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深秋柿子樹

趙嶺坐在老板椅上，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老同學宋之硯。

宋之硯半靠着趙嶺的辦公桌，面對着落地玻璃窗，兩條長腿閑散的交叉着，微微眯着眼睛。

樓下是本市地段最貴的商務區。窗外性冷淡風的摩天大樓被霧霾常年侵蝕，有一種魔幻的感覺。

想起他們兩個大四剛創業時，在地下室租了一間房，晚上夜以繼日的作圖，白天出去跑客戶。如今他們的公司在這裏整整占了四層樓面，員工近千人。确實挺魔幻的。

趙嶺站起身，走到宋之硯的身旁。他沒想到一場病能如此改變一個人的氣質。

以前的宋之硯目光深邃雷厲風行，站在這裏仿佛随手一揮就能把整個城市都變成3D的。

可是如今的他脫下西服套裝，身型瘦了一大圈，眼神中是淡淡的疲憊與疏離。這座城市的無盡運轉已經與他無關。他只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看客。

“之硯，退股的事你再考慮考慮。”趙嶺遞給他一杯咖啡說。

宋之硯搖搖頭輕笑說：“我手裏的股權奇貨可居，難得賣個好價錢。”

“可是公司馬上上市了，到時候很有可能一飛沖天呀！”

宋之硯捧着咖啡杯像是自言自語：“人都走了，還是把決策權留給你。我會保證把股權大部分低價置換給你，保證你是第一大股東。”

“不是，之硯……”趙嶺走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視線說：“你這病沒準哪天就好了呢。我看你的病就是累的。前幾天還生龍活虎呢，怎麽就非得退出了呢？”

“也不都是因為身體原因。現在醫生也說我控制的挺好，不擋吃不擋喝。我就是……”宋之硯看看書架上自己得過的那些獎杯，淡淡的說：“覺得累了。”

趙嶺注意到他的視線，攥攥拳頭說：“這一次我去美國，去見了齊妙妙。”

宋之硯的眉心立刻促起來。他盯着趙嶺說：“還找她幹嘛？”

”當然得找她了。她把你的那些設計手稿帶走。用你的創意參加國際大賽。那些方案再怎麽改也是你的idea。之硯，她影響了你在業界的名譽，你就這麽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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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嶺的音量越來越高。門外的秘書以為兩個老板在打架，惶恐的看向玻璃門裏。

宋之硯走到沙發旁，跌坐下來，忍着怒氣盡量平心靜氣的說：“我不打算計較了。畢竟是因為我父母的原因我們才分手的。一個女孩子耽誤了三年，最後沒有結果離開。她用什麽樣的手段我都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趙嶺是個不太能控制情緒的人，他來回來去在長毛地毯上快步走着說：“你從那次退賽後就不眠不休瘋狂加班，完全不把自己當人。兩次在隔壁暈倒。宋之硯，你能說你生病跟這事沒關嗎？”

宋之硯站起身，準備收拾東西。

“沒關，醫生說是基因突變。”他拿着一個口袋，把書架上的獎杯一下子胡撸進袋子裏。

趙嶺攥着拳仰天長嘆。見到宋之硯真的要走又立刻擋住門口說：“之硯你聽我說。這麽多年遇到什麽事都是咱們兩人商量。如今你真的擡腿就走。我……”

宋之硯抱了滿滿一懷的獎杯，站定了突然笑了。

“你小子怎麽突然這麽酸了。我TM又不是去死。我們家出門右拐堵車20分鐘也到了。去了我爸媽還管飯。你孫子不會去找我嗎？”

趙嶺定了定，肩膀一下子塌下來。他輕輕怼了那人一拳說：”我就是覺得你不在辦公室裏，心裏空唠唠的。員工也老是打聽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們是怕我回來。我比他們誰都能熬。估計他們知道我走了，一會兒就開party。”

宋之硯號稱公司閻王部的閻羅煞部長。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諷刺的是員工沒拼出個好歹來，他自己先躺下了。

“兄弟，走了……”宋之硯轉身。

“中午一起吃了飯再走吧？”

“不了……宋之硯回頭說：“車裏有一只貓，不能耽擱了。”

“貓？你小子還真是要頤養天年了？”趙嶺幫他拉開門說。

“我們家鬧耗子。”宋之硯頂着一張撲克牌臉胡說。

“滾！我送你下樓。”趙嶺聳聳肩。

兩人一前一後經過走廊。左面是一排會議室，其中一間裏坐滿了紅男綠女，一個西服男正用講PPT。

宋之硯已經走過去了，卻突然停下折返回來。

趙嶺也停住腳步。他發現宋之硯站在幕牆後盯着一個穿着卡其色風衣的女子背影。那個女孩子有卷曲光澤的栗色長發。

“這些人……”宋之硯指着屋裏的人問趙嶺。

“是廣告公司和平面設計公司的人。給咱們的一個項目招标。為3D古建築做美化。”

