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③③章

伏溪下意識往背後一探，卻再沒了那熟悉的刀柄着掌的觸感。

“阮九，你……”她的聲音很微弱，弱到再無法支撐起狠戾的語氣，卻還是能聽出其中隐藏着的強烈憤怒，“你為什麽——”

可是她很快感覺到劇烈的暈眩，牢門連着阮九的臉不斷旋轉、旋轉，亂七八糟、四分五裂，加上後腰上蔓延而來的強烈痛楚和失血過多後的虛弱，伏溪眼前的畫面開始愈發模糊、破碎，轉眼間便為漫無邊際的黑暗所取代了。

而此時立在牢房昏暗光線之中的阮九看上去僵硬得活像個木偶，一手緊握着一把銀色匕首，跌跌撞撞間踢亂了腳邊的稻草，機械地步出了牢門，高瘦的身影頹唐地、萎靡地，搖晃着漸漸消隐在了遠處的黑暗裏。

就好像一個被穿了線的傀儡娃娃。

性轉世界雖大，可是沒有個熟路的向導逛起來到底還是費勁——杜雲莎向南浦提議回人間遛遛，但他看上去卻是有些猶豫：“我本來就是拜托了遲心小姐向我父親報備的，自然是該早些趕回去，可眼下不覺已是逗留了這許多時間，只怕——”

可還沒等他說完杜雲莎忽地一下扯過了他的衣領，瞪大了那一雙被睫毛膏暈染得漆黑的大眼睛怒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南浦看上去有點兒意外，外加一點兒懵。

“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老事事兒都和你父母報備，什麽都聽爸媽的，像話嗎？”杜雲莎說，眼裏閃爍着一點兒略帶憤怒的火焰。

南浦竟一時接不上話了。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說，“之前從來沒有人和我說起過這些……”

他低下頭，垂着眼簾玩弄着自己的小指，聲音聽起來愈發地輕了：“我從小，就只跟着我的父親生活，他是我最崇敬也最親近的人……只是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并不能成為他理想中的兒子，而每逢這個時候，我就會感覺有一點難過……”

“哦？”杜雲莎看上去卻似是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那為什麽不能成為呢？他理想中的兒子，又是什麽樣的呢？”

南浦咽了咽口水，看上去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告訴了雲莎小姐你，你可不許笑話我。”

“哈哈，放心，當然不笑話。”杜雲莎豪爽地拍了拍南浦的肩膀道，“你盡管說便是。”

“我……”可南浦臉上的紅暈卻是愈發濃重了，“我從小就喜歡那種強勢又漂亮的大姐姐，被這樣的大姐姐關心呵護是我自小便有的夢想，就算……就算被那樣的大姐姐圈養在家哪兒也不讓去也很幸福啊，反正我早就已經習慣被養在家裏的生活了……可是我爹，他希望我有事業心一點兒，上進一點兒，和同齡人比起來稍微優秀那麽一點兒，日後也好成為族長大人身邊閃閃發亮的參謀……雖然我心裏也知道我父親的期許是要來得更正确一點兒，可我清楚，我永遠也不可能達到他的期許的，因為我并不喜歡——”

“可以的。”意外地，杜雲莎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纖白的手臂繞過他的肩膀輕輕将手緣上他白淨的小臉，“如果你願意的話，絕對沒有問題。”

南浦略帶疑惑地瞅着杜雲莎，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雲莎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憑你這樣讨人喜歡的長相，如果想要追求你的夢想，絕對不成問題……”杜雲莎邊說邊湊近了南浦，笑眯眯地、溫柔地将覆在他額前的那一縷碎發撩開，看着他如奶油一樣甜膩幹淨的面龐，目光便也如水波一樣開始微微地蕩漾起來，“至少……我很喜歡。”

南浦一時呆了，凝視着杜雲莎如畫卷一般精致耐讀的面孔他竟也忽然覺得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撓着一樣，想要說些什麽卻感覺自己的舌頭仿佛被困住了一樣吐不出話，只好默默地臉紅、臉紅，繼續臉紅，真恨不能自己能瞬間隐形，那樣便不會再顯出這一副笨拙的樣子來了。

可是他很快感覺到自己被杜雲莎拉近了身旁，而她蓬蓬的卷發垂下來散開好聞的氣味，跟着便有什麽溫軟的東西覆上來貼住了他的唇，于是他便感覺自己像是陷進了一百個棉花糖聚成的甜夢裏一樣心跳加速、欲罷不能。

“哦，南浦……”他聽見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地在他的耳邊呢喃着，“你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歡嗎，那樣幹淨、那樣溫軟，就好像一塊繡着花的上好絲帕，引得我只想愛上你、戀上你，迷到無法自拔……親愛的，你這片柔軟的草地一定尚未留下任何女人的足跡，這可真是對極了我的胃口，所以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就答應我吧，我發誓一定會好好地疼愛你、呵護你，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最惹人豔羨的小男孩兒……”

