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完結·上 星辰大海，亦是此刻的煙塵人……

像是有感應一樣, 齊晟掀了掀眼皮，立在入口處看了沈姒一眼。

周遭一陣低語，場內各方聞風而動, 鎂光燈咔嚓咔嚓地閃爍不停。穿過黑壓壓的人頭和稀薄的空氣, 兩人的視線在明朗的光線下相接。

沈姒稍怔。

前些天她要齊晟來看表演，其實是随口一提。一來跟他扯上關系, 會引來各方關注，應付起來麻煩；二來他最近看上去很忙, 這才半決賽, 沒必要。她沒料到他真來了, 還提前到了。

他這一來, 驚動了不少人。

“我去，好大的臺面！”

“金融圈財神爺啊, 你看那幾個高層，眼都快看直了。”

“豈止啊，你看那邊, 整個A區貴賓席沒一個人敢坐着，那幾個金主爸爸在他面前都規規矩矩的。”

“沒聽說藍核投資, 半決賽突然過來, 也不知道是來看誰的。”

周子衿剛結束一局游戲, 跟在沈姒後面, 從房間裏冒了冒頭。

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誰啊, 鬧得這麽轟——我操。”

困意在一瞬間散了個幹淨, 她激動地扯了扯沈姒的手臂，“我靠靠靠靠靠，你快看, 快看誰來了。”

沈姒面色不動，暗暗地怼了下周子衿的手肘，“淡定，我還沒瞎。”

她看着齊晟，翹起食指湊到唇邊。

噤聲的動作。

她其實很高興，不過還是不太想在這種場合下攀關系，太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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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晟眸色沉靜，看不出什麽情緒。他轉而看向節目組的制片，淡淡一笑，“我是你們節目組的粉絲，路過這裏，想讨一張門票和一個偶像的簽名。”

制片爽朗一笑，“好說好說，您能來就是我們節目組的榮幸。”

開玩笑，他想來，別說一個位子，自己坐一個A區都沒什麽問題。

就是不知道哪個選手跟他有關系。這他媽都到半決賽了，這麽硬的關系，竟然沒人跟他知會一聲。

萬一前期就淘汰了怎麽辦？

這種等閑難見的人物，忽然屈尊降貴撥冗前來，節目組受寵若驚的同時，自然會揣摩他的意思。

制片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您今天比較期待哪個偶像的節目。”

粉絲？偶像？這詞也太——

周子衿沒忍住“我去”了下，視線在沈姒和齊晟之間掃了一個來回，壓低了聲音，“你倆挺會玩啊，跑到比賽現場談情說愛，玩情趣？”

沈姒輕咳了聲，莫名有點心虛，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

她默默地往後撤了半步。

她想逃離現場，不過有人不讓，直接掐斷了她剛萌生的念頭。

“沈老師。”

低冷沉緩的男聲如山風掠耳，在她心底掀動一陣波瀾。

“我默默關注你很久了。”齊晟沉冷的視線落在沈姒身上，微妙地勾了下唇，語氣鄭重，态度誠懇，“今天有幸相見，介意給你的粉絲簽個名嗎？”

他話音一落，跟在身後的總助面無表情地遞過來簽字筆和本子。

沈姒在心底“我靠”了下。

他還挺會演啊，搞得跟真的似的。

四下靜默了一瞬，不少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在心裏暗忖。

旁邊幾個工作人員已經忍不住，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

“我靠，這哪兒是粉絲啊？金主爸爸都要供着的祖宗，這是靠山好吧！”

“真爽啊我慕了，我也想要粉絲。”

“別扯了，我看你是想要金主爸爸，不過我們沈老師有實力，不用靠別人。雖然今年神仙打架，我還是看好沈老師，沈老師仙女下凡！”

衆目睽睽之下，一道道探究的視線像小火苗，快把她燒穿了。

沈姒若無其事地站定在休息室門口，溫溫婉婉一笑，“當然可以，謝謝你的關注和喜歡。”

她接過筆，面不改色地翻開扉頁，飛快地簽好了名，心跳早已如擂鼓。

周子衿張了張唇，有點錯愕地看着兩個戲精。

“沈老師對粉絲真溫柔，”齊晟輕笑，倦懶又邪氣，全然不似往日氣場迫人的模樣，低低道，“我能不能得寸進尺一點，要您簽在合照上？”

