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郎豔獨絕 不辭而別

生日宴上的賓客反應過來不對勁時, 沈姒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

完全把人撂下确實不像話,沈姒交代了安排一切流程的負責人,讓他繼續好吃好喝地供着這群人, 去留随意。但是沒有主角的生日宴實在怪異, 會場上的人交流了視線,沒人挑到明面上, 但私底下的議論和猜測已暗流湧動。

“什麽情況啊,出事了嗎?哪有人生日宴把所有人扔下來的啊?”

“會不會是因為最近的傳言啊……”

“少說兩句, 別上趕着招惹人家, 你還真不怕禍從口出啊。”

先前在洗手間議論過一波的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眼, 隐隐不安, 陪着幹笑了聲,心虛地轉移了話題, “對啊,說不定是處理什麽事情,我們再等等吧。”

天色将沉未沉, 青灰色的雲團垂得很低,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感。

沈姒的手機裏未接和未讀的消息已經成災, 大量的電話和消息湧過來, 密密麻麻的全是紅點, 探究的、關心的、看戲的, 詢問的人各懷心事。

估計這會兒齊晟該知道了, 不過沈姒把跟他的所有聯系方式都删了。

他什麽反應, 跟她沒關系了。

沈姒不在乎大部分人怎麽想, 懶得理會,只接了周子衿的電話。

“你在哪兒呢姒姒,你沒事吧?”周子衿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裏擠出來, “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走掉了?”

“去機場。”沈姒言簡意赅。

她垂了下眼睑,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緒,“心情不好,我想找個地方散散心。”

周子衿有點懵,“啊”了一聲,“這麽突然啊,不是,你怎麽會想到——”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答應過來,磕磕巴巴地問道,“姒姒,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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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們都知道啊。”沈姒很輕地笑了一聲,說不出什麽意味。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姒姒,”周子衿怕她誤會,也急了,話都說得語無倫次了,“我真的,今天是你生日,我真的怕你難受,而且我沒确認……”

“我明白。”沈姒打斷她,語氣很平靜,“又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

她今天稍微捋捋就想明白了:

昨晚周子衿猶豫着不敢問,還旁敲側擊地試探過她的心情。周子衿大半夜給自己發消息,發了又撤回,琢磨半天敲不出消息,估計就是怕自己難過。

本來就不關周子衿的事兒,她還不至于因為自己的感情問題遷怒別人。

可笑她昨晚為了一份屬于別人的戒指設計圖,期待和雀躍昏了頭。

“那你現在,現在還好嗎?”周子衿突然不知道問什麽了,想哄她,又覺得束手無策,“姒姒,你……你先別難受,這還是沒準兒的事,只是外面那麽傳,反正,反正你可別哭啊。”

“我哭什麽?”沈姒扯了下唇角,“怎麽說呢,你就當我癡心妄想之後,終于幡然醒悟了吧。

“你別這樣說,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

周子衿小心翼翼地出主意,“會不會是誤會啊?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說不定就是他們瞎傳的。”

電話?

從昨晚到現在,她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她小心翼翼維持的自尊和不願打破的假象,被那通電話毀得一幹二淨。

沈姒不願提及,也不願再想,“沒必要了,我跟他沒什麽好說的了。”

“你——”

“我想跟他分手了。”沈姒淡淡道。

通話另一端陷入了沉默。

沈姒面上的笑意很輕地浮了一下,她看着後視鏡裏的自己,笑起來比哭還難看,“有些東西強求不來,我們本來就不合适,主動離開至少不會太難看。”

周子衿太了解她的脾氣,決定了一件事誰也勸不動,但總覺得可惜,本想再勸勸,又聽到沈姒疲倦的聲音。

“我累了,青青,我真的不想這樣。”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大約在感情的你來我往中,一切都是有時限的。

曾經糾纏如毒蛇,執著如豔鬼。

可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頹廢得快。

剛認識齊晟時,她什麽心思都顯在面上,想要的說得幹脆,不喜歡的就撒個嬌,最大不了掉兩滴眼淚,反正他對她吃軟不吃硬,幾乎千依百順。

可她現在,越來越不願意通過這樣的方式,從他那裏得到什麽了。

尤其是愛。

“姒姒。”周子衿喉頭一哽。

“我不生氣,我也不恨他,”沈姒聲音異常地冷靜,沒什麽起伏,“戀愛時的情話又不是白頭的誓言,是我太較真了。這三年他沒什麽對不起我,他只是沒那麽愛我,他也沒理由必須愛我。”

