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奇怪的感覺

長寧街的巷子口,兩位婦人湊在一起,掩唇低語。

汪夫人低聲說完,謝夫人則面色一變:“不可能!那董家對錦衣衛指揮司恨之入骨,怎麽可能讓女兒跟了錦衣衛?你莫不是看錯了罷?”

汪夫人蹙眉:“你不信?”

謝夫人一攤手:“當然不信!”

汪夫人輕笑起來,道:“好好好,咱們走着瞧,下次我定要讓你親眼看看!”

謝夫人不以為然:“看就看!”

街角對面的舒甜,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談資。

她來回踱步,張望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所謂的鐘大夫。

她從上午等到下午,看了看天色,确認鐘大夫應該不會來了,于是便回了家。

舒甜踏入院子,轉過身,仔細将木門鎖好,然後便進了董松的卧房。

劉氏正在給董松做推拿,這也是那位鐘大夫教的。

“娘親,您累了罷?我來吧!”

劉氏直起身來,她确實有些腰酸背痛。

舒甜讓她坐到一邊,自己學着劉氏的樣子,幫董松按摩手腕、虎口等部位。

“甜甜,這段日子,夜雨樓忙不忙?”劉氏笑着問。

舒甜微愣,避開她的目光,低聲道:“還行……一切如常。”

劉氏點了點頭,她看了看董松,道:“如今你爹爹這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起來……不過那位鐘大夫說,這藥吃一段時日,加上推拿,應該能幫他早些醒來。”

舒甜悵然看了董松一眼,他雙目緊閉着,嘴唇比之前略微紅潤些,就像睡着了一樣,仿佛随時可能醒來。

舒甜溫聲道:“我相信爹爹,一定能醒過來的。”

劉氏輕嘆一聲,喃喃:“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如今還要你抛頭露面來養我們兩個老的……我這心裏實在是……”

舒甜看向劉氏,笑道:“娘親又說這樣見外的話。”

劉氏微怔,勉強笑了笑:“好……不說了,不說了。”

劉氏凝視舒甜。

昏黃的燈火,為舒甜的面龐鍍上一層柔光,她眉眼如畫,睫毛纖長,膚若凝脂,皎然生光。

舒甜回頭,與劉氏四目相對,淡笑了下:“娘親,我本來就喜歡下廚,如今在外面做廚娘,也是我的興趣所致,并沒有受什麽苦,娘親不要太擔心了。”

劉氏沉吟片刻,忽然問道:“甜甜……若是你沒有出生在咱們家,而是在大富大貴之家……還會喜歡下廚麽?”

舒甜愣了下,道:“我喜不喜歡下廚,和出生在哪裏,有關系嗎?”

劉氏垂眸,語氣低了幾分:“當然有關系。”

她語氣有些複雜:“若是尋常的富貴之家便罷了,萬一是鐘鳴鼎食之家,孩子學什麽,不學什麽,可是很有講究的。”

舒甜一面給董松活動手腕,一面回應道:“那一出生,什麽都規定好了,有什麽意思?”

劉氏搖了搖頭:“你還小……不懂。”頓了頓,她道:“享受了最優渥的環境,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舒甜明白劉氏的意思,道:“所以,做名門閨秀很累的,舒甜還是做廚娘好了。”

劉氏哭笑不得。

“唉,你是從小被你爹慣壞了……好的不學,偏偏要學做菜。”劉氏說着,語氣裏是滿滿的惋惜。

舒甜抿唇一笑,也不與她争辯。

劉氏又道:“你小時候,聰明伶俐,琴棋書畫,女紅針線,一學就會,可就是不願意精鑽……不過這也怪我們,沒有條件單獨為你請師傅……”

舒甜看向劉氏,撒嬌道:“小時候這些都是娘親教我的,您教得不必外面的師傅差呀!我可記得,以前住的院子裏,每當您開始教女紅,就有好幾位夫人将孩子送過來聽呢!”

