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進門前時清胸口還提着一口氣,仿佛腦袋後面有個小辮子被時鞠攥在手心裏。但凡她哪裏做的不夠好,對方都會冷不丁的拿出來吓吓她。

外人總說時鞠是個鐵骨铮铮的都禦史,朝堂上就沒有她不敢谏言說的事兒。

可時清穿來後第一次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就知道這個人沒這麽簡單。

能在督察院當上都禦史,并且穩穩連任兩屆皇帝的人,怎麽可能真是個無腦倔牛,這分明就是只笑面狐貍。

時清穩了穩心神,擡腳跨過門檻。

時鞠正坐在椅子上看書,瞧見時清進來只是掀了掀眼皮,跟她的冷淡相反,旁邊的李氏立馬放下手裏的糕點盤子迎上來。

“爹爹給你買了你愛吃的板栗。”李氏生的明豔張揚,奈何身上穿着深青色衣袍,平白将三十多歲的他襯得老氣很多。

雖然老爺子總說李氏沒讀過書上不得臺面,但他對女兒是真的沒話說,恨不得把所有能給的都給時清。

享受着這份溫柔耐心、毫無保留的父愛,一度讓時清深覺愧疚。

時清心裏酸酸澀澀,正要讓身後的蜜合把自己買的金簪拿出來,就聽見椅子上的時鞠聲音不大不小的問,“聽說你打了金盞?”

沒問原因,只有質問。

時清昧心自問,她穿來的這幾年兢兢業業的扮演着一個好女兒的人設。

老爺子刁難她那麽多次,她都忍着沒說半句話,甚至為了所謂的讓時家光耀門楣,她天天雞叫起床讀書,大冷天的為了提神洗臉用的都是冰水,這才考了個探花。

再說又不是她願意鸠占鵲巢,她穿來的時候原主就已經死了。

錯的人從來不是她。

她才不捏着鼻子當孫女!

時清深呼吸,又徐徐吐出一口氣,感覺被人抓住的小辮子被她自己一刀切掉。

幹脆利落,渾身輕松。

“沒錯,我打的。我不僅打了金盞,我還打了——”

時清直視時鞠,一臉坦蕩,伸出兩根手指,鄭重強調,“兩、次。”

一左一右相當對稱。

時清扶着李氏的手臂往椅子方向走,“您要是不信的話,讓人把金盞叫過來,我再給您演示一遍。”

“不就是個奴才嗎,我打她不需要分時候,我都不嫌手累,難道她還敢嫌臉疼?”

給她臉了是吧。

時鞠被時清理直氣壯的态度噎的一愣,連翻書的動作都頓了頓。

她這才擡眼正式看時清,手指接着剛才的動作翻了頁書,像是把之前的話題一并翻過去,“還聽說你要娶雲家小公子?”

時清大大咧咧毫不客氣的拉了條椅子坐在李氏身邊,低頭剝板栗,頭也沒擡,“我跟雲執情投意合天造地設,我娶他挺合适的。”

時清姿态随意,跟之前見到時鞠就心虛膽怯的态度截然相反,甚至反問,“您還聽說了什麽?”

時鞠打量的視線細針一樣密密麻麻的落在時清身上。

時清渾然不覺似的,剝完板栗遞給李氏,态度秒變乖巧,“爹,您吃。”

李氏滿臉溫柔,“都是給你買的。”

“這不巧了嗎,我也給您買了東西。”時清扭頭朝後,讓蜜合把匣子拿過來。

時清笑,“這是送您的生辰禮物。”

一支華麗精致的金簪。

李氏眼睛都亮了,很明顯是真心喜歡。只是他略有遲疑,目光依依不舍,勉強笑着把匣子合上,“爹爹很喜歡,留着等以後戴。”

等老爺子死了再戴?

“您是怕姥爺不喜歡嗎?”時清忽然問出聲。

她站起來打開匣子把簪子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戴在李氏頭上,“他一把年齡了不喜歡好看的顏色很正常,可爹您還年輕啊,不能迎合他的喜好。”

時清往後退了兩步,由衷稱贊,“好看!”

