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裴瑤身體虛弱,半日不吃不喝後,眼前就開始晃着虛影了,想離開長樂殿偏偏又使不上力氣。
暈頭轉向的時候忽然飄進一陣肉香味,不知是不是幻覺,她努力吸了吸鼻子,香氣反而更濃郁了。
她拼命掙紮着下榻,腳踩在地板上都覺得疼,肉香讓她顧不得這些,雙手搭在屏風上,慢慢地挪着步子。
屏風後人影晃動,裴瑤探過腦袋,宮娥魚貫而入,将菜肴擺放在食案上。
太後宮裏的食案頗長,躺上兩個人都沒有關系,碟子盤子将整張食案都擺滿了,最後還一杯花露,聞着就清甜。
裴瑤的腦袋一點一點磕在屏風上,本來黯淡的眸色驟然尤為明亮。
若溪就像沒有看到她眼中的光,端着一碗白米粥朝她走去,笑吟吟地問話:“皇後娘娘可是餓了?”
“不餓。”裴瑤堅持。
“太醫交代了,您剛醒過來,體內餘毒未清,不适合大魚大肉,吃些清淡的為好。”若溪說。
“我想回椒房殿。”裴瑤慢吞吞地開口,她就過來看一眼而已,再說就算給她吃,她絕對不會吃。
若溪覺得小皇後口是心非,笑說:“您現在不适合走動,別說是回椒房殿,只怕出殿都不成。”
裴瑤唇角抿了抿,那股血腥味還沒有退散,就像是黏在了口腔裏面,她呆呆地看了會兒,自己挪回了榻上。
人醒了,卻比之前呆了,若溪将白粥放下,走到太後處詢問:“皇後娘娘是不是哪裏不對勁?”
宮娥給太後盛了一碗肉湯,香味撲鼻,太後卻皺了眉,她不喜吃肉,但宮娥遞過來的時候,她沒有拒絕,接過來抿了一口,道:“她是怕粥裏有毒。”
小皇後從尼姑庵裏出來,比起一般的小姑娘見識多,別看着呆裏呆氣的,腦子裏主意正着呢。
相同的飲食下,為何她中毒,旁人卻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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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後哪裏是絕食,分明是害怕再被人下毒。
太後垂下了眼睛,沒有再喝,反而往裏殿走去。
裴瑤躺在榻上,聽到腳步聲,翻了個身子,背朝裏面,看着一身玄色裙裳的太後。
太後言語,而是端起白粥,拿勺子舀了一些,放入嘴裏,“還吃嗎?”
太後這是在試毒。
裴瑤一雙眼睛瞪大了,“吃、吃。”
“再敢絕食,丢出去打板子。”太後沒有多計較,倒是好耐心地坐下來,舀起一勺粥喂到皇後的嘴邊。
裴瑤這次變乖了,慢吞吞地張開嘴邊,眼睛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盯着太後的身上,粥喂到嘴裏才含着吞下了。
一個專心看,一個專心喂,一碗粥喂得也快,太後放下碗的時候,裴瑤意猶未盡。
太後不再理會皇後,站起身,道:“皇後在哀家這裏中毒,哀家有責任照顧你,你想要什麽,哀家盡量都滿足你。”
裴瑤嘀咕一句:“我想見師父。”
“見誰?”太後沒有聽清。
裴瑤鼓足勇氣:“我師父,靜安師太。”
太後忍不住看她:“哀家好奇你法號是什麽?”
裴瑤睜着一雙眼睛:“法號是師父取的,我們這一輩是無字,師父添了望字。”
“無望……”太後抿抿唇角,轉身就走,再不走就會笑出聲了,到時小皇後會生氣。
無望小師太盯着太後背上展翅的鳳凰,跑什麽,無望就無望,其實師父開始想取欲字,後來覺得對不起她,就改成了望字。
望是有希望的意思,代表着師父對她的希望,不過就是輩分不好,若是當初跟了住持,那她就是靜望小師父。
好像哪裏不對勁。
****
皇後養病的時候,昭和宮裏的太妃自盡了,皇帝傷心半日,喪事未辦,太妃的兄長提議以太後尊榮大辦。
朝堂上,太後不說話,皇帝今日也不吭聲,丞相吳之淮觑了一眼太後,也不敢吭聲了。皇後半夜中毒,太妃第二日就自盡,他們不是傻子,分明是太後為保全陛下的顏面才聲稱是自盡。
偏偏太妃的兄長沒長腦子。
太後沉默了會兒,問陛下:“陛下的意思呢?”