她輕嘲,“我就是不想再這麽在意一個人了,真的太累了。”

平心而論,齊晟這些年沒薄待過她。

她的手段和能力是他教的,身家和地位是他給的,她搞垮了何家還能全身而退,她不是不清楚因為誰。

只是人心大概是最難滿足的東西,明明最開始,她想要的只是他的權勢,大仇得報時就該收手了。可在一次次親近相處中,她開始貪戀那點溫情,自己剖白心事的同時,開始妄想他的回應。

可她很難再向前一步了。

煊赫的家世讓齊晟一路順風順水到今天,從來都是別人賠着笑臉捧着他,他又是個有手段的主兒,手攬生殺大權慣了,自然不會主動遷就別人。

她在作繭自縛,她一步一步将自己囿于牢籠,因為愛他變得不像自己。

不如到此為止。

周子衿知道自己沒辦法插手兩人的事兒,就是擔心她的狀态,沉默了很久,微嘆道,“姒姒,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但你千萬別——”

“我知道,我沒什麽事兒,”沈姒笑笑,“落地後我給你打電話。”

車子已經停在了機場附近。

疏闊的天色已陰雲沉沉,朝來寒雨晚來風,機場附近的人潮瞬間就被沖散了,所有人着急找地方避雨,從喧鬧嘈雜到冷清,就在那麽短短的半分鐘裏。

秋初的第一場雨,讓她趕上了。

南城相遇那一晚,齊晟帶她回家,也下了這樣一場雨。下車時,她遲疑要不要跟上他,他撐過傘,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擁着她走過雨幕。

人生當真荒誕如戲,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嘭——

沈姒手中的黑傘一轉,撐開傘骨的聲音清脆,她走進雨幕裏。

沈姒訂了張最快出國的機票,目的地是奧地利的哈爾施塔特鎮。離開學還有十天左右,她可以挨着幾個國家轉一轉,倒沒在隐藏行程上下功夫。

她十分了解齊晟,他如果想查一件事,誰也瞞不住,沒必要做無用功。

沈姒就是沒想到周子衿跟着來了。

秋日的哈爾施塔特鎮層林盡染,兩人漫游冰洞的時候,小船搖曳,沈姒安安靜靜地削蘋果,聽周子衿戲精上身嘀嘀叭叭地開始了一番演講。

“我就是不放心你嘛,工作在我們姒姒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子衿摸了摸自己的小心髒,真情實感地為自己感動,“有沒有被我的姐妹情打動到?”

“不放心什麽?”沈姒纖眉一挑,水果刀在手心一轉,尖銳的鋒刃抵在了自己脖頸處,“怕我想不開?”

周子衿被她吓了一跳,差點從船上翻下去,“你別沖動。”

“你想什麽呢?”沈姒輕笑了聲,“我又不傻,怎麽會往自己身上劃?”

她半垂着視線,指尖貼着鈍刃一寸寸摩-挲而過,眼尾漸濃的顏色十分妖冶,“我只會一刀一刀往別人身上刮。”

周子衿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姒對她的心思門清兒,“是不是想問,他有沒有聯系我?沒有。”

她想了下,眨了眨眼,“不過我也把他拉黑了,真到此結束了。”

周子衿最怕她難過,安慰道,“他找不到你肯定會着急的,就算打不通電話,也能直接過來吧。”

“他不會的。”沈姒輕笑出聲。

齊晟絕不會追過來的。

就像養了一只寵物。

平時它讨主人歡心,主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如果哪天它反撓了主人一下,或者忽然鬧脾氣,主人也許會順順它的毛,但不會再付出更多耐心了。

誰會在意一只寵物的死活?

他那麽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為她低頭,又怎麽可能放下身段解釋,大老遠兒趕過來哄她開心?

