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毛球

時檸第一天上班,雖然因為齊妙妙的事心情大打折扣,可是作為新人還是要打起精神虛心求教。

天色擦黑時,畫室裏的保潔阿姨開始打掃衛生,時檸才收拾東西出門。

走在通往地鐵站的路上,時檸的心中再次浮上宋之硯的影子。她不由自主的翻出手機來。

打開微信,找到那個宋之硯關注的公衆號。時檸今天才注意到頻道的名字叫“伊恩cello”。

她暗嘆自己也是夠粗心的,宋之硯做設計時用的英文名是Ian,很明顯,這個公衆號就是宋之硯做的。

時檸戴好耳機,一條一條的翻這個公衆號裏的內容。無一例外都是用大提琴演繹的流行音樂。

這個號開通時間不長,第一首曲子就是他們在咖啡廳初識的那首“一步之遙”,後來那人又錄制了搖橹船裏的“落雨下”,動車上的“心動”,最近的一首是惹得她失控的“秋意濃”。

一首首熟悉的曲目交替響起,一股委屈也從心口蔓延到喉嚨。

這些歌分明記錄着兩個人的相識相知。

那人已經有了一段穩定的關系,卻一步步把她帶入溫柔的陷阱。

時檸的經歷決定了她埋在內心深處的自卑。她所跨出的每一步都極艱難,可是每次當她鼓起勇氣想要上前一步時,宋之硯就會溫柔的把她擋開。

現在想來,他彬彬有禮的分寸感帶着一絲冷酷。

時檸煩躁的摘掉耳機,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把這個公衆號删掉。

食指剛挪到屏幕上,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她畫室的房東。

”時小姐,你怎麽還沒搬走呀。廠裏賣給了開發商,拆房的人一天到晚找我們。”

“我的房租交到明年了,他們不能随便趕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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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檸站在十字路口的冷風中,身邊人行色匆匆,她舉着電話徒勞無助的辯白。

“有什麽不能的,人家昨天晚上就去廠房了,今天把電掐了,你那裏還有東西沒有了,趕緊去看看吧。”

時檸只覺得血液倒流,空氣中的霾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那裏有她所有的作品,那是她的命呀。

此時一輛出租車經過,時檸拼命的揮手,車子急停下來,時檸大力拉開門上了車。

來到畫室時,廠房裏漆黑一片。像墳墓一樣安靜。

時檸用手機照着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畫室門前。顫抖着拿出鑰匙,才發現鎖已經被砸開了。再看外牆上的窗戶,支離破碎的玻璃反射着陰郁的月光。

推門進入漆黑的畫室裏,時檸用手電掃射,很快看到了立在窗邊的破損畫作。

她走過去,半跪在水泥地上,用一只手死死攥着畫框。畫框周圍的畫布本該是緊繃的,可是此刻卻随着寒風翕動。

這是一副貓咪的寫生,貓兒有着閃亮的灰白色皮毛。畫中的它慵懶的窩在燈下打盹。

這只貓的名字叫“毛球”,伴随着時檸在江南長大。後來她回南淮時也帶着這只貓咪,可是外婆嫌它夜裏會叫,逼着時檸把毛球扔掉。

時檸記得她把毛球抱出院子的時候,也是一個陰冷的冬日。她抱着貓站在院子外哭了好久好久。淚水幹涸後,臉被北風吹的生疼。

後來有一個好心的阿姨抱走了毛球。時檸當時光顧着傷心,都沒有問這個阿姨住在哪裏。此後她再也沒有機會見過毛球。

毛球在時檸的畫裏出現過多次。這一幅是她最珍愛的。每次看到這幅畫,她甚至能感覺到毛球溫熱的毛皮毛劃過她的手背。

而此刻這幅畫上上破了一個猙獰的大洞。有人從窗戶裏丢進來石頭,砸破了它。

時檸關掉手電,她被漆黑的暗夜壓得透不過氣來。時隔多年,她再一次覺得自己被世界放棄了。

她絕美的五官被夜包融着。黑暗中只有兩樣東西透着寒光,一個是她那雙貓咪一樣的迷離雙眼,另一個……是她手裏的水果刀。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拼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來保住這些畫。

