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拆高樓
川南軍的即時破門猶如定音之錘。廣場上潮水似的南軍如同被尖刀劈成兩半,黑甲鐵騎當先沖出重圍,緊随而來的赤甲始興軍與南軍短兵相接。
天祿閣衆人大大松口氣。
“太好了!總算及時!”羊悉驚魂未定,他雖在早朝上耍嘴皮子一往無前,真到刺刀見紅時,也是怕死的肉體凡胎。
正當此時,臺階下洪亮的人聲道:“今日南軍在此乃是替天行道!廢僞帝,以正梁氏皇族血脈!誰人反抗,即是竊國!”
被士兵簇擁着走上來的一座大山,正是一個人有兩個壯的牛仕達,他身邊一名親随搭弓射箭,直指梁珩,伴随破空的尖嘯眨眼即至面前。
梁珩動也沒動,事實上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大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剎那,運勢出現了短暫的傾斜,沈育蓄勢待發的一劍将飛箭攔腰斬斷,兩截斜飛落地。
鄒昉拉弦,也是一箭射去,射落了牛仕達的高帽。
“什麽水平?放着我來!”王簡之不知何時出現,奪了鄒昉的弓。
牛仕達周圍親随舉盾,王簡之射出四箭參連,一箭先發,三矢連續而去,矢矢相銜如連珠,一發先中兩盾間隙,後力緊随而至如巨廈将傾。親兵大叫一聲,犀盾脫手,牛仕達咽喉插着箭羽向後倒去,滾下百級階梯,就此形成一條血路。
南軍駭然。
高臺上,帝王頭戴寶珠冕旋,身披刺目金光,清朗的聲音響徹天地:“閹臣反賊業已伏誅!負隅頑抗者,以其黨羽論處,株連三族。”
狹關部殺上天祿閣,似無往不利的寶刀,所過之處南軍紛紛繳械。林駐一身黑衣,登上高處,兵器為鮮血染紅,寒冬裏猶自冒着熱氣。他單膝跪下:“臣,川南軍狹關部林駐,救駕來遲,陛下恕罪。”
閣中文臣們窺視這個渾身浴血的人,傳說中川南軍的天青将軍,他的俯首似乎是某種信號,衆人齊齊走出庇護所,來到梁珩身後。王簡之提着一個頭顱走來,随手一扔,血乎乎圓滾滾,咕嚕咕嚕滾到衆人腳下——童方蒼白的面孔失去神采,呆楞地注視前方。
段博腴端詳這顆頭顱片刻,擡腳将它踢了下去,沿着臺階滾到牛仕達死氣沉沉的身軀旁邊。
“叛亂已定,天佑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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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閣凜冽的寒風平息,文臣揖倒武将除胄,帝王得到了正位,如一面屹立不倒的萬世王旗,晴空下兖服威嚴的真龍利爪閃爍金線光芒。
南軍失去頭領,在川南軍與始興軍的羁押下俯首帖耳。混亂中丢了仇致遠的身影,然而王簡之并不擔心,不多時,蹲守在四面城門的驚沙部斥候就抓住了意欲趁亂潛逃的仇致遠。
由梁珩下令将他關入北寺獄。
一場驚險萬分的朝會後,段博腴、羊悉、許椽留了下來,與梁珩商議善後事宜,一并觐見的還有裴徽、林駐、王簡之。由于皇帝喜愛的天祿閣已然泡在血海之中,不得不将議事廳轉移至鳳闕臺。
宮殿四角燃燒着宮燈,獸爐散發出微妙的殘香。
“怎麽有人使用過?”梁珩問。他是從來不曾涉足,原以為大殿早已冷清積灰,沒有人氣。
王簡之回答:“昨夜裏仇致遠來過。”
梁珩鼻頭一皺,沈育便會意,使個眼色給信州示意他打開四面窗扇通風換氣。思吉已不知逃到什麽地方去了,梁珩身邊的黃門都要清理一遍,此時無人可用,信州自然而然回到了他身邊。
內寝是靈帝常年卧病的所在,外殿設了筵席,衆人入座。
段博腴代天子将川南軍與始興軍褒揚一番。這時候衆人才知道,原來裴徽也是段博腴的門生,盡管追随的時間不長,言笑晏晏,頗有丞相之風。
羊悉道:“總算是有驚無險,拿下了閹黨禍害。”
許椽則說:“宦官之權柄,本就來自帝王。乃是靈帝無所作為,放任坐大招致禍患。陛下有心肅清毒瘤,如何是難事?”