“就是衣服顏色太老氣,要我說爹您就适合顏色鮮豔的衣服,年輕又好看。”時清看着李氏的眼睛,心頭發澀,“您要活的漂漂亮亮的,而不是委屈自己活給別人看。”

尤其要拒絕家庭pua。

像什麽穿着豔麗顯得俗氣,全是扯淡。

時清故意說,“要是有人看不習慣,那只能是他見的少,就跟沒見識的狗就知道瞎叫一樣,見什麽都得逼逼兩句。”

李氏微微發怔,沒反應過來。

直到時鞠把書不輕不重的拍在桌子上,語氣微沉,“你這含沙射影的在說誰?”

“誰說我爹不好我就在說誰,”時清把空匣子“啪”的聲關上,沉悶的聲響像是敲在人的心頭,“誰要是為難我爹,我不僅含沙射影,我還指名道姓的罵他是狗。”

時清笑,眼睛直視時鞠,“早上姥爺剛說完我沒教養,我覺得像他這麽有教養的人,一定不會對別人的穿着評頭論足對吧?”

一句話說的時鞠啞口無言。

誰讓她爹不好過,她就讓誰沒得過!

各自管好各自的爹。

李氏不願意掃時清的意,擡手扶着簪子,“好,爹爹聽清兒的。”

時清送完東西就回自己院子。

時鞠視線看着時清的背影,意味深長的問,“你有沒有覺得清兒今天變了很多?”

“清兒變的再多也及不上我嫁給你後變的多,”李氏仔細的收起匣子,情緒低落,“我才剛三十出頭,衣櫃裏的衣服比你爹身上穿的還顯老氣。這些不過身外物我也不想計較,可我清兒不過就是打了他一個下人他便着急忙慌的把你我叫回來主持公道。”

時鞠微愣,沒想到話題是怎麽轉到自己身上的。

李氏紅着眼睛問,“我清兒在他心裏還比不過一個奴才?你跟你爹都不疼清兒,我女兒我自己疼。”

“你爹你伺候,明日生辰我就要穿我喜歡的衣服戴我清兒買的金簪。”李氏站起來往裏屋走,“清兒說的親事我這個當爹的沒意見。”

別說娶雲小公子了,就是娶雲大公子他也同意。

時鞠趕緊追上去,“你別生氣。”

她也不敢在衣服上扯更多,只說時清的親事,“她娶雲家小公子我也沒說不同意,哪怕她自己沒提這事,礙于長皇子的原因,這幾年朝中也沒人敢說把自家兒子嫁進時家。”

時鞠皺眉,“這時候娶個跟朝堂毫無關系的商人之子,倒是最好的結果。”

将來時清進入朝堂,身上關系越幹淨越簡單只會越好。

李氏果然被轉移注意力,輕聲問,“那咱們什麽時候上門提親呢?”

“明天你生辰之後去。”

天色擦黑。

棺材鋪子的小二擡着口蓋的嚴嚴實實的長型匣子從時府後門進院。

時清掀開蒙在上面的布檢查一遍,見沒有磕碰後才付錢。

蜜合頭皮發麻,“小主子,咱們搞個棺材在院子裏怎麽那麽瘆人呢。”

“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時清拍拍棺材板,“見‘棺’發財啊。”

時清沒跟蜜合說實話,其實她除了棺材還列了其他事項。

她今天出門的時候看了好幾個店鋪,感覺都不錯,打算明天讓蜜合去談談,看能不能買下來。

她不能長命,把雲執娶進門算自己對不起他。

等将來她走後,她父親一定不會為難雲執。

他可以帶着她給的店鋪莊子再嫁,自己會把蜜合跟夜合留給他,這樣哪怕他再次嫁人,時家依舊是他的後盾,怎麽着都比他在雲家一直被使喚要強。

暮色四合,院裏也沒掌燈。

蜜合去給時清準備洗澡水,時清自己站在院子裏,垂眸用指尖輕撫棺材板。

她在盡可能用最短的時間把身後事情安排好,連素未蒙面的雲執都想到了。

時清坐在棺材蓋上發呆,在想自己還遺漏了什麽。

無意間一擡頭,就看見牆頭上有個人影貓兒似的躍上來。

“?!”

時清倒抽了口涼氣,對方很明顯剛站上牆頭就看見坐在棺材上的她。

兩人對視,連空氣都沉默幾秒,随後默契的大喊出聲,“啊——”

“有鬼啊!”

“靠!抓賊啊!”

時清脫了鞋用力朝牆頭上扔,她姥爺的,敢惦記她上好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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