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心裏有你,能不能感覺到……
靜夜裏, 和羽默默盯着手機上陸小溪那句話,淚水什麽時候沾濕了臉頰都不知道。
她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感覺到自己這幾個月來拼命努力用功讀書, 都只不過是海上虛幻的泡沫,陽光一起, 泡沫就會消失,而永遠成不了美麗的氣球。
她在對話框裏打了好多字。
寫了删, 删了寫。寫了一長段,又逐格退回去,一一删除。
删到最後不留一字。
和羽把手機往口袋一收, 像急于找到一件轉移注意力的事一樣, 繼續專心地去做明天要帶的便當, 就好像陸小溪沒發來過消息。
次日醒來, 和羽雙眼紅腫。
在客廳碰上舅媽李紅梅和表姐周思琪時, 她們都沒注意到,只是随意掃一眼和羽,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和羽心情沉重得如深秋的雨。
有那麽一瞬間, 她看不到未來的路了。
上午數學課的時候, 杜亞東在講臺上宣布了一個消息。
杜亞東說:“今年全國高中生英語能力競賽和數學競賽将會在下個月舉行,我們市裏只有合江中學這一個考點,這個星期是報名階段, 如果大家有興趣的,可以來找我報名。”
孟新傑像一根彈簧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 嗓音洪亮地問:“杜老師,現在這個競賽拿獎還能給高考加分嗎?”
杜亞東答:“沒有明确的加分規定,但是到時候你的目标院校有可能會根據你的競賽成績來酌情降低錄取要求。”
孟新傑想也不想,高高舉手:“那我要參加!杜老師, 我要報個名!”
杜亞東點點頭,又說:“要報名的同學,下課到辦公室來找我填表。”
和羽默默聽着杜亞東和孟新傑的對話,沒有擡頭。
她甚至連書本都沒翻開,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兒。
同桌的談忱敏銳地感覺到和羽有些反常。因為她向來争分奪秒看書學習做題,極少會将時間浪費在發呆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
下課的時候,周圍的孟新傑王晨等人都跟着杜亞東去填表,和羽一直坐着不動。
談忱主動問:“和羽,怎麽了,心情不好?”
和羽搖搖頭,不想說話。
談忱太知道什麽樣的事情能直接影響和羽的心情,又因此刻在教室裏,他便提議:“咱倆去小樹林那兒聊一下吧,行不行?”
小樹林在食堂附近,一般在餐點時會有很多學生從那邊路過。
眼下正是大課課間,學生們一般會去操場玩一會兒,很少舍近求遠跑去小樹林。
和羽沒有傾訴欲望,所以只是搖頭,說:“不想去。”
女孩一臉憂傷,目光無神,就像被抽走了靈魂。平日裏光彩瑩潤的臉上,這會兒一點生氣也沒有,宛如一株就要結束花期的花。
談忱擔心不已,深知和羽連見識一下競賽題都沒興趣,定是遭遇了重大的刺激。
他率先站起身來,伸手去捉和羽的手腕,堅定地說:“羽妹,跟我走。”
和羽渾身無力,被他被麽一拽,只得順勢站起來。
談忱和和羽走到環境清幽空無一人的小樹林,談忱把和羽扶到一張條椅上坐下,自己蹲跪在她面前,仰頭擔心地問:“羽妹,和我說說,怎麽了?”
