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鷹擊長空⑦

飛行員走到長劉海他們面前，同樣伸出了手。

墩子和竹竿面面相觑，長劉海掌心在褲縫上搓了搓汗，才小心翼翼地回握過去。

那是道有力量的大掌，讓他們一瞬間明白，哪怕要除一晚上的冰，都是值得的。

這時，廣場上響起了掌聲，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搶險，也為每一個在奮鬥征程中，渺小的人們。

這世上，任何偉大的壯舉，它都不是一人之力，而是被無數雙手，推着前行的。

今晚的沈鹿鳴，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發，許淩霄看到他眼眶紅紅的，應該是在想他的父親。沈爸爸犧牲的時候，所有人都拼命搶救過，但，并不是每一場戰争，都能迎來勝利。

“淩霄，你這孩子去哪兒了，快進來。”

剛回到大院，就看到江敏若站在門口朝兩邊張望，許淩霄應了聲，心裏有些暖。

柳歲穗朝江敏若打了招呼，就回家了，而沈鹿鳴卻站在自家門口，腳步不動了。

“淩霄。”

他忽然叫住她，看着少女的背影，開口道：“你跟我借高三的課本，是不是準備參加今年的畢業考？”

許淩霄沒有回頭：“嗯。”

“你是不是，也想去航校？”

許淩霄側身，眉梢微挑：“你也想？”

沈鹿鳴抿了抿唇，他的沉默，似乎就是答案了。

原書裏，男主沈鹿鳴的母親，因為丈夫的事情，并不希望沈鹿鳴走上這條路。

因為，沒有人知道，在丈夫執行任務的每一天，她都是如何提心吊膽地度過，在丈夫離開後的每一刻，她都是如何獨自習慣。

在沈父去世後，沈母沉默了好多天，醫生說她得了失語症，後來一天夜裏，她終于開口了，對兒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父親是英雄，咱們家，有一個英雄就夠了。”

也因此，沈鹿鳴沒有成為飛行員，而是在國家開放後，成為了企業家。

而飛行，是他終其一生，都追不到的夢。

“你覺得，我怎麽樣？”

沈鹿鳴忽然開口：“飛戰機，怎麽樣？”

許淩霄雙手緊了緊，她有一種預感，仿佛今晚之後，沈鹿鳴會做出一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擇。

“你覺得我能當試飛員嗎？”

許淩霄卻是反問他。

沈鹿鳴笑了聲，雙手插兜：“我就沒見過女的當試飛員。”

許淩霄唇角微勾，下巴揚了揚，眸光堅定：“哪怕是這樣，我也從沒懷疑過，自己能不能被選上。”

她話音一落，少年的目光怔了怔，在暗夜裏，明淨，閃爍。

許淩霄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要去問別人覺得怎麽樣，偶爾，還是要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

她沒有給沈鹿鳴一個确切的答案，但是許淩霄，卻告訴了他，自己是怎麽做的。

哪怕從來沒有女性當過試飛員，那麽，自己為什麽不能成為第一個。

許淩霄轉身離開時，不知沈鹿鳴站在那裏多久，只是她剛走進程家，就看見程少微，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

她眸光微愣，所以，剛才自己大言不慚的話，讓這家夥聽見了？

還真是……于是，她裝作目不斜視地徑直往他家客廳走了進去。

“明天早上五點半，大門集合。”

許淩霄身影頓了頓，回頭，見程少微悠哉地越過自己，進了屋。

不過一瞬間，她便反應了過來，眼睛亮亮道：“收到！”

——

第二天，大院的天還沒亮，許淩霄就穿好了一身運動服，身上的外套還是小號的飛行衣，反正她家也找不到別的能穿出來的衣服。

程少微也出來了，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他們倆默契地交換了給對方制定的訓練計劃。

許淩霄：“接下來一周，白天學習，晚上鞏固複習，我把發音都錄在了這卷磁帶裏，知識量有點大，要加快效率，別浪費時間。”

程少微：“十圈跑操，我每背完十個單詞，你必須在我面前出現一次。”

說着，他拿出了手裏的計時器。

許淩霄挑了道眉，饒大院跑一圈，大概是八百米，程少微給自己定的單詞量，不知道是瞧不起她，還是太高估自己。

“行，開始吧。”

于是，這一大早，許淩霄每跑過一圈，就看到程少微在那裏低頭專注地看書，這家夥身上有傷，居然還這麽有毅力，果然，華國飛行員的素質是地表最強的。

跑完十圈後，程少微看了眼時間，微微皺眉：“太慢了。”

許淩霄接過課本：“開始默寫。”

然後，程家大院裏，少女站着，像個老師，青年坐着，卻像個學生。

“錯了。”

許淩霄說完，程少微一雙眼睛不相信地接過标紅的改卷，感覺自己重新成為了那個被教官按在地上摩擦的少年。

這時，許淩霄翻開語法書，給程少微出了一頁卷子：“摸底考。”

程少微自然也有準備，丢了卷試題過去：“開始吧。”

于是，天剛亮的時候，江敏若打開卧室的窗戶，就看見自家院子裏，一男一女兩個年輕同志，正在埋頭苦幹，努力學習。

“這……”