三年來她跟他鬧過的脾氣着實不少,也不是沒離家出走過。他有耐心的時候還會哄哄她,不過絕大多數情況,都是她一個人折騰夠了,先讓步。

他這次也一定覺得她在耍脾氣,冷上兩天,沒勁兒了就自己乖乖回來了。

一切也正如沈姒料想的差不多。

齊晟這幾天一直處在低氣壓狀态,渾身就帶着一股勁兒,殺伐氣濃重,看着挺不耐煩,随時要爆發一樣。他什麽都處理完了,就是沒主動聯系她。

——“沈小姐突然不見了。”

這話一傳到他耳邊,他就知道這事兒有貓膩,離京返滬前就讓人着手查了。

藍核的秘書團隊業務能力驚人,在各個方面,尤其是總助,調了全部監控,挨着排查完,拿捏了幾條把柄,在齊晟下飛機前就把事兒掰扯清楚了。

“您回來之前,有兩個人議論了幾句您和陶小姐的婚事,被沈小姐聽到了,”總助緊繃着一根弦,觀察着他的臉色,繼續道,“沈小姐恐怕是誤會了。”

“我還沒訂婚。”齊晟很不耐煩,咬字清晰地蹦出一句,“那兩個嘴碎的是誰?”

“方盛集團的小于總帶來的人,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讓沈小姐牽橋搭線,”總助簡單地說明了下,“就是帶來的女伴不懂事,跟同伴酸了幾句。”

齊晟掀了掀眼皮,眸色漆黑、冰冷,“他們好過,你的日子就不用好過了。”

“是,我這就去處理。”總助一瞬間領會齊晟的意思。

其實他被遷怒得有點冤,但以他的經驗來看,如果不想辦法把沈姒哄回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老板都這個狀态,那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

所以他一改公事公辦的态度,殷勤出主意,“可是沈小姐不知道,她肯定很難過很委屈,您要不要跟她解釋一下?”

齊晟沒有說話,眉眼間攢動着的都是濃濃的戾氣,陰刻到骨子裏。

這幾天處在多事之秋,除了沈姒的事兒,他那幾個叔伯最近沒少折騰,齊家沒有一個心慈手軟的人物,燕京那邊又出了點事兒,不痛快的都堆一塊了。

他的脾氣快到頭了。

良久,總助在他面前站得發麻,有點摸不透他什麽意思了。他遲疑自己該不該走時,才聽到齊晟開口。

“這些年我對她不好嗎?”

齊晟忽然問了句,低啞的嗓音微冷帶沉,帶着點倦怠感。

“當然不是。”總助怎麽敢順着他的話胡說八道,想都沒想直接否認。

“很好,”齊晟語氣沉冷而平淡地評價了句,“那就是她沒良心。”

這他媽就是道送命題,還突然變成了“選擇送命題”。

哪有下屬給老板提意見的?就是老板娘也不能随便給他議論啊。

總助眼觀鼻鼻觀心,識趣地轉移了話茬,“女孩子都是很嬌貴的,平時很容易沒有安全感,都得哄的。沈小姐可能就是想你哄哄她,不一定是真生氣。”

齊晟沒搭腔,五官冷峻又淩厲,眉睫如漆,目光陰沉如刀割,又冷又利。他拇指一下一下撥動着腕間的佛珠,緩慢摩-挲過上面的梵文紋路。

隔了兩分鐘,他還是聽了建議發消息,不過就打了幾個字:

[回來吧,我可以跟你解釋。]

求和的意思藏在他慣有的冷漠裏。

總助在旁邊偷瞟了一眼,想幫老板修改的心蠢蠢欲動,他心說“這他媽也不叫服軟示弱,更不像哄小姑娘啊,這強硬的語氣跟下達命令沒什麽區別啊”。

但他沒敢。

總助已經在心裏腦補了“老板被老板娘拒絕的一千種可能性”,然而齊晟的消息壓根沒發出去,一個醒目的紅色感嘆號後,緊跟着一句刺眼的:

[您還不是他(她)的好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

沈姒把他删了。

齊晟微蹙了下眉,眼底的情緒很重,冷着臉繼續試了試短信、電話、其他聊天工具甚至支付工具等十餘個軟件。

無一例外,全被沈姒拉黑了。

她到底在鬧什麽?

他不是沒訂婚嗎?