許是談忱的聲音過分溫柔,讓和羽突然有了宣洩的心思。
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一顆一顆砸在交握的手指上。
她低着頭,聲音哽咽:“談忱,我爸媽,就是——我爸媽,找到他們的親生女兒了。”
談忱一驚,迅速回想起去天島湖度假村時,周思琪偷偷告訴過他的那些話。
和羽自顧自地說着:“我回不去了,談忱。我就算考上B大,就算讀研讀博,我都回不去了……”
女孩的聲音裏帶着無助的絕望與無能為力。
好像一個長期在茫茫海上朝着燈塔航行的人,在某一個夜幕來臨之時,卻發現燈塔已不見蹤跡,而自己又重新陷入了無限的黑暗裏。
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
只能孤獨地絕望地撕心裂肺地求救,卻沒有人前來應答。
談忱看到和羽這副模樣,心疼如刀割。
在這樣的場景下,他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安慰到女孩,不知道說什麽,才能撫慰一點點她難過的心。
談忱起身在和羽身邊的長椅上坐下,手臂一勾,将和羽帶進懷裏。
他一手摟她的背,一手輕撫她後腦勺的短發,讓她的臉貼進自己的胸膛,不帶一絲情.欲與亵渎。
而和羽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份安全感。
這更加讓她心理卸防。
和羽止不住哭泣起來,邊哭邊抽泣。好像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于找到了個合适的豁口,能盡情發洩出來。
和羽說:“談忱,我以後怎麽辦啊。我無家可歸了,我就是,我就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孤兒……”
談忱聽到“孤兒”兩個字,內心那陣抽痛來得更加猛烈。
再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這兩個字的涵義。
談忱聽得眼尾泛紅,說:“不,不是的,和羽,你以後有我,我會在你身邊的。”
和羽抽泣得肩膀聳動,已難自控。
談忱索性一口氣把真心話講出來:“和羽,我喜歡你,我心裏有你,能不能感覺到?”
男孩的表白是一腔真心,可是落到和羽的耳朵裏,卻多少多了幾分安慰的味道。
和羽把頭擡起來,自己抹一把眼淚,說:“這種時候,用不上講這樣的話。”
談忱心知此刻确實不是最合适的告白場合,只得閉口不提。
他心疼地伸出手指,一點點擦去和羽臉上的淚水。
他感同身受她的痛,他恨不得将她的痛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談忱說:“羽妹,你聽我的,不管家裏現在情況怎麽樣,繼續努力學習,考出一個最耀眼的分數,讓他們後悔失去這麽優秀的你。”
和羽擡起朦胧又疑惑的眼。
談忱繼續說:“和羽,不努力,就一定不會有收獲。但如果努力了,還有一線希望。”
和羽淚眼婆娑:“真的嗎?”
談忱篤定點頭:“真的。”
上課鈴聲的尾音結束,談忱帶着和羽站起來。
剛一擡頭,談忱看到小樹林靠近食堂的小路上,劉一帆正抱着籃球遠遠地站在那兒,一臉憤慨。
談忱知道劉一帆誤會,但也不好解釋什麽,只跟着和羽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
又到一節課課間。
老師剛一走,劉一帆就竄到談忱座位旁邊,一臉凝重地說:“忱哥,你出來一下。”
談忱知道他要說什麽,起身跟着出去了。
坐在他倆中間的江浩然見這兩人神情不對,擔心打起來,趕緊跟着跑。
樓梯轉角處,劉一帆氣勢洶洶:“忱哥,我們說好了公平競争,你在小樹林抱表妹,算什麽回事?”
談忱不想解釋細節與原因,只淡淡地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劉一帆更氣,像一個被單戀沖昏頭腦的人,逼問:“你知不知道什麽是公平競争?就是在表妹正式宣布和誰在一起前,不可以有這種逾矩的動作。忱哥,你是不把兄弟放在眼裏,還是故意犯規的?”
談忱一方因為擔心和羽而憂心,此刻又被劉一帆的咄咄逼人而弄得十分焦躁,以至于語氣有點硬:“我犯不犯規需要你管?”
劉一帆愣了一下,心裏頭湧上些怪異的情緒。
他突然情緒失控:“說真心話了?我看這幾年,你也沒真的把我當兄弟吧?我的情緒不重要,是不是?”
