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真的,好喜歡你

教學樓的樓道這會兒已經沒多少人。

和羽安靜地走在樓梯轉角的地方, 面容淡定。她正在思考談忱這句話,所以腳步有一點遲疑。

眼見和羽沉默的時間已經超過五秒,談忱以為她生氣了, 趕緊上前一步,慌亂開口:“和羽, 我是,我是開玩——”

“好。”

和羽給出了答案。

伴随着這個“好”字, 和羽的身體也配合地做出了反應動作。

她上前兩步,站到談忱面前,輕輕仰頭, 看向他白皙的臉。

她認真問:“親哪兒?親臉, 還是親嘴?”

她問得坦坦蕩蕩, 不含一絲感情。兩人之間的距離, 已經趨近于危險。

談忱:“……”

就在這短暫卻漫長的一秒鐘之內, 談忱心中的悔意來得鋪天蓋地。

他不該放任自己對她講出如此不知分寸沒有退路的玩笑。

早知她與他認識的所有女孩都截然不同的。

可是和羽的眼底一片澄淨,完全沒有因為談忱這個過分逾矩的要求就氣急敗壞。只不過,她又回到了從前冷美人的樣子, 一本正經, 又高傲冷漠。

談忱頓覺自己十惡不赦,輕浮又狂妄,嚣張至極, 無恥至極。

他後退一步,與和羽拉開一點兒距離, 卻還是注視着她面無表情的臉,飛快道歉:“對不起,和羽,我是開玩笑的, 我不是真的要讓你這麽做。對不起。”

和羽保持着站姿未動,聲音很輕:“沒什麽要抱歉的,想要得到一點什麽,就得付出一點什麽,這是社交禮儀。”

在原先的生活圈子裏即是如此,到了遠寧縣亦然。

財閥家的兒子若想得到更好的發展,與政客家的女兒聯姻就是首選。不學無術的千金小姐富貴公子哥兒們,若想要到知名學府裏鍍金,就得付出尋常人半生都賺不到的財富。

即便是她自己,想要回到父母身邊,也得拼了命努力考上B大,讓父母面上有光,才有可能被接回和家去。

所以作為交換,談忱提此要求,也不足為奇。

只可惜,和羽內心深處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一絲遺憾的情緒。

為什麽遺憾,為什麽感傷,她也不清楚。

其實和羽這話并沒有說得多具體,但談忱聽明白了。

他知道她向來如此,對不在意的事情,看得舉重若輕。他也感覺到,才和和羽拉近的那麽一點兒距離,就因為他這句內心真實的想法、就因為他這被愛戀折磨到脫口的試探,而再次被拉開了。

談忱急切補救:“和羽,我就是這樣一個口無遮攔的人,我混蛋,對不起。你不要往心裏去,好不好?幫助你學習什麽的,我早就說過會幫你,就一定不會反悔,也不需要你有任何回報和反饋,對不起,和羽,我……”

少年低聲下氣,請求心儀女孩的原諒。

和羽低低嘆一口氣,說:“走吧。”

兩人沉默着一起下樓,沒再多說什麽話。

可是談忱心裏清楚,剛才她站在自己面前那一秒,他有多想把她緊緊圈在懷裏,肆無忌憚去親吻她的唇。

少年的愛情熾熱又直接,可不得不小心翼翼藏着掖着。

遠寧縣的夏天愈漸炎熱。

六月的驕陽炙烤,空氣裏飄浮着循環的熱浪。

和羽還和之前一樣醉心于學習,可是談忱卻敏感地察覺到她好像在和他保持距離。

這讓談忱懊惱不已。

可偏偏與她說話時,她表現得毫無痕跡如同從前的正常相處一樣,更叫談忱疑惑慌亂,成天憂心不已。

時間一晃到了放暑假那天。

班上的同學都在讨論暑假去哪裏玩兒,只有和羽默默在網上搜索遠寧縣知名的教育培訓機構。

談忱原本想假借聊暑假的學習計劃跟和羽談談心,卻無奈地被人接二連三打斷。

最先跑來的是孟新傑。

暴躁老哥不改往日秉性,一湊到和羽左邊就開始叨叨不停:“大哥,看着我,暑假我會常去找你的,不要總是拒絕我好嗎?”