鳳闕臺裏徘徊的可是先帝魂靈,許椽敢公然說出這番話,可見今日兵變之後,在衆臣眼中,章儀宮确然是換了一片新天地。
“可是,”羊悉猶有疑慮,“仇致遠帶來那兩個老人,在金殿之上肆無忌憚信口胡謅……”
“放肆!”許椽批評他。
羊悉馬上道:“我是說,影響不好,謠言應當盡早澄清。否則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嶂山郡果真有流言蜚語,或許派人查探究竟為好。”
羊悉這一番話,确然是因并不相信才說的,嶂山郡有謠言,也有王爺王妃,先帝的身世并不難查證。仇致遠慣來是指皂為白,如今伏法,失去了翻手為雲的權勢,真相自然能浮出水面。
甚至與他制造的兩個人證,當堂對峙,就能弄清他的陰謀詭計。然而消息很快傳來,劉翁死于亂兵踐踏,老媪死在天祿閣箭雨之下。
梁珩垂眸注視着面前幾案,衆人說了什麽他都沒反應。段博腴喚他幾聲,沈育悄悄在他背後拍一把,梁珩才擡頭。
“陛下受驚了,”段博腴體貼道,“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回了養室殿,前朝亂糟糟的,寝殿卻四下安靜。信州為梁珩除了冕服,待要為他更換常服,梁珩卻就着一身單薄裏衣道:“我睡會兒,你出去罷。”
信州心中擔憂,無法,只得依令退下。早晨一番動亂,宮人逃得七七八八,又被王簡之抓走一波,大殿冷清寂寥,連個暖爐都欠奉。
梁珩神思混沌地爬進被窩,眼前是一片黑海,無數光影穿梭猶如閃電。他為自己某一瞬間的想法一個激靈,在羽被下默默發着抖。
後背貼上一掌寬的溫度,順着脊梁爬上他脖頸,如同溫泉緩慢滋潤着四肢百骸,梁珩又活了過來,翻身騎在沈育胯間,捧着他的臉親吻,舌尖探入齒縫,很快被接納,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索求,渴望得到更多回應,并如願以償。
梁珩牢牢注視着沈育雙眼,發現他表現得很平靜,眼底卻悸動未平,或許是後怕。
一念生一念死,倘使仇致遠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拿出了武帝骨戒,要梁珩滴骨認親,今時今日做了階下囚的就是他們。
“是你做的嗎?”梁珩輕聲問,“毀掉了骨戒。你什麽時候找到的?”
沈育摟着梁珩後背:“昨夜裏。”
“……你沒有告訴我。”
“本來想有了結果再告訴你,”沈育說,“信州想起一年前先帝駕崩,他去仇府日常彙報,曾見仇致遠派出數名親信出城,他暗中跟随到北城門,發現那些人往鷺源野去。那是帝陵的方向,他起初不明所以,知道我們在找骨戒,才領我前去試一試。本身我們都不确定,不想讓你提心吊膽。”
沒想到梁珩也有自己的安排,一杯春酒下肚,差點沒讓沈育油盡燈枯,透支了下輩子的毅力才爬出被窩辦事。
梁珩摸着他的臉:“我以為你不在乎。你不想要我了。只要能為沈公平反,哪怕我被梁氏王朝打入天牢也無所謂。”
沈育眉頭緊皺,他不明白梁珩怎麽會這樣想,事實上,就算沒能先一步找出骨戒,王簡之的部下斥候也會在上朝之前截下。語言太蒼白了,他只能勾着梁珩小腿,翻身壓着他,用無休止的吻與撫摸表達心情。昨夜倉促的性/事在他印象中留下的痕跡不能比鵝掌浮水更淺淡。
他的舌頭卷過梁珩的耳垂,濡濕了鬓角,嘗到一點鹹味。梁珩無聲地流淚,緊緊抱着他的肩膀:“我以為你不想要我了……”
羽被随着動作滑落一旁,沈育褪下梁珩的裏衣,面前白淨的肌膚上青青紫紫全是被他不知輕重捏出來的。今天他很溫柔,手掌靈活而溫暖,梁珩哭着哭着,眼淚收回去了,臉上浮起一層薄紅,卻不肯放開雙手,仍緊緊抱着他。
在這場毫無遮攔的肉/體/糾/纏中,他終于得到了切實的,活着的感覺。
沈育被他勒得快閉氣了,親親他手臂:“別抱着我脖子。”
梁珩睫毛上挂着水珠,搖搖頭:“不。”
“放手。”
“不!”
沈育無可奈何,擡起他一條腿威脅道:“好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抱住了別松開。”
梁珩驚叫一聲,尾音都變了調,腳趾蜷縮起來,手卻抓得更緊了。
戊酉日過後,連罷三日早朝,城中處處是士兵,茶寮裏,酒樓中,馳道更是嚴加看管,不許尋常人等通行,川南軍封了西闾裏,查抄仇、童、牛府,三座宅邸象征性的望樓轟然倒塌,朱紅門匾拆卸下來,劈成兩半。
南軍縮進龜殼裏,被禁足在兵營,由王簡之的人看管,幾個主要将領已被霍良領走審問。
閹黨叛亂是本朝目下最大的案件,關于交由誰審理,衆說紛纭。段博腴認為,司隸校尉羊悉堪當此任,許椽則說,由天子親審最為合理。卻是沒人提起正該掌決诏獄的廷尉霍良。
霍良此人,殊難下定論,三宦掌權時期,他無所作為,對一切“便宜行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兵變的朝會上,卻又表現得忠肝義膽,仗義執言,沒有他的站隊,許椽與羊悉不一定能頂住口舌攻勢。
段博腴對他評價甚低,說他是八面玲珑、見風使舵。說的當然沒錯。梁珩也恨他,乃因是霍良在金玺被盜、先帝下發處死沈氏滿門的無玺诏時,第一個表示支持。可是沈育卻反而勸說梁珩,按照國家律法,由廷尉審理閹黨禍亂是最合适的。
最該恨霍良的人都不在乎,于是霍廷尉堂而皇之接手了一衆囚犯。
梁珩問沈育為什麽。沈育說:“霍良見風使舵,如今風往你這邊吹,你還不放心他秉公辦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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