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⑤章

漆黑一片的房間，從窗外滲進的陰冷月光，蓬亂長發中擡起的一張女人的臉……

“伏溪……伏溪……”

抖顫的聲音尖尖細細，卻是自這樣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口中滑出的……

胸悶的感覺壓得伏溪只覺喘不過氣，她自然明白站在跟前的就是和她自小一同長大卻沒有多少感情的哥哥，雖然說她也因自小和家裏的淡薄關系而擁有了冷血扭曲的性格，然而眼下看見向着她一步一步迫近而來的親哥哥，她卻頭一次感覺到想要躲避——她也不知道，這是因為厭惡，還是因為恐懼。

“伏溪，幫幫我……幫幫我——啊！”

尖利到近乎能刺破頭骨的慘叫使得伏溪猛然驚醒，這才反應過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只不過這噩夢，與那一晚的情景，卻是重合到驚人的程度了。

氣息尚未喘勻，胸口仍然起伏得厲害——伏溪把手按在胸口，這才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後背也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本想擡起袖子把額上的細汗擦上一擦，卻忽地發覺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時被纏上了雪白的紗布。

這是……受傷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

等會兒……這裏，是什麽地方？……

“喲，你終于醒啦。”

一聲熟悉的呼喚引得伏溪回過頭去，不過在她目光落定的那一瞬，便立馬條件反射地揚起一巴掌來，卻不成想被對方一下接住。

“我說，你是不是有狂躁症啊，平時和你朋友也用這麽特別的方式打招呼啊？”面前的大男孩把她的手腕緊緊攥着，說完便帶着幾分不悅往上提了提右邊那道很好看的濃眉。

伏溪把手腕從他手裏掙脫出來，竟也感到有些尴尬起來，于是把臉撇向了一邊去：“不是啊！只是……誰叫你隔三岔五地跟着我啊，搞得我以為你是變态——對付變态，不就是應該采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麽！”

“對付變——”阮九被嗆得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栽下來，從胸口蹿騰上來的火氣惱得他連腮幫子也跟着鼓起來，“得！哼，算我看錯人了，那會兒真該讓你就那麽暈死在大街上算了。”

聽到這句話，那天的情景便如被浸入水中又松開的木塊一樣轉瞬浮上伏溪的腦海來，再瞅瞅周邊的場景，伏溪便隐約明白過來事情的始末了，立時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直至局促很久之後，才終是小聲地回了一句：“對……對不起。謝謝了。”

阮九自然不會料到竟然能從這個一直對他擺着一副冰山面孔的家夥嘴裏聽見這樣的話，本來在心裏準備的二百多句炮仗一樣的反擊語一時間便全然崩塌作軟綿綿的塵灰了，以至于他連下一句都不知該接哪句才合适。

“沒……嗨！沒事兒……”但他到底還是開了口——男生對于女生，尤其是對于漂亮女生的寬容度向來高到令人發指，這會兒阮九轉瞬就将之前的那些不愉快通通抛到了腦後去，臉上的神情還賤兮兮地變得關心起來，“那時候是怎麽了啊，你是不是遇上什麽麻煩了？對了，醫生說你手臂上的傷口挺深的，如果再晚一點兒沒準會因為失血過多丢了小命呢……所以，是不是有誰找你麻煩啊？”

伏溪那副垂着眼睛心事重重的模樣，使得阮九不自覺地就為她腦補了許多凄慘的境遇還有心酸的過往，所以眼下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英雄救美，再顧不上考慮其它了。

但是伏溪沉思了片刻，好像是在心裏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将自己臉上的焦慮神情強行壓了回去，擡起頭來注視着阮九的眼睛，目光平靜冰冷，卻很真誠：“你能好心幫我真的很謝謝你，讓你墊付的醫藥費回到學校我就還你——至于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她的話說得算是圓滿，禮貌又挑不出毛病，可就是激得人莫名想要發火。

先前和她的種種交集就已經使得阮九心有不滿——雖說某種程度上來說那都算是他自找的，但是這些情緒就像是被丢進木桶中的炸藥一樣一點點集聚起來，所以此時伏溪說的這句話，無疑成了最為有力的導-火-索。

“我說！”阮九提高了聲音，全然不理會旁人向着他投來的異樣目光，“我阮九活了這小二十年，還從來就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奇怪的女人！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點人的感情？就算是像我這樣的陌生人，幾次接觸下來，也好歹有點兒在乎你了，你怎麽就能這樣把所有的東西這麽幹脆地推還回來，非要把一切劃得清清楚楚的呢！你——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啊，怎麽就能冷得像個冰塊一樣？我看誰要是運氣背到做了你的朋友，也可真是夠辛苦的了！”

伏溪沒說話，只是漸漸把眼睛沉進了頭發的陰影裏，雖然情緒看上去并沒有多大起伏，語氣裏卻已是漫上了些許自嘲的味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來就沒有朋友，所以，這種情況并沒有存在的可能。”