一聲不吭就走,通訊工具不是删除就是拉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嘭——”

手機以一種慘烈姿态砸上牆壁,四分五裂。很明顯齊晟脾氣也上來了,眸色裏透着陰冷的戾氣,淡淡的,卻格外洶湧。他的語氣毫無溫度:

“她愛去哪兒去哪兒。”

沈姒突然不辭而別,跟齊晟分手的事兒很快在圈裏裏傳開了。

主要是這一對兒的行事作風和相處模式太引人注目了:平時一會兒郎情妾意像剛共赴過雲雨,一會兒互相算計像相愛相殺的宿敵。他倆怎麽看都像上一秒極盡歡情“要”對方的命,下一秒也能手起刀落“要”對方的命,方式不一樣罷了。

反正三年前所有人都不看好,結果齊晟就是不膩,三年後終于分了,但怎麽看都像齊晟被甩了。

這畢竟是衙內裏的衙內,祖宗裏的祖宗,壞起來六親不認,手段陰狠得出了名,讓燕京一衆二世祖都繞着走的主兒,居然在一個女人身上翻船了。

誰聽到了不說一句真稀奇。

他那一票哥們就沒見過有人能給他添堵,可算逮到了好戲看,當然興致勃勃個沒完。但大多不敢開他玩笑,一聽到他動靜,就消停下來了。

兩天的功夫,這話題快聊爛了,也就剛從南城趕回來的趙東陽一臉懵。

“分了?”趙東陽愣了幾秒,難以置信地罵了句,“我操,怎麽能分了呢!”

“陽子,我怎麽看你比三哥還激動?”有人打趣兒道。

“廢話,我他媽能不激動嗎?”趙東陽一肚子苦水急着往外倒,“就因為我在墓地逗了沈姒幾句,三哥把我發配到華南那個破公司大半個月啊,老子吃苦受罪都是因為這個紅顏禍水!她人走了,我不是白倒黴了嗎?”

趙東陽想想還是覺得晦氣,罵罵咧咧地自問自答,“知道古代五大禍國妖妃是誰嗎?妺喜,妲己,褒姒,西施。”

“這是四大。”旁邊有人笑着戲谑了句,“你丫還會不會數數?”

“還有沈姒。”趙東陽咬牙切齒。

“那你可以找地方慶祝慶祝,這妞兒路數太野了,平時鬧鬧脾氣也就算了,偏挑這時候。”有人啧了聲,“三哥恐怕沒心思哄她了,我看真要掰了。”

“拉倒吧,以我的經驗來看——”趙東陽不信,正要跟他們說道說道,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利落地改了口,“以我的經驗來看,這家店就沒幾個能吃的菜。”

話音一落,包廂的門被推開,齊晟進來後包廂瞬間就靜了。

最近還真沒人敢觸他的黴頭。

齊晟平時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脾性,性子本就陰冷、狠厲,離經叛道,喜怒無常,所以還真沒人能看出來,沈姒走了之後,他有沒有什麽反常。

一整場的氛圍都有些微妙。

回去的路上,總助像早就鍛煉出滾刀肉的本事似的,跟他彙報沈姒的行程。

雖然上次齊晟說“她愛去哪兒去哪兒”,但是總助和秘書團卻不敢當真,生怕待久了說錯話,疾風驟雨就會殃及自己。所以從沈姒離開開始,她全部的行程和照片每天都會被送過來。

“8.17鋼琴演奏會、冰川漫步、酒莊摘葡萄釀酒、篝火晚會

8.18畫展、沖浪、海釣、古堡探險

……

今天上午在米蘭看秀,跟着周小姐進了後臺,調——”

總助的聲音卡帶了半秒,聲音依舊公式化,像個沒感情的機器,“調戲了一個剛出道不久的男模特。”

“她過得還挺逍遙快活。”齊晟淡嗤,不冷不熱地點評了一句。

總助識相地閉了嘴。

齊晟面上攏了層薄薄戾氣,按着領帶一扯,視線卻被其中一張照片吸引。

是第一天夜裏拍下的照片,沈姒坐在海邊,笑容明媚而清豔,一襲紅裙迎風搖曳,圍着篝火喝酒,身側倒了好幾個酒瓶,看着就挺野性難馴。

齊晟虛眯了下眼。

她沒醉?