和羽說:“你總跟着我,成績也沒法提高啊。”

孟新傑竟多了幾分腼腆,答:“跟着你才有前途嘛。”

和羽:“……”

談忱:“……”

如果不是和羽在場,談忱真想把孟新傑拖出去聊聊什麽是“有前途”。

因為就快要放學,班上吵吵嚷嚷的。

談忱正想把和羽拉過來說幾句,從後門口又沖進一個男生,飛快跑到和羽身後,将一本英語參考書扔過來,扔完就跑,招呼也不打。

談忱回頭,看到劉一帆竄得跟只兔子似的,莫名其妙地問:“他這是在做什麽?”

和羽也很驚訝,答:“不知道啊。”

她随手翻了一下那本參考書,發現裏面有一只小小的牛皮紙信封。

拆開一看,是劉一帆寫的一封簡短的信。

“表妹:

原諒我一時沖動。

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從我十八生日那天起,我就對你印象深刻。但我不求你現在給我回答。暑假我會努力學習,九月重回一班。到那個時候,你可以考慮一下做我女朋友嗎?

表妹,即使現在大家都叫你大哥,我還是想叫你表妹。

你當他們的大哥,只做我的表妹吧。好不好?

我真的,好喜歡你。

不是只想當你哥哥的那種喜歡。”

和羽一目三行看完這封信,靜了一會兒沒說話。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手寫情書,還是這麽直接的示愛,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左邊的孟新傑也跟着看了大半,語氣酸溜溜地說:“哇……劉一帆跟你表白了呀……”

右邊的談忱更是嫉妒不已,看着劉一帆那些酸詞酸句就來氣。

他早就知道的,劉一帆根本就不是單純想當和羽的哥哥。還說什麽會對和羽很好的,根本就是早動了別的心思。

可談忱又不能真的生氣,只好故意問和羽:“你是什麽态度?”

和羽收起信,反問:“什麽什麽态度?”

談忱故作鎮定,笑着說:“這都講了考回一班就讓你考慮一下他,你不考慮?”

和羽心裏早有答案,可還是随口回道:“到時再說吧。”

談忱:“??????”

意思是有可能?

他頓時有一種心愛之物即将被強行奪走的受傷感覺。

談忱突然發現,即使他能忍住對和羽的喜歡,與她保持朋友關系,卻不能阻止和羽受到其他男生的關注與追求。

她原本就是這麽美好,這麽光芒萬丈,原本就是無數少年情窦初開時最好的幻想對象。

和羽認真地把劉一帆的信收好,然後專注地翻了翻那本英語參考書。

看到感興趣的題型,還多看了一會兒。

好像沒有被表白這回事一樣。

孟新傑破天荒的不再唠叨,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書本。坐在和羽前面的王晨向來少言,坐了前後桌這麽久,也沒說過兩句話。

談忱也沉默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手機上的數獨格子。

和羽樂得這份清淨,多看了幾題英語。

沒過多久,杜亞東來教室,給每人發了幾本暑假作業和一份《暑期安全告知書》,反複叮囑大家不要去水庫之類的地方游泳,才宣布暑假正式來臨。

和羽收好書包時,談忱還沒走。

見他目不轉睛盯着自己,和羽問:“怎麽了?”

談忱說:“我暑假要陪我奶奶回她的老家養病,可能要快開學才回來。如果有事,随時給我發微信。”

和羽莫名有些舍不得談忱,朝他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多看了兩眼。

她點點頭,說:“好。”

談忱沖和羽笑笑,拿着書包出去了。

教室裏的人漸漸離去,每個人走之前,都沖和羽揮手道別。

和羽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主動給陸小溪發消息:【小溪,你以前,是怎麽确定自己對蔣勵有好感的?】

陸小溪飛快回複:【就是發現會因為他而情緒有所波動和異常的時候。】

隔了一會兒,陸小溪發來第二條長消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和羽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對什麽人有好感了是不是動心了你不要相信那種錯覺好嗎你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經驗其實愛情是會騙人的知!道!嗎!】

和羽忽略陸小溪的第二條消息,只盯着“情緒有所波動和異常”幾個字看了兩遍,直接沒有回複,收起手機,快步出去了。

暑假生活正式開始了。

舅媽李紅梅開始上夜班,白天拼命補覺,表姐周思琪報了一個英語夏令營去了鄰市,和羽倒樂得清淨。

她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在學習上,早睡早起作息規律,和在學校時并沒有什麽兩樣。原本想報一個補習班,卻沒找到合适的,便也作罷。偶爾會把談忱送她的音頻拿出來聽一聽,聽一會兒談忱的聲音了,再去繼續做題。

