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吃幹喝稀

李廣孝并不小氣,賜封給江淺夏的三千食邑就在京都城外二十多裏的地方。

莊子旁邊是金線河,掘開一個口子引上來一條小溪,灌溉方便不說,溪水在莊子下邊兒環繞,還算是處風水地。

有高泉老爺子陪着,江淺夏只帶了無涯和紫蘇随身服侍,就坐着馬車悠哉的往莊子走,準備晚上就住在莊子裏,反正前任主人留下的別院是現成的,也有仆人在,沒什麽不方便的。

馬車緩緩的走在平坦的官道上,路上挑着青菜柴火要進京都售賣的小販絡繹不絕,江淺夏靠在車窗邊,很有一種外出踏青的新奇感。

走了小半天才晃到莊子上,遠遠的就能看見一座新建的牌坊,上面打着江家的牌子,嫣紅翠綠,十分顯眼。

活了兩個世界,第一次有屬于自己的土地,江淺夏骨子裏漢人對土地的眷戀和滿足席卷上來,忍不住跳下馬車,在紫蘇嬌聲埋怨的攙扶中,好奇的左顧右盼。

提着裙擺在小溪邊鞠一捧水撒在旁邊發幹的土地上,見不遠處的田中有牽着牛耕地的農夫,便湊趣的過去問問自家莊子的情況。

站在遠處時,流水、農田、耕牛和動作娴熟舒緩的農夫,看着像幅畫似的,可走到近處,江淺夏卻忍不住皺起眉來。

正在翻整的土地十分松脆,土壤粘性低不說,還有板結和沙化的現象,明顯因為長年累月的耕種,已經變得貧瘠不堪了。這樣的土地能産出多少糧食?

江淺夏并不看好。

耕牛還算壯碩,應該是随着陛下的封賞一起配發的,但耕牛身後拉着的犁,看的江淺夏心驚膽戰,生怕一眨眼就散架了。

農夫的樣子更讓江淺夏憤怒。

麻木的雙眼,發黃凹陷的臉頰,在還有些寒意的春風裏,只着一件薄薄的麻衣。

風吹過來,麻衣貼在身上,都能看見那外翻的肋骨。破洞的鞋子露出兩個腳趾,一片紅腫,是冬日裏起的凍瘡還沒消。

江淺夏站在田間小道上看了許久,此時已是晌午,應該是吃午飯休息避暑的時候。可江淺夏沒看見田邊有任何裝飯食的籃子,也沒見有送飯的人過來。

“大叔,看您頭上的汗,應該已經忙了一早上了吧?怎麽不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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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身子僵了一下,有些晃神的扭頭看,見江淺夏一行衣着華麗,知道來人身份不凡,便有些猶豫的停了下來,鞠躬行禮。

見他幹巴巴的看着自己不說話,江淺夏臉上帶笑,沒有一絲不耐的重複了一遍剛才的疑問,溫柔的嗓音讓農夫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一點。

這一放松不好,農夫只感覺頭重腳輕,一頭栽倒,頭磕在從土裏撿出來的石頭上,腦袋瞬間多了道口子,血汩汩往外冒。

被吓到的江淺夏連忙過去用娟帕按住他頭上的傷口,沖紫蘇喊道:“跑快點兒,去把車廂座位下邊兒的醫藥箱給我拿來!”

“哎!”紫蘇應聲扭頭跑去,無涯則替換下江淺夏,扶着農夫在田埂上坐好。

醫藥箱拿來,江淺夏利索的給農夫清洗傷口,穿了消過毒的細線給他縫了四針,再仔細的塗上點兒傷藥,蓋上紗布保護傷口,齊活兒。

“原來是醫女大人啊。”

經過一番折騰,農夫新奇的摸了摸腦門上的傷,臉上的麻木去了八分,随後又縮手縮腳的躲着江淺夏,帶着內疚低聲道:“醫女大人,俺沒錢給您診金……”

“沒事兒,本來也沒打算找你要錢。”

呵呵一笑,江淺夏皺眉道:“大叔,你氣血虧虛,光幹活不吃東西不行的,這都中午了,您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搖搖頭,農夫平淡道:“早上已經吃過一碗糊糊了,晚上婆娘給熬粥,中午不吃的,得幹活兒。”

“我知道農家人不容易,但一年裏不都是農閑時喝稀,農忙時吃幹嗎?現在明明是最重忙的春耕,為何大叔家裏還如此節省?”

鄙視的看了江淺夏一眼,農夫猶豫了一下,才悄悄的低聲道:“農忙時吃幹,那是有官家來的時候,吃給他們看的。”

江淺夏懂了,這裏面的門道,她在後世在新聞裏看的太多了,哪兒能不明白啊。

大乾的朝堂上,有一批骨頭硬的人所有權貴頭疼的人,那就是負責糾察、彈劾百官的禦史。

禦史腦子都感覺不太正常,他們熱衷于揭露權貴私底下的肮髒,以替廣大農戶伸張正義為平身志願。

要是被他們看見農戶農忙時也吃稀的,那這些悲天憫人的禦史,就會青天白日的去農戶家主府上大鬧,斥責權貴不顧低下農戶的生死。

要是在朝堂上彈劾該權貴後,覺着皇帝的懲罰輕了,彈劾的禦史就會覺得受了羞辱,更感覺自己愧對信任自己的百姓,然後要麽在大街上高聲咒罵一番,然後當街把自己挂街牌坊上吊死。

要麽,就一頭碰死在權貴府邸門口,用自己一條命,換權貴背負的罵名。

為了應付這些完全沒法兒對付的硬骨頭,權貴幹脆在農戶身上動腦子。

成功應付了來暗訪的禦史,并且給自家主子搏得一個良善美名的農戶,有獎勵。要是沒應付過去,反而敢告狀的……

這法子一旦推廣開來,大乾馬上就變成了極樂世界,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皇上也高興,多好?

唯一受罪的農戶也不覺着有什麽不好的,反正他們唯一求的就是有口飯吃,餓不死就行了,沒多少其他的追求。

高泉聽的微微皺眉,作為官家的貼身奴婢,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能像這麽糊弄的,這不是把官家當傻子了嗎?

“老爺子,您老放寬心,對這些事,官家心中肯定是清楚的。”江淺夏寬慰道。

不僅是清楚,要是沒有皇帝的暗中示意,連表面的平靜都維持不了,這天下早亂了。

靠天吃飯的年代,又沒有高産作物和科學育種,能餓不死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哪還能顧得上低下的人吃幹還是喝稀?

“大叔,走吧,随我回莊子,我請您吃飯。”

讓無涯扶着農夫起身,江淺夏拍去他衣裳上的浮土,輕笑道:“我是這片莊子的莊主,可有錢了。人活着嘛,只要有力氣,還怕沒口吃的?”

“春耕要下死力氣,沒吃的,您就帶着大家來莊子裏拿,等秋收有糧食了再還上。要是糧食不夠還,那農閑時我就給大家找點輕巧賺錢的活計幹,總能把日子越過越好的。”

“上莊子裏拿糧食?你們連大夥兒家裏用來下蛋的老母雞都要搶走了,俺可不敢去拿什麽糧食,累死了也只怪自己命賤!”

農夫大力甩開無涯的攙扶,握着鋤頭的手臂青筋鼓起,要不是怕連累了一家老小,他真想一鋤頭把這惡毒的女人砸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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