齊晟很少見她喝酒,也不準她貪杯,因為她說自己喝不得酒——

沈姒十七歲那年,他第一次帶她參加酒會。去之前因為點兒小事,沈姒跟他鬧了點兒情緒,當晚齊晟沒怎麽管她。有人來敬酒,沈姒不會推拒,也是跟他賭氣,接連灌了好幾杯。

出了宴會廳,沈姒蹲在了地上。

她也顧不得來往的人的視線,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疼”。

“就兩杯酒,你這麽嬌氣?”齊晟垂眼,眉間積壓的皆是陰郁之氣。

他的身影遮了她面前所有的光。

“我,我來那個了……”沈姒咬了下唇,磕巴了好半天才磨出幾個字,聲音細弱蚊蠅,“肚子疼。”

齊晟身形一頓,“什麽?”

不是沒聽清,他是沒反應過來。

沈姒将小腦袋慢慢埋進臂彎裏,長發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我生理期。”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而且平時我也不喝酒的,我一喝酒就難受。”

“你怎麽不早說?”齊晟微皺了下眉,單膝蹲在她面前。他緊張的時候還是疾言厲色的樣子,語氣聽上去有些不耐,“不能喝酒,你不會不喝?”

沈姒仰起臉頰看着他,悶悶地說了句,“我怕你生氣。”

她的聲音是軟的,纖長彎翹的睫毛上挂了水汽,因緊張而發白的面容像溫潤白皙的羊脂玉,怯弱的、柔媚的、嬌軟的,撩得人心裏發癢。

齊晟身形微微一頓。

他漆黑的眼睛凝視着她,擡手摸了摸她的長發,平靜得語氣裏摻雜了一點無可奈何,“我生什麽氣?”

沈姒眨了下眼,眼底還泛着霧氣,朝他伸手,“那你背我走嗎?”

齊晟輕笑,低緩的嗓音在夜色浸潤下格外勾耳。他捏住她的耳垂,輕輕碾了下,“你還挺會得寸進尺。”

沈姒扯了扯他的袖口,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她生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眼底藏了星河,微微上挑的眼尾工筆畫就一般泛着紅,豔色四起,漂亮得像是會說話,漂亮到,讓人回絕不了。

鬼使神差地,齊晟朝她傾身。

他一手扶住她的後背,一手勾住她腿彎,将人打橫抱起,“抱你走。”

沈姒輕呼了聲,勾住他的脖頸。

凜冽的氣息覆蓋了滿身,沈姒擡眸,看他漆黑沉靜的眼,輪廓分明的五官,流暢的下颌線,稍稍怔住。

很奇怪的感覺,見慣了他陰刻乖戾的樣子,她還是會被吸引。

“看什麽?”

齊晟立在昏暗裏,嗓音又低又沉。

“沒事。”沈姒埋進他懷裏,一寸一寸地收緊了摟他脖頸的手,輕笑了聲,“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她蹭了蹭他的下巴,輕吟:“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你在恭維我?”齊晟嗓音沉沉地嗤笑了聲。

沈姒吻了下他的臉頰,“給個機會。”

齊晟腳步頓住,垂眸凝視了她幾秒,漆黑的瞳仁裏擦亮了一簇暗火,初初燃起,便讓人心驚肉跳。在她一聲“幹嘛”問出口時,他低頭和她糾纏在一起。

她微涼的發絲和他肩頸交纏。

她跟他說自己喝不了酒,後來所有酒局的酒都是他擋或者替的。沒人敢灌他,自然也沒人敢不識趣為難她。

她說自己兩三杯就會醉,而且每次貪杯,都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最後都是他一路抱或背回去的。

裝了三年的乖巧和柔弱,齊晟還真沒看出她千杯不醉。

她的風情,她的乖順,她的嬌軟姿态,很多時候都是一種手段,為權為勢為私仇。只是他沒想到,她耍的小心思,也有過只為他一個人的時候。

齊晟想到這裏,心底的燥意更甚。

“小騙子。”

齊晟按了按眉骨,舌尖抵了下牙齒,忽然輕笑了聲,身上的戾氣似乎一瞬間松散了下來。

他想給她打電話。

齊晟從不是一個會遲疑不決的人,他要什麽從來想的清楚。念頭一冒出來,他直接了當:“給她打電話。”