關于是不是對談忱動心的事情上,她沒有再糾結。

她向來取舍有度,知道自己當下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麽。

而且,每天能聽聽他的聲音就很好。

只可惜這種安寧的日子沒能過很久。

七月底,舅媽李紅梅去工廠上班時,意外摔斷了右小腿,在醫院做完手術便回家休養。

還在參加夏令營的周思琪緊急退營回家,照顧行動不便的母親。

三人在家齊聚的那天,李紅梅一邊懊惱自己八月不能上班沒有工資,一邊心煩意亂各種挑和羽的刺。

沒說兩句,李紅梅突發奇想:“和羽,你反正在家也沒事,要不就去廠裏替我做這一個月吧。”

和羽當時正在往飯桌上端菜,一雙小手被高溫灼熱得通紅,卻無奈地忍着。

李紅梅又說:“你看啊,我們廠裏反正是流水線作業,坐在那兒把産品塞進包裝盒子裏就行,培訓兩小時就能上崗。和羽啊,我們家養了你這麽久,我這受傷了,你去幫我幹一個月,是應該的吧?”

和羽聽得委屈無比,小聲說:“我每天作業還挺多的。”

李紅梅頓時生氣,借着勁兒開始指責和羽:“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爸媽不要你了,把你丢到我這兒來,要不是我收養你,你以為你能去哪兒呢?還想不想上學了?”

李紅梅太知道和羽的軟肋在哪兒,所以盡撿這些尖銳的話說,目的就是故意刺激她。

和羽從前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豪門小姐,從未做過任何粗活重活,來了遠寧縣竟連炒菜都學會了。

可這還不夠,李紅梅竟然想要她去代工,拿回一個月的工資。

和羽想到一個解決辦法,問:“舅媽,你一個月工資多少錢?”

李紅梅眯眼,狐疑地說:“算上加班一個月能有四五千吧。怎麽?”

和羽說:“我來出這五千塊錢,好麽,讓我留在家裏學習,可不可以?”

李紅梅聞言脾氣更大,語調也提高了不少:“怎麽着你顯擺你有錢是不是?你以前的爸媽不寄來生活費你能有錢?看來是我每個月給你的生活費太多了!以後直接直接減半!還有,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告訴你,讓你替我去上班!不想去就滾回京城去!”

那一瞬間,和羽只覺得自己被烈火灼心。

被父母抛棄的傷口尚未愈合,被舅媽羞辱的痛楚卻呈幾何疊加。

舅媽分明就是在故意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因為明知她回不了京城,才如此尖酸刻薄。

劇痛裏,和羽甚至有點想笑,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人生,怎麽就走到了這番境地。

最後終是拗不過舅媽,只得在八月初去工廠報到。

所幸她還是未成年工,不用上夜班,在工廠裏沒怎麽被為難。

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和羽看着自己布滿傷痕的手,再是怎麽堅強,也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一個月後。

高三年級終于開學,而李紅梅的腿也康複了。

和羽背着暑假作業去學校報名,剛進校門便碰上一整個暑假未見的談忱。

即使過了一整個夏天,他依然白皙耀眼。常見無奇的校服套在他身上,被穿出了高級時裝的質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那神顏校草的稱謂都當之無愧。所以走在人群裏時,他總會收獲來來往往學生熱烈的目光。

和羽下意識将手背到身後,然後若無其事朝談忱打招呼。

可是談忱眼尖地注意到和羽曬黑了一點點,人也憔悴了許多。

他問:“發生了什麽事?生病了?”

和羽搖頭,卻沒說出原因來。

談忱一把扯過和羽的手,看着那些觸目驚心遍布滿手的細小傷痕,心疼地問:“這是怎麽弄的?”

在他的心裏,和羽的手是用來寫作業、拉小提琴的,不是這樣被傷害的。

和羽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了實話:“暑假去工廠做了一個月臨時工,被包裝機器劃傷的。”

談忱:“……”

他緊緊握住了拳頭,幾秒後才放開。随後将書包遞給和羽,說:“幫我放桌上,我出去一下。如果有老師問起來,你就說我上廁所去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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