說完她站起身來，逆光的角度襯得她精致的臉龐弧線愈發地柔和——她開口了，不緊不慢：“上次你加了我的微信對吧？這費用我就在微信上轉賬給你好了。讓你遇見像我這樣奇怪的人，真是抱歉。我以後盡量不在你的眼前出現就是。還有……今天的事，謝謝。”

她走了，身影漸漸隐沒在門口的光線裏，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阮九愣在原地。

良久，他才算是有些緩過來，卻一臉沮喪地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什麽時候給她道個歉吧——總覺得，自己今天說的話，是有點兒過分了。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孩子。

而且……是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冬天的雨一向冰冷刺骨，今天卻算是反常了。

有點兒像是春雨，綿綿軟軟的，直待撲到臉上才顯出本色，凍得人不住發顫。

伏溪不想撐傘——盡管她也沒帶——她就是想這樣倚着迷離的意識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進。

剛才阮九說的那些話，仍在她的心頭不住打轉。

朋友？……

這還真是個被遺忘了多年的詞語啊。

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夠擔得起“朋友”二字？

活着，走着——一路上，她在不停地丢棄自己的回憶。

而在她剩下的那些回憶裏，自小特殊的體質似乎一直使得她與同齡人格格不入，所以自然沒有多少人願意接納她，更別說願意和她玩耍嬉鬧了。

而父母呢，更是将她視作怪胎一般的存在，想來如果不是因為哥哥出的這檔子奇怪的事兒，大概她永遠也不會看見父母和她這樣低聲下氣地說話吧。

所以她自小便覺得自己大概就是低人一等的，也因此格外反感他人的接近。

她不想被人挑刺，也不想被人看清。

她自卑。

而現在背負着這樣丢人的任務，她的冷漠性格更是進一步得到了強化。

“但是，這有什麽問題嗎？”

雨珠順着她的發梢滴落下來，卻并沒有使她的思考中斷。

“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不是麽？

“從高中開始，我就習慣了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寫作業，一個人玩耍……

“像野獸一樣活着實在是一件再省心不過的事兒——餓了就吃，困了便睡，只要不作多餘的思考，又有什麽問題會存在呢？

“至于朋友……

“人怎麽會為一個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傷心呢？”

她停下腳步，本是想得意地笑上一笑，卻忽然感覺到眼角猝不及防地一熱。

真沒出息，居然哭了——眼淚這種東西，不是自十六歲開始，就早已流幹了嗎？

“我何必在意一個跟我毫不相幹的人所說的話？”想到這裏，伏溪又感覺有些惱怒起來，“只要把錢還給他，我們就各不相欠了。我從小就是這個世界的棄嬰，我——再也不會犯賤去相信別人了！”

她恨恨地把眼角的淚抹掉，就準備回租住的房間換套幹爽的衣服，可卻在這個時候感覺到後方斜對角的小巷溜來了監視的目光。

只身一人在這個城市闖蕩，使得她本就比常人高上許多的警覺性更上一層，再加上捕獲信使使得她對抓住線索的信心和欲望更加強烈了，所以眼下她很快就注意到自己被人盯梢了，但同時她覺得這是個不能錯過的好機會，于是在假意若無其事地向前走了一段發覺對方仍在暗處尾-行之後，她便猛地一個打轉就沖進了後方對角那條黑漆漆的小巷。

那兒果然藏着一個黑影——只是那人似是吃了一驚，踉跄着調轉過方向之後，就向着小巷的深處奔逃而去。

但伏溪自然不會放過他。

追逐持續了一陣，伏溪開始感覺乏力起來，而長期的單獨行動使得她對于自己的體力有一個相當精準的評估，所以她明白再打追逐戰恐怕會于己不利，于是便索性一個翻身上了牆，在牆上飛了幾步之後一個翻轉落地，又穩又準地橫在了黑影跟前。

這便是她自小異于常人的體質。

不論是什麽角度的平面，只要她站上去，就能像在平地上一樣行動自如。

還有一樣——她生來，後背上就紋有兩把銀刀的圖案。

而這圖案，并不僅僅是看着駭人那麽簡單——當伏溪把手放在圖案所在的位置上時，那兩把銀刀便會從皮肉中脫出，刀柄着掌落入她的手中，而她後背的皮膚竟會在銀刀分離完全的那一瞬重又完好如初，而能讓銀刀變回圖案狀态的，也就只有她本人而已。

她自然不會忘記父母第一次發現她的這項能力時眼珠子都要驚掉的表情。

但并沒有什麽所謂。

她喜歡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P.S.謝謝小天使的火箭炮！更新一篇作為答謝~Ｏ（∩＿∩）Ｏ～最近在填小幽靈的坑，填完了就回來補這篇——稍等稍等哦，小幽靈是短篇，很快就結束了！XD 再一次感謝，謝謝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