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護犢子
趙嶺站在急診觀察室的門外,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不時往裏張望。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宋之硯穿着黑色皮鞋的一雙腳。他想起早上那人系鞋帶時,疼的直不起腰來。不知道後面那三四個小時他是怎麽扛過來的。
馬姐在身後叫他,手裏拿着厚厚一摞化驗單繳費單。趙嶺沒怎麽來過醫院,上一次來也是因為宋之硯。他剛生病時持續發高燒,暈倒在辦公室裏,從那一次趙嶺才領教了“有什麽別有病”的難處。
“檢查完沒有?”趙嶺松松領帶,心煩氣躁的問。
宋之硯是疼暈過的,在去醫院的路上又疼醒了。從他進了急診就開始被推來推去做檢查。馬姐和小李跟着跑得滿頭大汗。
馬姐滿面愁容說:“早呢,還有一大堆檢查。現在血液科和消化科互相扯皮,誰都不敢收。人就卡在急診了。”
“靠!”趙總顧不得形象罵道:“掙那麽多錢有TM什麽用?”
“還是有用。”馬姐給他解心寬說:“用了進口的止血藥,總算是沒有大出血。”
趙嶺抿抿唇沒接話。馬姐又有點為難的問:“趙總,是不是該讓之硯的家裏人來。大主意咱們拿不了呀。”
趙嶺拿着手機不由得猶豫。他跟着宋之硯進這麽一趟醫院,感覺自己都不太好了,更何況是老人家。宋之硯的父母歲數大了,最好不要受這樣的驚吓。還是等宋之硯情況穩定住了院再說。
想到這裏,他給田眉打了個電話,讓老婆盡快找到時檸。宋之硯掏心掏肺的寵着這個師妹,好鋼用在刀刃上,該是考驗師妹的時候了。
田眉執行力很強,挂了電話沒兩分鐘就打回來,劈頭蓋臉把趙嶺一通數落:“你沒事瞎指揮什麽!人家時檸在美國出差呢。離得這麽老遠,把姑娘急得直哭。說今天晚上就打飛機回來。”
“這……”趙嶺有點心虛。他這才想起來時檸管他要齊妙妙地址的事情,看來姑娘真的去美國了。
老夫老妻過日子,理再虧嘴上也不能服軟。
趙嶺直接怼回去:“離得多遠也得讓她回來呀。之硯病成這樣。她還在美國耍,有這麽當老婆的嗎?”
此時觀察室的門被打開了。裏面的護士叫着:“宋之硯家屬,幫着把人推去做胃鏡。”
趙嶺趕忙按了電話迎過去。
慘白的白熾燈下,宋之硯靜靜的躺在床上。他的發梢微濕,瘦瘦的一張臉從被子裏露出來。鼻子下面戴着氧氣管子。他的濃眉微微促着,嘴唇是灰色的。
“大夫,他這是睡着了還是又暈過去了?”趙嶺指着宋之硯的臉問。
大夫正收拾東西,不在意的扭頭說:“是麻藥。他疼的太厲害,只能做無痛胃鏡。”
此時司機小李已經過來要推床。
“等等!”趙嶺扶住床沿說:“我幫他把鞋脫了。”
“我來吧!”小李搶着要幫忙。
趙嶺擺擺手,自己走過去,輕輕幫他松了鞋帶。這是一雙定制的軟牛皮正裝鞋,那人的腳瘦,鞋體做的很窄。趙嶺把鞋帶松了又松,鞋子還是退不下來。小李幾次要幫忙都被他止住。
趙嶺覺得宋之硯忍痛穿鞋是為了自己,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幫着宋之硯把擔子卸下來。
試了又試,趙嶺總算把那雙鞋子從宋之硯浮腫的腳上掰下來。
“兄弟,這下子松快了。”趙嶺對着沉睡的宋之硯說,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之硯再次醒來時,已經被推回了病房。他口幹舌燥。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堵着似的。睜開眼看周圍,天花板門框哪哪都是歪的,還晃。不知道是因為麻藥的作用還是貧血鬧的。
他剛想閉上眼睛緩緩,趙嶺的圓臉盤伸過來。
“醒了?”趙嶺陪着笑問。
“你怎麽還沒走呢?。”宋之硯有點嫌棄的歪過頭去。
”這麽嫌棄我?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
宋之硯倒不是嫌棄他,公司裏那麽多事,趙嶺在醫院一耗就是一天,他怕耽誤事。只不過宋之硯與趙嶺之間一直是大學男生宿舍說話的方式,好話永遠不會好好說。