她目光朝遠處望了望：“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程舟言整理衣袖，也走過來瞧了兩眼：“這程少微跟淩霄……他們很熟嗎？”

江敏若一聽，眼睛轉了轉，忽然似想到了什麽，把窗簾一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不會是，在搞對象吧？”

聽到這話，程舟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誰搞對象是光天化日，在父母家院子裏的啊？再說了，淩霄怎麽會看上程少微。”

說着，他突然臉色一沉：“這可不能讓程少微那小子有什麽不軌之心，回頭老許不得殺了我。”

江敏若白了他一眼：“得了吧，整個大院誰不知道，淩霄喜歡的是沈家那小子。”

聽到這話，剛才還嘴硬的程舟言，一時有些悵然，良久，忽然說了句：“也好，沈鹿鳴，肯定不會當飛行員的。”

——

等許淩霄和程少微完成了第一天的學習計劃後，又分別布置了作業。

“飛行院裏有華國航空飛行資料最全的圖書室，我想進去看書。”

程少微指腹在桌上點了點，朝許淩霄道：“飛行院，是不輕易讓外人進去的。”

許淩霄：“所以我求你。”

這句“求你”，是如此平靜，以至于程少微都聽不出一絲懇求，明明是“要求”。

“今天放學後，你到飛行院找我。”

許淩霄知道他有辦法，這時，院外忽然有人喊了聲“淩霄”，她趕緊收拾書包，匆匆說道：“晚上見。”

程少微目光一瞥，就看到沈鹿鳴的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今晚別帶他過來。”

許淩霄動作一頓，就見沈鹿鳴正好奇地朝程家院子走了過來：“咦，你們倆在這幹嘛？”

“柳歲穗呢？”

許淩霄一出門，就把沈鹿鳴往外拽走了。

程少微聽着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慢條斯理地收拾桌上的書本，忽然，見教材底下，落了本筆記簿，顯然是許淩霄落下的，不過，他一點不遲疑地就拿了過來。

書頁在修長的十指間翻動，驀地，停在了一頁插圖上。

程少微的目光微微一怔，這上面畫的飛機，正是他那天所駕駛的殲擊機型號。

——

許淩霄今天因為上課的時候不認真聽講，具體表現為高一語文課上，她在看高三的數學書。

他們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有感覺到被強烈的冒犯，于是，淩霄同學又被罰下樓撿垃圾了。

不過撿垃圾是件好差事，既清潔校園，又能體力勞動，多少人都羨慕。

最重要的，還是能提前早退。

而語文老師到底是感性人物，見一節課講得差不多了，就讓柳歲穗去把許淩霄叫回來，結果，她在辦公室裏左等右等，等不來，又讓另一個同學去找柳歲穗和許淩霄。

最後，得到的上報情況是，許淩霄不見了，她——

“逃學了？！”

班主任猛一拍桌子，“這都多少回了！上課不是開小差就是睡大覺！現在居然還玩起了逃學！”

這時，其他老師聽了許淩霄的事，也跟着紛紛投訴起來，班主任再次感覺到被嚴重冒犯，拿起電話筒，深吸了口氣：“看來，不給她家長打電話是不行了，這孩子再不管教，我看是要上天！”

而這邊，許淩霄自然不知道班主任已經怒火中燒的情形，想到能進飛行院，她提前就竄到了跟程少微約定的地點。

不過是早了一點，她幹脆安靜地呆在角落裏看書。

“淩霄！”

突然，不遠處有人喊了她一聲，她下意識回應，只是，這聲音并不像是程少微——

再一定睛，好麽……

“程叔……”

她略微低頭，心裏開始把程少微揪出來罵，這家夥的辦法就是靠爹嗎！

“程少微說你要進圖書室看書，怎麽早不跟程叔講，跟他說有個屁用。”

于是，許淩霄就被程舟言領進了飛行院，裏面很大，但她印象中，卻似乎很久沒來過了。

程舟言像帶她逛景點似的，指了指遠處那片野蠻生長的平地：

“淩霄，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你爸要執行試飛任務，又要帶你這個小娃娃，于是，每次它要試飛的時候呢，就把你塞到辦公室裏，結果你呆不住啊，就跑出來了。你爸經常是一下飛機，第一時間就是找閨女。左右辦公室裏都沒見着，急得呀，最後就是在這片野地裏把你撈出來的，雜草長得一兩米，你躺在裏面睡得呼呼的，手臂上全是蚊子包。哎，那個時候，又生氣又心疼。”

他邊說，還有些感慨。

許淩霄看着黃昏下的大地，心頭只覺一股陌生的情緒浮起，她沒有感受過親情，但是她此刻，卻似乎感受到了，父愛如山的深厚。

“淩霄，你一會挑了書，就到我辦公室看。”

此時兩人經過工廠，大門敞開，許淩霄一擡眼，驀地，被眼前的景象鎮住。

一架巨型飛機被安置在偌大的廠房中央，前後的機頭機尾都被吊起，而機身中間，好像被人，生生掰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