劉一帆在家裏條件轉好之前,一直是有些自卑的。
和談忱玩到一塊兒,也屬于機緣巧合。後來一次次集體活動,才讓這兩人成了真朋友。
可架不住劉一帆那點兒敏感心思作祟,他總把自己擺在一個很低的位置,去仰望身邊的人。
他自己給了自己定位。
他覺得在談忱心裏,只有江浩然那種從小一起長大的才是真兄弟。
而他自己,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玩伴罷了。
江浩然适時沖了過來。
他一把摟住劉一帆,大喝一聲:“劉一帆你在這兒瞎逼逼什麽呢?忱哥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沒有數?”
這話愈發點燃劉一帆心中的怒火,他口不擇言道:“是,是的,他是對我很好,我得感恩戴德是不是?”
談忱心煩意亂,可不願意兄弟阋于牆,只得自露傷口說:“一帆,總有一些事情,比追女孩更重要。就比如我六歲時的父母雙亡。”
劉一帆一愣,江浩然也是大驚。
這件事全校只有江浩然一人知道。談忱從不向任何人提起,也不願意接受任何哪怕一點點的同情眼光。
劉一帆腦子迅速轉彎,猜測到和羽一定是遇上了什麽痛徹心扉的事,才一反常态露出軟弱。
畢竟,和羽是一個多麽高傲的人啊。
他還記得那天在好運來KTV裏,她那冰涼的眼神。
劉一帆迅速冷靜,喃喃地道歉:“忱哥,對不起,我……我就是怎麽追也追不到,就遷怒到你了,對不起忱哥,我……”
談忱擰着眉心,一臉倦意。
他沒空和兄弟們解釋太多,也不能将和羽的隐私公之于衆。
他只是說:“最近你們想想辦法逗她開心吧。”
劉一帆和江浩然相繼點頭。
江浩然想的方法很簡單粗暴。
上課鈴響之前,他跑到講臺上,沖全班同學揮手,大喊道:“同學們,我最近新學了一個舞,想到某音上去PK,蹭一波明星的熱度,你們能先幫我看看跳得怎麽樣嗎?”
臺下男生們開始起哄,讓他趕緊跳。
于是江浩然邊給自己配音邊跳起來。
“準備,摸腿下,甩頭起,下蹲,收腿,叉腰摸腿起……轉圈擺胯,摸……摸……”
江浩然的動作做得滑稽十足,因為他身材肥胖,幾乎不能側腰下蹲,所以原本就搞笑的動作被他做得更是騷氣十足。
尤其後面那幾個“摸”字,被他說得意猶未盡媚态橫生,引爆了班上的氣氛。
臺下男生看得哈哈大笑,有人大喊:“我們班是不是其實有兩個女生!”
“下次元旦彙演我們就派你上場了!”
和羽沒在做題,也被江浩然吸引了注意力。
看到江浩然在那兒擺胯時,也被逗樂,唇角彎了彎。
江浩然見和羽笑了,飛快奔跑下來,沖進談忱懷裏嗚嗚哭:“忱哥他們怎麽說我娘呢?人家娘嗎?”
談忱笑而不語,随了他去。
幾個男生就這麽打打鬧鬧搞搞笑笑到了放學。
一天下來,和羽心情輕松了不少,也認為談忱最後那兩句話有道理。
只有繼續努力,才會有一絲希望。
所以,放學的時候,和羽主動對談忱說:“我想好了,明天去報名英語競賽。”
談忱聞言,點頭說:“好。”
“但是,”和羽又道,“你得去參加數學競賽。”
談忱想也不想就拒絕:“我就不去了。”
和羽好像早就知道談忱會拒絕,長吸一口氣,認真說道:“談忱,去吧。如果能考出你的真實數學水平,我就答應你一件事。我能做到的所有事,都可以。”
談忱眼睛一亮。
他問:“真的?”
“真的。”
“如果是你以前不太願意的事呢?”
和羽沒轉過彎來,但還是繼續說:“如果是你,我願意去做以前不願意的事。”
例如去參加集體活動、例如努力當好班幹部、例如幫杜亞東和小林老師牽線搭橋等。
談忱:“……”
她怕是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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