“太後,陛下為尊,太妃是陛下生母,按理來說,追封太後的尊榮合乎常理。”朝臣谏議。
皇帝忽而緊張起來,他想起哀帝就是因為為妻家争名分惹得太後不高興,太後才将他廢了,他不能變成哀帝,忙道:“不必了,以太妃尊榮下葬。”
太後莫名笑了,“按照陛下意思去辦。”
朝臣紛紛應和,太妃兄長顧桢氣得咬牙,還想據理力争,同僚一把拉下他,沒辦法,他只好違心高呼。
散朝後,顧桢氣得直罵:“太後強權,早晚會敗了大汗江山,她為嫡母,太妃為生母,強制壓着陛下,可見心胸狹窄。太妃說是病逝,可好端端地為何會病逝,依我看,定有問題。”
同僚嘆息:“你看看陛下毫無作為,剛将自己的兄弟貶為庶人,又逼死自己的生母,死後哀榮都沒有。”
顧桢直言:“陛下根基薄弱,都是太後逼的,可惜朝權都在女子手中,我等男兒無法作為。”
“你是陛下舅父,不如親自去勸谏,只要陛下肯争氣,我等拼死相争。”
“我去試試。”顧桢嘆氣。
****
裴瑤在床上躺了三天,終于迎來第一個看她的親人—靜安師太。
當年裴瑤送進尼姑庵裏的時候,面黃肌瘦,包在襁褓裏都沒有五斤重,裴家人放下後留了一筆銀子就離開。
靜安師太當時不過十八歲,不大識字,給孩子取名的時候,先是想到了欲字,住持們總說欲乃心中魔鬼,因此她就想到了無欲這個法號。讀起來有些繞口,靜安就直接改了無望。
裴瑤長到七歲的時候,靜安帶着她敲開了裴府的大門,沒成想,門人卻說姑娘裴瑤好端端地生活在府上,從未出過門,将靜安當作神棍給趕走了。
七歲的小孩子也是第一次下山,跟着師父走了一路,一口水都沒喝到,蹲在路邊就哭了起來。
靜安又急又生氣,不敢去敲門,咬牙背着裴瑤回到庵堂,從此後,不再說一句裴家的事情。
這也讓裴瑤不知自己的身份,一心以為是自己沒人要的小尼姑,有一日纏着師父要剃發,吓得靜安幾天沒吃飯。
今日進宮,靜安師太畏畏縮縮,見人都不敢擡首,直到見了裴瑤才笑了起來。
裴瑤整個人從榻上蹦了起來,“師父、師父,你過得怎麽樣?”
靜安看着面前面色粉嫩的少女,眼前也是一亮,往日裏跟着她後面唠唠叨叨的小姑娘長大了,變成了國母。
“好,自然是好的,你如何了?”
“我自然是好的,我能給你養老了,你離開庵堂好不好,我給你銀子,你去買宅子,再買上三兩婢女伺候你。”裴瑤整個人都歡快不少,将身上學來的規矩都抛開。
靜安卻嫌棄她:“我在庵堂裏面長大,又過了三十多年,早就成了習慣,不想走,倒是你,有空回去看看我就好。”
裴瑤剛要開口,屏風後走來一人,她忙閉上嘴巴。
太後轉過屏風,瞧見皇後衣衫不整,襟口開了,都挂到肩膀上,露出突出的鎖骨,她看了一眼,“皇後今日的衣裳尤為獨特。”
靜安一聽,忙伸手給裴瑤拉上,嘴裏嘀咕道:“要注意些,不能給人看了去。”
太後的目光落在靜安那雙黝黑的手上,兀自擰眉,黝黑的手就像在玷污皇後潔白的肌膚。
但太後沒有說話,淡然地走過去,“給有心人看去了就不好,靜安師太來了便多住兩日,教教無望小師太怎麽好好穿衣裳。”
裴瑤定住了,太後頭頂上粉色的泡泡少了很多,沒有變色,反而是消失了,太不尋常。
“皇後在想什麽?”太後忽而出聲提醒。
裴瑤依舊揚首,好心道:“太後近日會出宮嗎?”
“過幾日有禪會,哀家準備去,皇後身子不适,還是留下。”太後點頭。
裴瑤一個激靈,忙道:“我觀太後面門烏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災,您別出宮去。”
太後登時愣了下來,“皇後的本事了得,若是沒有血光之災,哀家豈非錯過禪會了。”
裴瑤也拿不準,泡泡變少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她索性咬牙道:“禪會不好聽,我給太後讀書,讀舌入其口,層刺其心的後面。”
“不好聽。”太後直言拒絕,掃了一眼木讷的靜安,“師太先去安置,哀家有話同皇後細說。”
靜安畏懼太後,膽顫地掃了一眼裴瑤,擔憂地走出去。
裴瑤害怕太後會出事,絞盡腦汁地想着挽留的辦法。太後淡然處之,“皇後,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嗯?”裴瑤詫異,“我不知道,太後面相不好罷了,你瞧着您的臉色,都黑了。”
太後摸摸自己的臉頰,略有疑惑,遲遲沒有下決心,她去參加禪會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幾乎無人知曉的,皇後足不出戶,斷然不會知曉的。
裴瑤急了,忙道:“太後,書不好聽,我可以教您啊。”
太後納悶:“教什麽?”
裴瑤:“舌入其口。”
作者有話要說:
裴瑤:我過目不忘,足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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