***

臨近七點,趙嶺時不時的擡手看表。他該走了。

宋之硯頭上蓋着毛巾好像睡着了,半天沒有動靜。

此時寂靜的辦公室裏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趙嶺循聲望去,宋之硯的手機在桌子上。他起身拿過手機,上面閃着一個奇怪的名字:畫室看門人老趙。

“這都是什麽人,什麽看門人老趙?”趙嶺拿着手機一面走到沙發旁一面問。

宋之硯猛地睜開眼,這是他上一次去時檸的畫室探班時認識的看門人。那一次他發現附近在拆遷,他擔心時檸的安全,用一條煙賄賂了看門人,留了人家的電話。讓他有拆遷的消息和他聯絡。

”喂……”宋之硯接過電話已經起身。随着電話那頭焦急的訴說。宋之硯面色越來越凝重。

”好,我這就來!”他說着就要撐着沙發扶手站起來。還沒完全起身,突然晃了晃就要往前栽。

“靠,你要幹嘛?”趙嶺手急眼快把他撈起來。一把又按回沙發上。

宋之硯明顯是頭暈,他閉着眼緩了半晌,開口對趙嶺說:“給我找一件幹淨的襯衫。”

趙嶺氣的指着他的鼻子問:“你這臉色兒跟鬼似的,穿什麽也百搭呀!”

“你該吃飯去了。我讓你秘書到你辦公室給我找。”宋之硯斬釘截鐵的威脅。

趙嶺算是拿他沒脾氣,罵罵咧咧的回辦公室找備用襯衫去了。

***

四面透風的畫室裏,嗆人的霾順着破損的窗戶滲進來。借着一線月光,能看到霾飄散的詭異痕跡。

時檸瑟縮在門口。緊緊抱着手包。暗夜幽長,她強迫自己一定要堅持過今夜。明天無論如何要給這些畫找到穩妥的地方。也許可以去求求新老板。讓他通融幾日,暫時把畫放在工作室。

時檸想過很多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唯獨不允許自己去尋求宋之硯的幫助。

一時想不到周全的辦法,她只能祈禱着那些人今夜不要再來搗亂。

遠處的廠房似乎被燈照亮了。那片光亮快速移動,伴随着引擎聲。時檸握着刀站起身。看來今日的祈禱又是徒勞無功,走頭無路的時候,只有靠自己了。

時檸站在門口,雙手舉着那把小小的水果刀,車燈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兩輛車眼看來到近前,一輛轎車、一輛卡車。時檸被大燈晃得睜不開眼,她側過頭去躲避燈光。一個人影跳下車,朝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青檸,放下刀!”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人頃刻間跑到面前。

時檸還是半信半疑,她不明白宋之硯為何會出現在眼前。她看到很多人從卡車後跳下來。刀還在手裏。

“是我,把刀放下!”

宋之硯在車上的時候,就見到了自己最擔心場面。小小的時檸滿面肅殺站在那裏,手裏有寒光。他想起她的抑郁症,在發作的時候她會傷害自己的。

宋之硯穿着長風衣和西服套裝,他跑得太快,風衣被風鼓動着飛舞。

時檸只覺得熟悉的味道一下子把她包裹起來,就和父親忌日那晚一樣。又是那麽溫暖的懷抱攏着她,一只冰涼的手攥住她的手腕,松開了她痙攣的手指。

“青檸,沒事了。什麽事都沒有。師哥在呢。”宋之硯用最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時檸擡起大眼睛,卻沒有了往日的溫存。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緊緊抱着她的人。似乎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師哥,你這到底是為什麽?”

宋之硯一愣,沒聽懂她的意思。

時檸突然笑了,可是笑的很落寞。

“你這樣一次次的跑來,我可怎麽還你的人情呀?”