宋之硯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背影，一動不動。

“有你認識的人？”趙嶺歪着頭問，探身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宋之硯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來路上推着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一個熟人。”

趙嶺半信半疑，可是架不住宋之硯冷着臉堅持。只好回辦公室去了。

宋之硯自己推開隔壁茶水間房門。這些房間之間都是用玻璃門聯通的。

茶水間裏有幾個小姑娘正吃茶點，看見他吓得把吃的東西趕緊拿到背後。

“宋總！”員工們排成一排立定站齊。

宋之硯微微點頭說：“我在這等個人，你們随意。”

小姑娘一聽“随意”二字，立刻明白了，魚貫而出。

屋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宋之硯輕着手腳來到門邊，透過玻璃看向那女孩子。

此時時檸不知為何起身，正随着一個同事往會議室外走。

宋之硯在看到她那雙水霧蒙着一般的大眼睛時，立刻确定了，那就是脫胎換骨的時檸。

時檸有些近視，一雙眼睛似乎總是含情脈脈。她的臉龐因為褪去了嬰兒肥而更加立體。鼻子顯得越發挺翹。

她真的變了很多，可是那小巧的下巴中間還是有一道淺淺的凹痕。有這種下巴的人很少，這讓她的輪廓多了幾分倔強和俏皮。

宋之硯極力克制住呼吸。他沒有想到，一直以為只會出現在夢裏的人，竟然在幾日內闖入了他的世界。先是在虛拟世界裏相遇，今天又見到了真真切切的她。

若不是那一天在醫院裏，一個病友央求他用他的Wi-Fi上網挂號，他就不可能用這個信號與一牆之隔的她相遇。一切都太巧合了。

此時時檸與同事一同出門，站在走廊裏。不隔音的玻璃門外傳來男同事急躁的聲音。

“時檸你是怎麽搞的。該細化的沒做，不該細化的你白費了怎麽多工夫。一棵柿子樹你畫了一宿，周圍的建築全是虛的。”

“組長，客戶的要求上沒寫要細化建築物呀……”時檸解釋道。

“你不會和客戶溝通嗎？情況不搞清楚就瞎做。現在客戶明确說咱們的标書不符合要求。廢标你懂不懂？”男組長氣急敗壞的說。

“我……我是平面，不能和客戶直接溝通呀。”時檸吞吞吐吐的辯白。宋之硯不知為何喉嚨緊緊的。

組長果然被時檸的話激怒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要把責任都推給我是吧？”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組長，要不我去和客戶說說，都是我的責任，也許他們還能給咱們一次機會呢。”

“你以為招标是兒戲嗎？客戶答應了別的競标公司也不答應呀。”組長氣呼呼的說。

宋之硯在暗處并不能看到時檸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想象出她的樣子。一如當年因為沒有課外書被留在教室走廊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低到塵埃裏的表情。

他突然意識到，無依無靠獨自打拼的時檸，出落成這樣的容貌，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他感覺組長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組長突然緩和了語氣說：“你也別着急。我去和老板說說，這事我也有責任。老板沒準能幫着疏通疏通。要是客戶能再給咱們一次機會，今晚咱們再趕一份稿子。”

“這麽短時間能做完嗎？”時檸還是年輕不知深淺。

“大不了再加一宿班。我辦公室的工作站好用，作圖快一些。你下班等我消息。”組長說完自己回了會議室。

走廊裏只留下時檸一人。

會議還在繼續，發言人說的話仿佛從遙遠的留聲機放出來。現實中只有一步之遙的兩人。

宋之硯喘息有些不定，他能聽到耳邊的血流聲。他夢到過很多次與時檸重逢的情景，大多時候裏，女孩都在落淚。即使在夢中他也能感覺到心裏切實的痛。如今這一幕真的擺在眼前，他卻不知所措。

他幾乎就要往前跨出一步叫她的名字，卻突然低頭看到了自己緊握的雙手。他剛才聽那番話時無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此刻松了手，手掌內有清晰的指甲印記，随着那印記，細小的紅點蔓延開來形成一大片。他看着那怪異的出血點，突然無法邁開步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一章發了兩遍，後面有一段是加上去的，提前看過的小夥伴需要翻過去看看。感謝在2021-10-20 13:00:10~2021-10-22 00:55: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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