劉氏笑了下:“就知道用好話來堵我的嘴!”

舒甜眉眼彎彎,嘴角帶笑:“我小時候還在想,娘親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看上我爹爹之後,于是兩人私奔了?”

劉氏面上一頓,嗔道:“你個小丫頭,還敢打趣娘親了!”

舒甜吃吃地笑了起來,分辨道:“本來就是呀,娘親氣質高雅,又什麽都會,可不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麽?”

劉氏面色有些不自然,輕斥道:“你再胡說,等你爹爹醒來,我可是要告狀了。”

提到董松,舒甜的笑意便淡了幾分。

她小聲道:“那也好啊,我恨不得爹爹現在就起來罵我一頓呢……”

母女倆一時陷入沉默。

劉氏一聲不響地拿起了沒有縫完的衣服,繼續縫制。

舒甜給董松推拿完之後,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了下來。

又站起身,拉過衾被為他仔細蓋好。

舒甜走到劉氏面前,低聲道:“娘親,您眼神不好,還是我來罷!”

劉氏搖搖頭:“無妨……”

舒甜不由分說,輕輕拿走她手中的衣裳,道:“娘親,甜甜好不容易回來了,自然想幫您分擔一些,您就趁這個時候,早點去休息,好不好?”

劉氏擡眸,見舒甜神色堅決,眼中滿是關切,她拗不過舒甜,便只得站起身來。

“那好吧,娘親先去睡了,你也莫要太晚了。”劉氏交代道。

舒甜點點頭,道:“娘親放心。”

劉氏這才扭頭,走出了門口。

舒甜拿起劉氏做的衣裳,坐到油燈旁。

她撚起繡花針,一針又一針地沿着縫隙,繼續往下縫。

這是娘親為爹爹做的薄衫,應該是想等到春天來臨時,給爹爹穿上。

舒甜怔然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董松。

她多麽希望爹爹盡快醒來,穿上她們親手做的衣裳,一家人好好地待在一起。

舒甜對着油燈,無聲縫制衣衫。

也不知過了多久,衣裳終于能收線了。

舒甜熟練地将繩索打了個結,然後用剪刀剪斷。

她拿起衣裳,對着油燈看了看,針腳細密整齊,還算滿意。

舒甜便将針線收了起來,又将衣裳整整齊齊地疊好,收到櫃子裏。

都督府。

夜嶼最近每日早出晚歸,添兒都見不到他的面。

今日,添兒終于在門口堵住了他。

“夜嶼叔叔!”添兒一下撲過來,拽住他的衣袍。

夜嶼垂眸,淡笑一下:“添兒,找夜嶼叔叔有事嗎?”

添兒點頭:“有的,很重要的事。”

夜嶼問:“什麽事?”

添兒一本正經道:“舒甜姐姐很久沒有來都督府了,最近都沒有人陪添兒玩……”

樊叔站在一旁,也幫腔道:“就是啊,董姑娘都離開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傷好了沒有啊……董姑娘上次凍傷嚴重,真叫人擔心!”

夜嶼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聽說已經痊愈了。”

樊叔擡眸,看向夜嶼:“聽說?”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大人難道沒有自己去看嗎?”

夜嶼一愣,輕咳了下,道:“最近太忙了,沒怎麽見到。”

樊叔聽到這句話,頓時變了臉色:“沒見到?那大人每日用膳了嗎?”

夜嶼無聲颔首。

除了今日,他沒有吃王廚子做的飯食。

其餘幾日,他每天都吃了兩頓飯。

樊叔見他點頭,不由得放心了幾分。

樊叔笑了笑,道:“大人別嫌樊叔我啰嗦,董姑娘真是個好姑娘。每次來不是陪添兒小姐,就是陪老夫人,且老奴能感受到,她是發自真心地對她們好,并沒有什麽所圖。”

夜嶼眸色微頓,他何嘗不知。

樊叔又道:“若是董姑娘願意……大人能不能多請她來我們府上做客呢?”