“你在說什麽?“宋之硯以為她吓壞了,把她摟的更緊說:“我叫了搬家公司,今晚把這些畫搬到臨時倉庫去。明天我給你找地方。這裏不能待了。”

時檸突然掙脫他,淡淡的擡頭說:“真是不知道怎麽謝你。師哥,我把搬家公司和倉庫的錢打給你。中國人都怕欠人情。我也不能免俗。這一次你別讓我為難。”

宋之硯這才發現她在針對自己。他張了張嘴,耐着性子又摟過時檸的肩膀。他怕她再把刀撿起來。

“先別說這麽多,上車。”

時檸站在原地不想動,可是無奈宋之硯還是力氣大些,擁着她來到車前。他簡單交代搬家公司的人,那些人已經帶上手套開始搬畫了。

宋之硯給時檸拉開車門,把人塞進後座,自己繞到另一邊上車。

車上暖氣開的很大,宋之硯見時檸緊緊摟着自己的背包,整個人都是僵的。他脫下大衣,把她嚴嚴實實的裹住。

“青檸,你睡一會,到了叫你。”

他見時檸毫無反應,全身都是抗拒的,只得靠到另一側的窗邊。

窗外燈火璀璨,随着車子的行駛,明暗交替着劃過臉龐。

宋之硯把手肘撐在車窗上,手擋住眼睛。他今天狀态很糟,硬撐着聯絡搬家公司和倉庫,開了二十多公裏到郊區,面對的卻是如此別扭的局面。

此時懷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來看時,卻是身邊的時檸。

女孩把身子朝向車窗,幾乎是背對着她,埋頭寫着大段的話語,那些當面不忍心說出來的話。

她先是轉來一大筆錢,然後寫到:

師哥,請接收!

宋之硯側頭無奈的看她,沒有動。

時檸繼續寫:師哥,你一次次幫我,我真的很感謝。只是人情債也是債。我不相信會有完全不需要回報的情感。我該以什麽樣的姿态接受你的幫助?我很彷徨,因為不知道用什麽來還債。你知道,我一無所有。欠債的感覺讓我沒有安全感,我會不自覺的想到,也許需要我犧牲底線去償還。

宋之硯的心一寸寸沉下去。他死死掐住太陽穴,已經頭暈得看不清字跡。

時檸再次寫道:請接受。不要逼我!

宋之硯頭痛欲裂,眼前的屏幕是模糊的,可是此刻心裏卻是異常明了。

是到要攤牌的時候了。自己一味的感情泛濫,又不肯接受時檸的真心,這對女孩子來說不公平。

他摸索到那個綠色的按鈕,按了一下“接收”,急忙閉上雙眼。

身旁的時檸身形一頓,眼睛不受控的濕潤了。自己一再請求人家做的事,可是當他真的收了那錢,自己卻心如刀割。她明白,自此兩人止步于友誼。

車子在空曠的高速上飛馳。兩人各自靠在車窗上,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回到時檸家時,霧霾竟然散去了。這條街不能停車,小李只能把車子停在馬路對面的停車場裏。

剛一熄火,時檸那一側立刻打開了車門。女孩抱着書包跳下車。

“青檸……”宋之硯在另一側叫她。

可是時檸哪裏肯聽。十字路口路燈亮起,時檸飛快的穿過馬路朝自己所謂的家逃去。她要逃離他溫存的呼喚,逃離他的氣息,逃離他在自己最低落時給予的一點點幻想。

街上空無人煙,只有她的腳步聲。

宋之硯也慌了。他推開車門,剛一下車就被眩暈感擊得一個踉跄。可是他滿眼只有時檸,扶着車門極力穩住身型。

小李一看他狀态不對,急忙下車來。此時宋之硯直起腰,竟然跑起來追到了路邊。

綠燈亮了最後一下,閃成紅燈。映得斑馬線都是斑駁的紅色。

宋之硯止住腳步,大口喘息着扶住身旁的路燈杆。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還在奔跑,漸漸與燈影融合,忽明忽滅。

小李來到他身邊,一把托住搖搖欲墜的那人。

“小李……”宋之硯用盡力氣睜開眼睛望向時檸的方向問:“她……回去了嗎?”

小李這才意識到宋之硯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他眼看着時檸跑進院子,消失在黑暗裏。連忙對宋之硯說:“回去了,已經進院子了。”

宋之硯這才放下心來。他感覺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流走,心口被挖去了一個大洞。世界終于徹底暗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那麽多,只虐一點點。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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