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鷹擊長空⑨

飛行院圖書室裏的書不允許外借，許淩霄只能趁機多看一點。

它們都是這個年代最前沿的航空知識，甚至很多都是外版，沒有譯本。

難怪程少微學西語學得這麽拼，除了英文版，還有法文版，意大利版……

飛機制造本就是集工業大成，光是一個零部件就得由一個工廠負責，更不用說新型材料的研制，全部從零開始，而且各國航空技術都是封鎖的，我們只能從浩瀚的書籍資料裏，找到研制自己飛機的答案。

許淩霄不知不覺看了很久，等程舟言來找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他在門口親切地朝自己招了招手，許淩霄收拾書包後，跟他出了飛行院。

“看得怎麽樣？”

許淩霄：“知識更新還是很快的，之前在家看我爸留下來的書，感覺有些技術都過時了，不過多看書，總沒有錯。”

程舟言欣慰地點了點頭：“這裏好些書是從國外帶回來的，你柳向蘅叔叔喝過洋墨水，平日一有空就做翻譯，你有什麽問題，也可以找他。”

許淩霄一雙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程叔叔，你答應了？以後我能常來這裏了？！”

程舟言斟酌了下，開口道：“你以前小時候也總愛來這，就是後來長大了，跟你爸不親，就不來了。下次，你就跟警衛報我的名字，我跟他打好招呼了。”

聽到這話，許淩霄感激道：“謝謝程叔！”

程舟言笑道：“不過約法三章，機場你不能靠近，工廠也不能擅自走動，你的活動範圍是圖書室，如果有什麽問題要報告，就去辦公室找我，或者你柳叔。知道嗎？”

許淩霄認真點了點頭。

程舟言信得過她，知道是個穩重的孩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今晚的這個決定，對這個孩子未來的影響，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剛才，甚至還在電話裏說服許延之，也許自己是讓這孩子給說服了，想讓她試一試。

許延之說他：“你這個人，就是婦人之仁！當初程少微說要學飛行，你就把他塞給我了。他從小在飛行院長大，看得最多的就是飛機，他以為自己以後只能開飛機了，你也不勸勸，別長大後悔！現在又輪到許淩霄，她就是一頭熱，從小做事沒耐心，現在跟你說要開飛機，你又答應了。程舟言，你這個做爹的，能不能別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你要真不樂意他們學飛行，你就直接攔住！”

許延之噴人的功夫很有一套，自從在航校當了院長，更加是不帶髒字能訓你一天。

程舟言等他罵夠了，才開口道：“你當初要學飛行，你爸不也攔你了，有用嗎？淩霄她媽媽問你，選她，還是選飛機，你怎麽說的？你就說了句，’把孩子留給我吧’。你以為孩子不懂，其實他們什麽都清楚！”

說到這，程舟言嘆了聲，有些無奈，但，終究是欣慰的：“咱們這一代人的付出啊，為的，不就是讓他們能踩着肩膀，往上爬麽。”

——

許淩霄跟程舟言回家吃飯，江敏若把飯菜熱了出來，唠叨道：“程舟言，你下次再這麽晚回來，幹脆就端個鍋去你辦公室，自己燒飯吃算了。”

“那可不行，這有安全隐患的！”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江敏若白了他一眼，轉而就變臉了，朝許淩霄笑道：“餓了吧，快吃。”

她不問許淩霄為什麽這麽晚跟程舟言回來，看來也知道自己去飛行院的事。但許淩霄是領略過這對父子的吵架場面，就覺得以自己跟程少微的關系，還沒到讓他跟親爹開口的地步吧？

這時，許淩霄就見程少微下了樓，最近幾天程舟言給他強制休了病假，好好在家養着，程少微不樂意，他就擺出身份：“這點權利，我這個總師還是有的吧。”

于是，程少微也就趁這個機會學英語，吃過飯後，她從程家出來，起身時，給程少微遞了個眼色。

那家夥原本在沙發上安靜看書，但一個飛行員，耳聽六面，眼觀八方，許淩霄在大門沒等多久，他就出來了。

手裏還拿了筆記本，遞回給她。

許淩霄這才發現自己本子落在了程家，她還以為收回家裏了。

果然，這經常走動就免不了掉東西。

“今天怎麽是程舟言帶我進去？”

許淩霄開口就是問罪。

程少微回頭，看了眼院子與客廳間隔着的木門，又薄又小，說道：“隔牆有耳。”

許淩霄眉頭微皺：“你明早來我家。”

說着，目光朝程家二樓看了眼，那兒窗戶透着光，這角度看院子，一覽無餘。

于是補了句：“我家沒人。”

程少微：“……”

許淩霄說完，就看到此刻正在院子裏玩石頭的程少川，一雙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哥哥和姐姐。

程少微輕咳了聲：“程舟言讓你接下來去圖書室了嗎？”