“剛才法務部打電話來,對方把合同發過來了。”趙嶺插着褲兜含笑看着他。這一次的罪也算沒白受,這一輪大規模融資十拿九穩了。
宋之硯定定看着老朋友,過了半天才彎着唇有了笑意。過程太艱辛,他有點不敢相信。
”之硯,當年遙不可及的夢想近在咫尺了。”趙嶺說着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
宋之硯笑着微微欠了身,高高舉起蒼白的手來。
趙嶺不敢用力氣。只是輕輕碰了碰那冰涼的掌心,兩個老朋友相視一笑。
”病人不能起來啊,躺好了!”門外的護士一聲吼。
宋之硯趕忙卸了力躺回去,後知後覺的覺得天旋地轉。他趕忙閉上眼。
頭頂上有手機嗡嗡震動。宋之硯睜開眼,看着趙嶺從床頭櫃上拿起自己的手機。
“什麽人?”宋之硯有氣無力的問。他是想問是不是時檸,只要不是她,別的電話他都沒力氣接。
趙嶺拿着電話定定的看,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說:“沒什麽要緊事,你休息吧。”
這句話成功勾起了宋之硯的疑心。是不是要緊事得接了才知道呀。
宋之硯從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來,示意他把手機交出來。
“你現在最好別接電話,話說多了傷神。”趙嶺攥着震動不止的手機躲。
“你不給我我就起來了!”宋之硯威脅。
趙嶺撇撇嘴,像以往一樣敗下陣來。他這輩子對付宋之硯就沒贏過。
宋之硯拿着手機一看,不由得也頓住了。這是一個曾經很熟悉,但如今很陌生的電話,他甚至懷疑對方是誤撥的。
在對方第三次撥進來時,宋之硯定了定神,接聽起來。
“喂,妙妙,是你嗎?”
齊妙妙是豁出去畢生的勇氣打的這三次電話。在聽到他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時,齊妙妙已經破防。
“之硯,你……還好嗎?”齊妙妙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聲線問。
她曾經做出那麽瘋狂的舉動,希望他過的不好,可是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多蠢。
“我很好。你呢?在美國一切都順利嗎?”
齊妙妙含淚點頭。她清楚的知道宋之硯如何在美國為她鋪了路。她離開宋之硯時得到公司那麽慷慨的分紅,背後都是宋之硯操作的。
“之硯,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欠你一句謝謝。”
宋之硯的手指緊緊攥着手機,指腹發白。一旁的趙嶺緊張的看着他的臉。他怕齊妙妙說出什麽過激的話來刺激那人。
“不要謝,我只希望你能過的好。”
“我明白,我們都要找到幸福,才能對得起過去那份感情,對不對?”齊妙妙忍着眼淚笑着說:“往後,要珍惜眼前人了。下一個總是比上一個強。”
宋之硯也笑了,他深深的對着電話說:“妙妙,幸福說來就來。祝福你。加油!”
“加油!”齊妙妙的淚不争氣的滑下來。
她鼓起勇氣最後說:“之硯,我還欠你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為我做的事真誠道歉。這對咱們彼此都是傷害。我會想辦法彌補,請給我些時間。”
”不,妙妙,不要去彌補。這件事就此結束,我們再也不提了。我謝謝你這番心意。”
宋之硯急忙打斷她。他知道一旦齊妙妙承認他沒有抄襲,将在業界身敗名裂。她在美國執業,這件事可以徹底毀了她的職業生涯。
齊妙妙吸了吸鼻子,帶着鼻音說:“之硯,我見到她了。這一切都應該謝謝她。一段感情不能用仇恨結束。最好的結果是不喜不悲相忘于江湖。希望我能做到。保重!”
宋之硯慢慢放下電話,把手機放在心口上,閉着眼壓制住自己的情緒。
趙嶺不明所以,探頭過來看他的臉色。
“之硯,沒事吧。”
宋之硯睜開眼搖搖頭笑了。
“你們這些人聯合起來搞事情,還問我有事沒事?”
“齊妙妙她說什麽了?”
