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時清收拾好自己剛踏出院門,迎面對上老太爺新派來的人。

這是見不到她不罷休?

蜜合撇嘴,小聲跟時清嘀咕,“小主子,肯定是金盞告您狀了。”

時清覺得應該不全是。

主要原因估計還是昨天她被當衆退婚,讓老爺子丢臉了。

她打金盞只不過算火上澆油。

看着對面來的三五個人,蜜合下意識跨出一步擋在時清身前。

明知道不去不行,但還是強裝鎮定問了句,“咱們、咱們去嗎?”

好像她有選擇權一樣。

蜜合扭頭看時清,滿臉擔憂,“要不然還是等大人跟主君從寺裏上香回來再說呢。”

時清父親李氏明日生辰,今天時大人告假帶他去寺裏上香了。清晨起床出發,中午在廟裏吃齋,估摸着要下午才能回來。

“去吧。”時清嘆息。

有些人一旦躲過初一,十五可能就見不到了。

時清哪能讓自己帶着遺憾走呢。

再說老爺子一早就讓金盞過來蹲她,肯定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訓她,這才憋的整宿沒睡。

蜜合驚詫的扭頭看時清,以為自己聽錯了。

畢竟老爺子不喜歡主君,連帶着也不太喜歡小主子時清,每每見到總要挑刺。

長時間一來,時清父女倆每次見到老爺子都跟老鼠見着貓一樣,低頭罰站不吭聲,能躲就躲。

要是實在躲不掉就等時大人在家的時候讓她去處理父親跟夫郎孩子之間的矛盾。

而今天小主子竟然願意主動去老爺子那兒讨罵!

蜜合擡頭看天,太陽這是從西邊出來了嗎?

換成今早之前,時清的确不想去老爺子那兒,畢竟老爺子年齡大指不定沒幾年好活,能忍她就忍了。

可現在不同。

她跟老爺子指不定誰走在誰前頭呢。

既然大家起點都一樣,時清覺得自己沒必要讓着他。

時清垂眸整理袖筒,扭頭跟蜜合說,“趁着我還有時間,想告訴老爺子一個道理。”

蜜合疑惑,“什麽道理?”

“她姥爺可能還是她姥爺,但他孫女不可能永遠是他孫女。”

時清都沒讓老爺子派來的人出聲,直接就說,“前面帶路。”

這次來的是陳叔,年齡跟老爺子差不多大,聽到這兒還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昂頭挺胸的時清,使眼色讓身邊的幾個小侍跟在時清主仆後面,免得她跑了。

平常時清聽說去老爺子那兒就跟只鹌鹑一樣愁眉苦臉,今天忽然變成大白鵝,雄赳赳氣昂昂走出目中無人的氣勢,有些反常。

本來聽說她動手打了金盞還覺得不可能,畢竟小主子是府裏出了名的好脾氣。現在看來,還真有這麽回事。

時清跟着陳叔剛踏進老爺子的內院,就聽見裏面帶着怒氣的聲音傳出來。

“她是得了失心瘋嗎?自己被退婚把氣撒到別人頭上,真是好大的出息!”

老爺子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手裏拄着根打磨光滑的紅栗木拐杖。雖說已是花甲之年滿頭銀絲,可精神跟身體瞧着都不錯,發火的時候中氣十足。

昨個時家丢了這麽大的臉,他心頭火氣還沒消呢,今天就聽說他派去叫時清的金盞被她給打了!

“主子您可不能生氣,金盞就一下人,小主子打她定然是她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對,您可犯不着為這個責罰小主子。”老徐抹着眼淚站在旁邊勸。

他嘴上說的好聽,然而擦眼淚的手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

金盞就站在他旁邊,臉上帶着巴掌印,小聲反駁,“我沒做錯 。”

老爺子看着她手指分明左邊的臉頰,心疼道:“什麽下人主子的,我拿金盞當親孫女疼,全府上下誰不知道?”

金盞的祖父老徐是時老爺子當年陪嫁到時家的小侍,嫁人後才磕頭離開。

後來他妻主家鄉鬧災荒,就又帶着唯一的孫女回到時家。

這麽多年一直伺候在老太爺身邊,說是奴才,平時派頭堪比主子。

整個府裏除了老爺子,就是他底下的三個女兒見着他都要喊聲“徐叔”。

金盞跟他有學有樣,拿自己當成時家的小主子,不見得把誰放在眼裏。

今天陡然被時清一巴掌甩到臉上,當時沒反應過來,回到老爺子院裏後就開始告狀。

老爺子拐杖杵地,手指着門外院子,“她那是打的你嗎?她那是不把我這個老頭子放在眼裏。”

他手指過來的時候,時清右腳剛跨過門檻,一擡頭就對上臉色陰沉,嘴角下壓的老爺子。

時清心頭一跳,斂目行禮,喊了聲,“姥爺。”

還是有點慌,畢竟慫慣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姥爺。”老爺子陰陽怪氣,“我還以為你考中探花眼裏就只剩你爹了呢。”

時清平時就嘴笨木讷,戳在旁邊當個木頭人,恨不得別人看不見她,不如老大家比她大幾天的二姐會來事,不讨他歡心。

但凡時清的嘴能跟她二姐時喜一樣,可至于被長皇子當衆退婚?