總助頓了兩秒,整顆心突突地跳。他都不敢多問,直接拿出手機翻沈姒的號碼,只是還沒翻到,就聽到齊晟微沉着嗓音,背出一串手機號。

不過很不幸,他跟着齊晟被拉黑了。

齊晟眼都沒擡,淡聲道,“給周子衿打,讓她想清楚能不能挂。”

事實證明,他可能手段狠厲慣了,比起哄人他更擅長威脅人,專挑別人命門拿捏,只是對沈姒心軟,下不了狠絕的手段,也做不來溫柔這一套。

總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頭皮有點發麻,接着打電話,充當了個惡人。

沈姒這三天确實過得很自在,主要是篤定了齊晟不會追過來,她也沒什麽顧忌,從鹿特丹、林茨、哥本哈根,到帕爾馬、培林、馬賽,能想到的她都計劃去玩一遍,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至于其他的,等假期結束了在考慮也不遲。

直到周子衿苦着一張臉給她遞手機。

沈姒看周子衿一臉被綁架的樣子,在慫得要死和視死如歸之間拼命掙紮,莫名其妙地晃了一眼,“誰啊?”

陌生號碼,她根本沒印象。

沈姒正從埃爾茲城堡的臺階上往下走,遠處成片的杉樹如火如荼,茂密的林蔭遮蔽,林中光線昏暗,像是加了一層舊照片的青灰色濾鏡,朦朦胧胧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頹靡美感。

“三哥的助理。”周子衿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滿臉寫着被脅迫的痛苦,“要不你給挂了吧,反正你挂沒後果。”

沈姒頓了下,睫毛輕輕一顫,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來。

通話兩邊都沒說話。

兩人都知道對方在聽,因為彼此的呼吸聲在聽筒內互換、交纏。

良久,久到隔了哥德巴赫猜想1+1到1+2的時間,沈姒都想把電話挂了的時候,她終于聽到他沉冷低啞的聲音。

“還沒鬧夠嗎?”

分開三天,這是他跟她的第一句話。沈姒突然覺得很可笑。

她還真不能太期待他能說出什麽好話來,事實證明,不辭而別就是最好的選擇,按齊晟的強盜邏輯,她要是當面跟他說分手,他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麽畜牲事來。

“你什麽時候回家?”

風一吹,火紅的樹葉正簌簌地往下落。齊晟再說什麽沈姒都聽不進去了,她這會兒脾氣有點上來了,就沒搭腔。

“我是不是太縱着你了,沈姒,你真當我對誰都這麽好脾氣,”齊晟倏地笑了一聲,渾身跟淬了冰粒似的,挨一下都冷,“用不用我提醒你——”

“你确實提醒到我了。”沈姒總算忍不住,也說了分開後的第一句話。

她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總助整個人都麻了,齊晟的臉色陰沉得快滴水了,他不得不承認沈姒很有本事,她的一舉一動都精準地踩在齊晟雷點上,還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不過之前發過去的驗證消息通過了,沈姒又把他老板加了回來。

總助微松了口氣。

但他眼睜睜看到,齊晟編輯了條消息過去,又是一個熟悉的紅色感嘆號,醒目又刺眼,而且這次提示換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可以,她這次連重新添加好友的操作機會都不給他老板留了。

我操,救命啊。

總助心裏叫苦不疊,根本不敢繼續看,恨不得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心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兩人冷戰就意味着又是一段時間的高壓工作預訂。

由不得他裝死,齊晟冷不丁地點到他了,“她什麽意思?”

夜色深濃如墨染,燕京的街道上已泛起了潋滟燈火,光怪陸離的霓虹交錯。稀薄的光線掠過齊晟漆黑的眼,冰冷、陰刻,且沒有溫度。

“沈小姐,”總助在一側快待不下去,硬着頭皮提醒道,“可能把您拉黑了。”

敢情她終于通過他的好友申請,是為了先拉黑,再重新删除。

齊晟平靜地撂下手機,眸色一寸寸沉下來,陰恻恻的,渾身攏着點不耐的勁兒。他手指緩慢撥動了下腕間的佛珠,漠然地嗤笑了聲:

“行啊,翅膀硬了,挺長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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