天啊，感覺快要死機了，可是眼前的杜雲莎不正完完全全地切合了他夢中渴望的、愛慕的大姐姐形象嗎，男孩子被女生寵溺又很可恥嗎，可是這在這邊不是算不得什麽新鮮的事情嗎，那麽這又有什麽不好的呢，要是自己那頑固的老父親能夠開明一點兒就好了……

可是管他呢，自己不也已經這麽大了嗎，也是該有資格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事業什麽的，随時都可以拼搏追逐，可是喜歡的人，一旦錯過就只怕是再無機會能夠遇見了。

想到這裏南浦便卸下了心頭的負擔回應了杜雲莎，緊緊、緊緊地将她擁在了懷裏。感受着她美好柔軟的軀體，他只覺自己呼出的氣息都燃起了這年紀所特有的狂熱：“雲莎小姐，我願意！”

只不過剛說完他便很快地低下了頭，複又顯出了腼腆的本性。

但對于杜雲莎來說，她已是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回應——之前她從未料想過能這般順利的，所以眼下她真是從心底感覺到興奮不已，于是笑盈盈地牽着南浦的手往前走着，開始憑借印象摸索起通往人間的入口來。

四周的簾幔被拉得嚴實，水心珠在房間的正中央閃映着幽幽的藍光，安靜、素雅，宛若少女新泣的淚珠，靜谧的光亮将那對被何惜言握在手中的銀刃襯得愈發冷冽耀目起來。

“大小姐……”片刻過後，一直靜默在牆角的尋瑤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情緒開了口，“您……”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話還沒說完何惜言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目光仍舊沒有從那對閃着冷冷寒光的匕首上移開，“可是你我在一起相處也是有了這許多年了，所以你該是清楚的，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應該知道，以我的性格，是斷然不可能因為外界的事情而改變自己的個性，也更不會因為害怕，就放棄自己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的。”

“是，我當然知道！”因為激動，尋瑤的聲音竟破天荒地變得有些尖利起來，“可是大小姐可曾為我想過嗎？

“是，大小姐您強勢，又有能力，盡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會惹上風險也沒有什麽好害怕的——因為您就是這樣的人，而追求刺激，是您能感覺到生命意義所在的唯一方式……可是我呢，大小姐您有想過我嗎，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指定為了您的丫環，而您的平安健康便是我存在的全部意義——這是我自出生起就每日每夜被告知被教導的，倘若大小姐您因為招惹上銀刃族的事兒而有個三長兩短，那我……我——”

說到這兒尋瑤哽住了，張着嘴怎麽也無法再吐出一個字兒來，只能擡起袖子拭淚，那小心壓抑着的暗自抽泣很快便轉化為了大聲的哀泣。

對于她這樣無親無故，自出生以來便被指派了主人的小丫環來說，大小姐便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是她的信仰、她的大樹，是她那孤寂凄冷的生命裏唯一一點閃爍的星光。

在這些年裏，因為有大小姐在，她才能肆無忌憚地活潑犯傻，甚至有時候看見心儀的帥哥還能小小地花癡任性，因為她知道大小姐會為她襯着底——所以她實在是不知道也無法想象，沒了大小姐之後，她該如何憑借自己的力量在這個險象環生的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

何惜言一直沒有接話，眼下她輕輕地把匕首置于臺面放穩，起身向着尋瑤慢慢地走過來，一步步都走得那麽堅定，就和以往一樣的淡定從容。

“腿上的傷可都好了？”她問，白玉似的手輕輕擱在了尋瑤的肩上。

“不要你管。”尋瑤把臉偏到一邊，怄氣似的回應。

何惜言臉上微微泛起一抹笑，又伸了手去把尋瑤的手擒在手裏，迎上她流轉而來的眼波瞬時變得目光如水，全沒了先前那狠戾的神氣：“誰又說我不是一樣呢。尋瑤，我自打出生睜眼看見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身後便有了你這樣一個小跟班了，有時候若是一天看不見你我便也覺得像是缺了什麽一樣……可是，每個人終究還是獨立的個體，若是因為害怕失去某些東西就選擇什麽也不做，就那麽安安靜靜地活着等死，那這樣的人生也未免太蒼白無聊——至少對于我來說，是斷斷不能想象的。

“你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姑娘，我唯一對不起你的地方便是到現在都沒能助你尋個好人家嫁了，讓他們好好地疼愛你、呵護你……你就是這樣的姑娘，所以這是最合适你也最能讓你感到幸福的歸宿了，而我卻是不同。

“我不是一個願意長命百歲的人。

“我寧願生命短暫燦爛如夏花一瞬，也不願它單調冗長如毛象一生。我無意改變你的人生志向，卻也不願自己的命運為他人所影響。

“我好抱歉，讓你遇上了這樣的主子——可是除了對你抱歉，我卻也無法給出你任何其它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