要命！

他能不能別叫她“沈老師”了？

雖然當今社會，不管是娛樂圈還是舞蹈或者戲曲圈子裏，都流行喊“老師”，但是齊晟喚她，沾了三分風月，低啞、沉緩，磨得人耳尖發麻。

就像，在玩什麽情趣的時候，他氣息沉沉地壓着她，也這麽喊。

“沈老師，疼嗎？”

“怎麽哭成這樣呢沈老師，要不要求我？”

“絞得真緊啊沈老師，你再不放松點，今晚我怎麽舍得放過你。”

沈姒耳根一熱，完全控制不住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

“比賽結束後吧。”她将紙筆推還給總助，心跳得厲害，語氣和态度還是輕輕淡淡的，“我快要上臺了。”

周子衿在線震驚。

齊晟借着挑眉的痕跡睨了眼她，倒也沒繼續為難她，點到為止。

“那好，希望今天能看到沈老師的實力，”他眸色淡了淡，語氣平靜而沉緩，“我會一直關注到決賽，期待在舞臺上看到一個實至名歸的冠軍。”

實至名歸。

他不輕不重地一句話，不止是鼓勵她，也是在點該點的人。

節目組制片和其他高層的反應都很快，當即痛快地做了個表示:

“齊先生您放心，我們節目組一直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則進行比賽。”

不管今晚有沒有人動歪心思，走後門的路都被徹底掐斷了。

周子衿已經看不下去了，她覺得今晚的宵夜可以省了。

今晚的賽制比較特殊。

上一次比賽結尾時，所有晉級選手都提前抽取了舞曲，每兩人會抽到同樣的曲子，私下各自進行編舞。今晚抽取出場順序後，每一組都會同臺對壘，淘汰制，八進四。

沈姒抽到的是《洛神》。

對手也是今年大熱選手，曾經雙冠、敦煌流派的阿依謝姆。

其實這場比賽有點懸。

阿依謝姆作為敦煌流派的新一代掌舵人，在《洛神》這支舞蹈上增加了新元素，加入了佛教和西域色彩，含頸、擰腰、出跨、勾腳，像是活過來的敦煌雕像，給這支舞蒙上了神秘色彩。一段炫技的琵琶，就勾走了觀衆的注意力。

這一屆的對手太強了。

沈姒很久沒在舞臺上找到這種感覺了，好勝的感覺。琵琶聲急，如珠翠入盤，比遠古的號角聲和鼓聲都催人心，她血液裏的鬥志像是被喚醒了。

婉轉靈動的燕子穿林，翩若驚鴻的青龍入水，貍貓翻身、探海卧魚……舞臺上的兩人在炫技，不僅是一場比賽的對決，也是一場藝術的共鳴。

黑暗中聚攏起一束光，投落下來。

光點之下的舞者。

沈姒以腰為力點，飛旋的雙手和裙裾穿過側腰、後腰、俯身而下，斜刺海翻身，翠袖醉顏紅。雲間轉腰後，覆面的薄紗“不經意”地被吹落。

玉顏媚，柳腰輕。

傳聞中瑰姿豔逸、柔情綽态的洛神，似乎就在沈姒轉身回眸、面紗拂落的一瞬間，有了一個具像。

全場一陣抽氣聲。

比賽實況直播，網上的關注人數和電視臺收視率不斷上漲。

［她是怎麽做到跳一支舞，就能讓人代入一個古代美人的？鼓上舞趙飛燕、咬金杯貴妃醉酒、抱月琵琶王昭君，現在一段洛神簡直甄宓再現，“華容婀娜，令我忘餐”說得就是沈姒吧。］

［編舞太會設計了WDM！前排瘋狂@曹植，趕緊看看洛神轉世。］

［就是沈老師本人編的舞！人家15歲就能技壓四座、豔驚業內了，天才少女就是nb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沈姒yyds，本來比賽之前我還很猶豫，畢竟阿依謝姆也好厲害，但是對不起，我的心要偏向沈老師了。］