“她說……對不起……”
宋之硯太累了,壓在心底這麽久的委屈突然被釋放,心裏覺得輕輕的,也空空的。他就這麽拿着手機又起了困意。
他以為自己會睡的百感交集,事實上他睡的異常安穩,連夢都沒做。
他再醒來時,是被疼痛弄醒的。他覺得渾身發冷,頭沉沉的疼,肚子也因為止痛藥失效而一陣陣絞痛。
宋之硯困難的翻了個身,蜷縮起來,手上的點滴被扯了一下,他輕輕哼了一聲。
一只溫熱的手伸進被子,在他的腹間摸索,停留在胃部輕輕按揉起來,一點力氣都不敢用。
宋之硯有些疑惑的睜眼,迷蒙中一張疲憊的小臉近在咫尺。他眨眨眼,覺得自己還在夢裏。
時檸眼見那人半夢半醒一般看着自己不說話,忍不住笑了。
“是我,不是做夢!”她親了一下宋之硯的臉頰。
那人被熟悉的觸感驚醒,難以置信的問:“怎麽這麽快?”
時檸捧着他的臉哄道:“本來就該回來了。”
宋之硯瞥見門口的行李箱,時檸是從機場直接趕來的。時差沒倒過來,姑娘頂着大大的黑眼圈。
宋之硯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心疼的說:“瞎說。被趙嶺叫回來的對不對?”
時檸笑而不語。摸摸他的額頭問:“難受不難受?你發燒了。”
宋之硯困難的吞咽了一下問:“能喝水嗎?”
時檸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溫水說:“可以潤幾口。不能多喝。”
她說着拿着吸管放在水杯裏,調好位置遞到那人嘴邊。
宋之硯慢慢吸允,喝了好幾大口,被時檸把杯子搶走了。那人需要斷水斷食。他不堪一擊的腸胃需要休息。
宋之硯的嗓子和食道被水潤過,舒服了一些。他放松了身體躺好了,看着燈下女孩柔和的側顏,突然覺得好滿足。
“青檸,你去找齊妙妙了?”宋之硯悠悠的問。
時檸正忙着收拾床頭櫃上的雜物,背影突然定住。
“你跟她說什麽了?”
時檸慢慢轉過身來,絞着手不知怎麽答。她決定抗拒從寬。
見時檸沉默,宋之硯也抿抿唇沒說話。屋裏突然有了讓人不安寂靜。他深深皺了眉頭,臉色很難看。
“之硯,你別生氣。我就是覺得意難平,所以想去碰碰運氣。”時檸局促的解釋着。
宋之硯用手緊緊攥着被子,臉色越來越沉。
“我就是護犢子,看不得你受委屈。”時檸幹脆跺着腳喊。
宋之硯努力屏住一口氣,擡起頭痛苦的看看她,突然伸銀起來。
“呃……”
剛才喝的那幾口水到了腸胃裏,引起了劇烈的反抗。
時檸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忍疼。她抓住他的手問:“怎麽了?”
宋之硯額間迅速冒出點點汗珠。他困難的吐字:
”讓我緩緩……”
時檸經常見到宋之硯生病,可是很少見他這麽痛苦。聯想到她剛才看的檢查報告。那人的消化系統用“千瘡百孔”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她焦急的問:“要叫大夫嗎?”
宋之硯無力的搖頭說:“他們……也沒辦法。青檸……抱我一下……”
時檸急忙坐在床頭,把他的肩膀托起來,人抱在懷裏。平日裏頂天立地的人,如今像個孩子一樣軟軟的靠着她,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
時檸心痛到無以複加,只能輕輕環着他,用手掌在他腹間虛虛的按揉幾下。
那人緊繃着身子,窩在時檸懷裏一秒秒的忍耐,過了好久好久身體才放松下來,此時病號服的後背已經微微潮濕。
時檸正要問他感覺如何了,突然覺得他肩膀在一下下聳動。
女孩探頭看他的臉,才發現他竟然在笑,只是笑容異常慘淡。
“你還笑?沒見過誰吃海鮮過敏疼成你這樣的!”
“呵呵……”那人還是笑個不停說:“這病不常見,跟中彩票差不多。”
時檸真是無語,她搖搖宋之硯的肩膀小聲問:“你笑什麽?”
宋之硯把手伸出來,無力的晃晃說:“笑你護犢子。我什麽時候成了犢子了?”
時檸癟癟嘴。她已經忘記自己說過這麽不靠譜的話了。
“好吧……”那人長長出了一口氣說:“以後我的小貓咪要護着我了。齊妙妙讓我好好謝謝你。你說……我該怎麽表達謝意呢?”
“不生我氣了?”
宋之硯搖頭。他一把年紀一身病,等了十幾年才找回這麽個可人兒。對着這個乖乖的絕色小貓咪,哪裏舍得生半點氣。對前人的一分好,到了她身上就得加三分。你也可以覺得這不公平,可是這世間本就是一物降一物,誰說得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一個就一百個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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