添兒一聽,立即附和道:“就是就是,夜嶼叔叔,我想和舒甜姐姐一起玩呢!”

夜嶼垂眸,看她一眼,道:“添兒,你舒甜姐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一天到晚陪你玩。”

添兒可憐巴巴問道:“可是,隔一段時間玩一會兒,也不行嗎?”

夜嶼低聲:“她本就不是都督府的人。”

玉娘的事,始終讓夜嶼心有餘悸。

他想起那雙宛若明月的眼睛……她适合簡簡單單,充滿煙火氣的溫暖日子。

而他的前路,注定刀光劍影,腥風血雨。

夜嶼摸了摸添兒的頭,掠過她和樊叔,離開了。

樊叔看着夜嶼的背影,低低嘆了口氣。

夜嶼回到東苑,藥浴已經備好。

夜嶼垂眸,木桶裏水波潺潺,照出他的倒影。

夜嶼沉吟片刻,伸手,褪下暗紅的飛魚服,踏入木桶。

水溫正好,霧氣騰然而起,眼前茫茫一片。

夜嶼靜靜坐着,背靠木桶,覺得有些疲累,但仍然睜着眼睛。

夜嶼沉思片刻。

今日他收到消息,寧王安排的黃墨軒已經到江南上任一段時間了,逐漸摸清了那邊的情況。

江心島的兵器廠雖然被炸毀了,但應該有部分鍛造所用的大型器物,被轉移到了別處,但暫時還沒有找到。

另外,尹忠玉把黃達和豆豆安頓在京城一個隐秘的地方,為的就是對梁王一擊即中。

夜嶼心中明白,江南兵器廠的事,皇帝雖然介意,但畢竟沒有太多真憑實據,若是徐一彪和梁潛死活不招,光憑黃達,很難坐實梁王的罪名。

夜嶼最近還在搜集梁王其他的罪證,以圖一擊即中。

夜嶼斂了斂神,他泡了不久,便從藥浴中站起身來,拿來幹巾,将身體裹住。

不知道為什麽,今日泡藥浴,總覺得有些不适。

夜嶼穿好寝衣,赤着腳走到榻邊,坐下。

他随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

這本書裏記錄着各地的風土人情——這是上次在江南之時,随手買的。

江南美食衆多,除了他們吃的那些,還有很多沒有嘗到。

書裏提到了嶺南,嶺南美食自成一派,講究“食不厭精”,同一食材的烹饪方法簡直是五花八門……夜嶼看到這兒,想起舒甜曾經的感嘆:“若是能去一次嶺南就好了,那兒的早間茶點一定很好吃!”

她喜歡下廚,又喜歡吃東西,為什麽還那麽瘦呢?

每次抱起她,都輕飄飄的,好似一團棉花,香香軟軟。

夜嶼将書合上,放到枕邊。

他走到桌前,将油燈吹滅,然後,回到榻邊,躺了下去。

夜嶼望着頭頂幔帳,幔帳聚頂,褶皺規整美觀,夜嶼怔怔看着,一絲睡意也無。

晚上喝了藥,胃腹處倒是不疼,但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感覺對夜嶼來說,十分陌生,仿佛胃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夜嶼無奈,只得起身,走到桌案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緩緩飲下。

水流劃過口腔,順着咽喉,流入胃腹之中,沖刷了一部分不适。

但當他重新躺回床榻之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又來了,居然比之前更甚。

夜嶼有一點脫力感,他心裏莫名發慌,怎麽睡也睡不着。

他不知所措地坐了起來,發絲散亂,衣襟微敞,無聲與黑暗對峙。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忽然,他感覺胃腹微動,整個腹部不由自主地往裏縮了縮,很像別人說的“前胸貼後背”。

夜嶼微怔,忽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難道,他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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