評論已經炸了。

沈姒飄然轉旋，舞步輕靈曼妙，腰間的鈴铛和珠翠佩環相扣，裙裾如從風回雪，飛紅亂旋，廣袖在弦驚之時驟然收回。慢态或是繁姿，都引人注目。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齊晟坐在臺下，五官輪廓被陰影籠罩，視線直落在沈姒身上。

她在舞臺燈光下絕色傾城，

她在萬衆矚目下閃閃發光，

站在舞臺上的沈姒，妩媚、動人，全然比平日裏的她更耀眼。

今晚幾組比賽都十分精彩。

在實力水平相當的情況下，阿依謝姆的《洛神》颠覆傳統，可圈可點，但到底不能完全契合這一主題。在大衆意向裏，沈姒就是洛神本人，編舞又精巧，票數最終還是傾向于她。

比賽贏得實至名歸。

實況直播在公布比賽名次後掐斷，沈姒跟阿依謝姆擁抱了下。

“其實我占了選題的優勢，如果抽到了《飛天》那一組，我并不如你。”

“別這麽說，”阿依謝姆私底下是個很開朗的姑娘，雖然普通話說得有一點蹩腳，但還是樂于交流，“綜合實力我不如你，我只擅長一個流派，總不能指望每次都抽到擅長的東西，對吧？”

她拍了下沈姒的肩膀，眨眼，“祝你拿到冠軍，這樣我只是輸給了冠軍，說出去多有面子。”

沈姒啞然失笑。

她正想說“改天聚一聚，我還想跟你請教下敦煌流派的舞蹈”，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啊——”

舞臺上的一塊金屬板松動，大約是升降臺附近的位置。

一個伴舞正好經過，失足掉下去。

本來只是卡了腳，她一驚慌掙紮，不知道觸動了什麽機關，周圍幾塊都松動了，整塊區域要往下陷。

這要是摔下去，三米的距離，不說血肉模糊，骨折沒跑了。

周圍幾個人驚慌地叫保安。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沈姒幾乎沒思考，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手卡着金屬板，一手拽住了人。

“沈姒！”

現場嘈雜而騷動，鼎沸的人聲裏，一道低沉的男聲冷厲地傳來。

沈姒一沖上去，有人帶了頭，周圍人像是反應過來了，紛紛上前。

金屬板有些松動。

“救救我，救救我，”伴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哀求地看着她，“你別放開我。”

危險出現之前，沈姒腕上一緊，有人牢牢的握住了她。

危險又淩亂的場面之下，她死死拽着伴舞的手，感覺到有人拽勞自己，略松了口氣，但也沒時間看心情去看，是哪位好心人幹了件好事。

兩人很快被拉了上來。

伴舞驚魂未定地被人扶着，幾乎站立不穩，半晌都沒回過神。

“你不要命了！”握在沈姒手腕的力道沒松，反而狠狠一緊。

沈姒擡眸，對上一雙漆黑沉冷的眼。

齊晟聲色俱厲，漆黑的眼眸冷冽如刀，割在人身上，淩遲一樣。他整個人陰鸷而沉郁，氣場過于迫人。

沈姒在齊晟的視線裏，看到了緊張。如此直白，甚至是從未有過的不加掩飾。

“我沒事。”沈姒想寬慰他。

話是這麽說，她手上被金屬板劃破了一道，膝蓋上也磨了一塊青。

沈姒縮了下肩膀，弱弱地說了一句，“我根本沒時間想那麽多，而且如果我不管她，當時那種情況，她摔下去，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跳舞了。”

她是一個熱愛跳舞的人，她知道對這些人來說，毀掉夢想有多可怕。

齊晟看着她，眉眼是陰戾的，薄唇是緊抿的，但到底什麽也沒說。

他在她面前，附身而下。

還在舞臺上，他一手扶住沈姒的後背，一手撈起她的腿彎，将她打橫抱起，一言不發地朝臺下走去。

公主抱。

沈姒驚呼了聲，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頸，兩秒後反應過來，推了推他，“你趕緊放我下來，會被拍到的。”

“已經拍到了。”齊晟掀了掀眼皮，朝其中一個閃光燈看了眼，低眸，看向她時不冷不淡地說了句，“你現在想跟我劃楚河漢界，是不是太晚了？”

“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小事？”沈姒繼續推他，只覺落在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聲音忍不住低了低，“不是，你又不是沒有公關掉的能力。”