許淩霄點了點頭：“費了不少功夫。”

程少微：“裏面資料不少，有什麽問題你就抄下來，回來問誰都可以。”

許淩霄：“謝了。”

他是戰機試飛員，工科基礎很強，這點許淩霄從今早的接觸就看出來了，思維更是異于常人的敏捷，這種人才，就應該奉獻給國家。

就在許淩霄轉身回家時，程少微忽然道：“我今天下午在家，接到了你班主任的電話。”

許淩霄腳步一頓，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他。

程少微補充了句：“投訴電話，讓家長明天去學校面談。”

許淩霄長這麽大，上輩子都是讓老師捧在手心的得意門生，從來沒遭遇過叫家長這種事，這輩子真是一世英名，髒了。

“說我爸不在。”

“你留我家的電話，打都打通了，你還騙老師？”

許淩霄鼓着氣：“程叔說我爸遠水救不了近火，開學報道那天，江姨給寫的你們家電話。”

說到這，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試探問了句：“電話你接的？”

程少微挑了道眉，雙手環胸倚在門邊：“我還沒跟他們說。”

畢竟這要是說了，許淩霄肯定以為他什麽事都跟家裏人講。

包括圖書室的事，人與人之間的這點信任，還是要有的。

許淩霄咬了咬唇，“你明天有事嗎？”

程少微嘴角噙笑，“我長這麽大，可從來沒被老師訓過。”

許淩霄：“……”

言下之意，我憑什麽幫你去見班主任。

許淩霄咬了咬牙：“我幫你，洗衣服？”

程少微無聲笑了。

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麽互換的資本，畢竟這個年代的航空知識，顯然是程少微占優勢。

“你的畫還不錯，筆記本裏面的飛機，你什麽時候見過的。”

程少微這話，讓許淩霄皺了皺眉，這家夥居然看了自己的筆記，遂沒好氣道：“你迫降，機尾着火那天。我跑去現場看了。”

程少微算了下時間，道：“還真是逃課去的，老師沒冤枉你。”

許淩霄嘀咕了句：“逃什麽課啊，還不是在那撿垃圾……”

“筆記本收好了，別讓人看見。明天早上五點，我帶你去個地方，如果你能把我交代的事辦到了，我就替你家長去見老師。”

許淩霄看着他進了院子，彎身把蹲在地上玩石頭的弟弟撈起來後，頭也不回地進屋了。

倒是程少川有禮貌，還懂得笑着跟她揮了揮手：“姐姐再見。”

這年頭，求人辦事真不容易。

——

第二天又是五點，許淩霄就等在自家門口，不多時，就看到程家的大門被推了開來，是程少微這道高瘦的身影，手裏還推着輛自行車。

許延之沒給她買自行車，一是貴，二是他覺得，小孩子就應該多運動，要什麽自行車。

不過顯然程少微要去的地方比較遠，但是兩人坐一輛自行車，不合适吧……

就在她心裏九曲十八彎地想着，他人已經坐上了自行車，長腿撐起了腳踏板，說了句：“走吧。”

許淩霄想，現在這天烏黑黑的，也不會有人看見，一起就一起吧，于是，就在她伸手去抓自行車後座時，程少微已經踩着車往前開了。

許淩霄：？？？！

“今天的訓練，現在開始。”

程少微的聲音不輕不重，随着晨風送進許淩霄的耳朵裏。

她磨了磨牙，這程少微的教官就是許延之，現在她不得不懷疑，這人有報複之嫌。

跑了一路，冷風灌入。

無論她跑多快，這自行車都不疾不徐地與她平行，許淩霄忍不住問：“你的傷什麽時候好？”

程少微不緊不慢道：“好了也是要踩自行車跟跑的，這不是讓你進航校之前，提早習慣麽。”

許淩霄瞪了一眼：“在我體測達标之前，你最好英語也過關，不然，休想讓我多教你一天！”

晨光熹微，鎮子的土道上，一人一車并行，終于到了——

飛行院。

看着這個大門牌，許淩霄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門口的警衛朝他立了個軍姿：“早上好，程長官！”

“辛苦了。”

程少微二十四歲就被選拔為空軍試飛員，這軍銜……

她借着光，看了眼他今天的軍裝，數了下，中校。

這時，有警衛員走了過來，又是一個軍姿，程少微說道：“我要去錄影資料室，你去食堂幫我打兩份早餐過來，謝謝。”

程少微說話時，有種少年的清冷氣質，像秋天的風，不驕不躁，很舒服。

“走吧。”

程少微回頭，側身等她。

錄影資料室裏，許淩霄坐在一臺老式的電視機前，等程少微放進一盤錄像帶。

只聽機械轉動的聲音，“滋滋滋”地，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響動。

兩人安靜地靠坐着，忽然，電視屏幕“唰”地一下，出現了畫面。

許淩霄眼眸一睜，目光緊緊凝在那滑動的影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