很費力地打出一行字:

“我能問下數學最後一題的解題思路嗎?”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字打完,女生輕籲口氣,像抱着書本那樣把舊手機抱在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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