在座上萬人，多少雙眼睛和耳朵，其實很難壓消息。但只要齊晟不想聽到風言風語，照片或者音頻，任何有力的證據都不會流出去。

沒人敢編排到他的頭上，這些平臺跟藍核和華晟沾親帶故，說姓半個齊也不為過，線上線下任何一家媒體或者平臺，只會不約而同守口如瓶。

不管在場的人怎麽傳，網上發酵不起來，就掀不起多少波瀾。

“不想花錢公關。”齊晟淡道。

“傳出去有人亂說怎麽辦？”沈姒詫異他的反應，心裏急得不行。

齊晟勾了下唇，“那就公開。”

“可是，”沈姒反應了兩秒，很輕地啊了一聲，“你說什麽？”

冷光之下，萬千浮塵飄蕩在稀薄的空氣裏，覆蓋在兩人周身，像是宇宙之中，漫漫長夜裏的星辰，缈然、浩瀚，如曠野雨落一般莫名讓人心安。

齊晟看着她，沉冷的眼被漆黑的碎發遮擋了些許，嗓音低沉:

“我愛你，應該全世界都知道。”

沈姒怔了下。

薄光潋滟，淡霧沉綿，他跟她站在世間微塵裏，他跟她站在萬衆矚目下，他跟她說，想向全世界宣示主權。

也許，我心目中的星辰大海，亦是此刻的煙塵人間。

休息室內燈光明亮，随行節目組的醫生過來給沈姒簡單處理了下。

齊晟單膝蹲在她身側，五官沉郁，眉骨到鼻梁的輪廓沐浴在薄光下，下颌線條棱角分明。他屈指敲了敲她受傷的膝蓋附近，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沈姒吃痛，咝地倒吸了口氣，“你幹嘛？能不能輕點啊？”

“活該。”齊晟肆無忌憚地淡嗤了聲，眸色沉了沉，“別人不敢上前，就你逞英雄？”

“你會不會說話！”沈姒擡腿要踹他。

稍一動作，她磨青的膝蓋有點疼，自己又“哎呦”了一聲。

“你別亂動。”齊晟微蹙了下眉，冰冷的語氣裏夾雜着緊張。

“砰砰砰——”

醫生剛退了出去，外面的人适時地敲門。

舞臺上明目張膽的一幕，基本等同于對着全天下宣示主權了。

播出雖然已經結束，事故也是有驚無險，但是到底影響不好。而且沈姒受了點傷，換成別人安撫安撫給點補償也許就完了，可齊晟對她的态度，傻子也能看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節目組真的怕把人得罪死了。

都不用等媒體報道，節目組自己發道歉函，立即表态，立即處理，立即賠償，心驚膽戰地聯系沈姒反複道歉。

制片也是人精，道完歉就去安撫伴舞，非常痛快地滿足了伴舞一切條件。

然後他帶着伴舞來感謝沈姒。

沈姒其實沒受多少傷，就手上劃了道，膝蓋蹭青了，問題不大。

但看這些人的态度，陣仗很大。

被救上來伴舞緩過神來，沈姒已經不在了，她特意過來跟沈姒道謝。

“謝謝你，沈老師，我真的……”她哽咽了兩聲，有些語無倫次，“如果不是您救我，我可能一輩子就毀了。”

“沒事兒，舉手之勞，”沈姒寬慰她，“換成別人也會毫不猶豫地救你的。”

制片人适時地接過話來，逮着沈姒一頓感謝和誇贊，“沈小姐就別自謙了，當時那種情況，多少人都害怕不敢上前，人之常情，咱們不能苛責，但是向您這種義無反顧的英雄，”

他觀察了一下齊晟的臉色，“我們必須着重感謝一下您。”

客氣的話轉了半天，沈姒有點不耐煩了，這群人才有了眼力勁兒，離開了。

沈姒看了眼時間，嘀咕道，“都折騰得這麽晚了，本來我還有東西要送——”

“要什麽？”齊晟漫不經心道。

“要回家了，三哥，”沈姒含糊地待過這個話題，朝齊晟伸開雙手，眸底薄光潋滟，“背我，還是抱我？”

齊晟輕哂。

“抱你走，小粘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