現在整個京城都知道這事,他這張老臉要往什麽地方放。

今天想把時清叫過來教導兩句,人還沒見着,她就先對自己派去的金盞甩巴掌了。

考上探花,別的本事沒長,脾氣見長啊。

全怪她爹沒文化一俗人,什麽都不會就知道溺愛。要他看來,時清父女一個德行,全是拿不出手的性子。

半杆子打不出一個屁。

老爺子雙手搭在拐杖上,撩起眼皮子看站在屋中間的時清,半句沒提讓她坐到跟前的意思,開口就是質問,“你為什麽打金盞?”

這話一問出,屋裏屋外的人都豎起耳朵,連老徐都停下假哭。

時清胸口悶的發堵,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擡眼跟老爺子對視,略一揚眉,“我打她還需要理由?”

她一個時家的嫡女,在老爺子跟前地位還不如個下人。

這樣的長輩,自己敬他幹什麽?

以前是怕事,想珍惜好好活着的機會,現在她連活着都做不到,還怕個錘子。

時清自己從屋中間走到旁邊,拉了個椅子坐下。

她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看着老爺子桌上的點心忽然有些餓,伸手一指盤子,“金盞,把那盤紅豆糕給我端過來。”

叫的不是蜜合,而是金盞。

“?”金盞聽的目瞪口呆紋絲不動。

時清她知道這是在誰的院子裏嗎?她敢使喚自己?

老徐捏着帕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起虛假笑意,綿裏藏針柔聲說,“小主子使喚老爺子院裏的人使喚的挺順手啊。”

這是完全不把老爺子放在眼裏的意思。

時清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歪坐在椅子上,擡眼看老徐,“那你也別閑着,去給我換杯熱茶過來。”

真是給他臉了。

多大年紀了還沒點眼力見。

“……”

老徐在府裏除了老爺子沒人敢使喚他,猛地聽見時清讓自己去倒茶,差點氣的厥過去。

“鬧夠了沒有!”老爺子拐杖杵地發出沉悶的“咚咚”聲響,“你看看你像什麽話,坐沒坐相目無長輩,沒有半分教養!”

時清有教養的時候也沒見他對自己有半分滿意啊。

“您既然說我沒教養……”時清深吸口氣站起來走到金盞面前,對上金盞挑釁的視線,擡起左手朝她右臉幹脆利落的又抽了一巴掌。

一左一右,特別勻稱。

時清甩着自己發麻的手,“那我就沒教養給您看看。”

當着主人的面打奴才,這才叫沒教養。

老爺子驚的說不出話,連金盞本人都沒反應過來。

她以為自己依靠着老爺子,時清今天肯定要被罰,結果誰知道時清當着老爺子的面又甩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聲響,直接打懵所有人。

時清說,“姥爺您不是問我為什麽打金盞嗎?這就是原因。”

她冷笑,目光從金盞臉上緩慢移到老徐身上,停住。

“我時家嫡女,今科探花,在自己家裏使喚不動兩個奴才,這家到底是姓時還是姓金?”時清看着自己發紅的掌心,“我連打個自家不聽話的下人都要被興師問罪嗎?”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老徐說的。

府裏人尊稱你一聲“徐叔”是她人有涵養,你仗着別人的尊重倚老賣老是你不要臉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只要我還姓時,在這個家裏,我就是主子,其他人……”時清放下手,看着老徐跟金盞,聲音緩慢,字字清晰,“只能是奴才。”

“別說她有錯,她就是沒錯,我也能抽她。”

時清一句話堵住所有人的口。

老徐想倚老賣老假哭又不敢哭,餘光瞥老爺子臉色。

“你長本事了是吧?你考中探花了不起是吧?”老爺子被氣的站起來,抖着手指向時清,“那你別被人退婚,別讓時家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啊!”

重點終于來了。

“不就是被退婚嗎,多大點事。”時清自己端着紅豆糕又坐回去,“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夫郎多的是。”

“大不了再找一個呗,只要我成親速度快,笑話就追不上我。”時清咬了口紅豆糕說,“我覺得那個誰——”

她忘記名字,扭身問蜜合,“繡牡丹那個叫什麽來着?”

只記住了對方牡丹繡的好。

蜜合眼皮抽動,彎腰小聲提醒,“雲執。”

時清點頭,“對,我就覺得雲執挺好的,我挺喜歡的,就娶他吧。”

老爺子差點一口血吐出來,被下人撫着胸口坐下來,氣都喘不勻,一副随時被氣出病的模樣,“雲家?你見過他嗎,能喜歡他什麽?”

時清根本不看他,随他裝。

剛才進門前老爺子聲音中氣十足。

見他身體這麽硬朗,時清當時就松了口氣。

至于看中雲執什麽?

時清毫不猶豫,“我就喜歡他溫柔解意賢良淑惠會繡牡丹的樣子。”

主要是會繡牡丹。

而此時雲家。

鴉青捧着個黑色匣子走進裏屋,左右沒看見自家小公子,不由推開窗往外看。

清晨院內梨樹上,本應端坐在繡架前繡牡丹的小公子,此時正悠閑的倚坐在樹杈上。

身上淡青色衣袍随意撩起,長腿半曲腳底抵着樹幹,另條修長的腿垂下來,随着晨風一蕩一蕩。

風起,雪白的梨花伴着烏黑發絲在他身邊蹁跹起舞。

鴉青站在窗前,側面只能看見少年皮膚白皙,像是上好的冷白色釉瓷,連身邊梨花都要輸他三分。

許是聽見他的動靜,樹上那人側眸偏頭朝這邊看過來。

少年容貌清隽,氣質幹淨清爽,全然沒有生病前的沉沉郁氣,反而像只生機勃勃随時都會振翅高飛的白鶴。

樹上的這位不是旁人,正是繡的一手傾城牡丹的雲家小公子——

雲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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