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雲府後院——

“賊抓到了嗎?”老爺子披着件外衣從裏間出來。

外面動靜鬧的有點大,他都躺下了又拄着拐杖出來。

老徐眸光閃爍,上前扶着老爺子的手臂,“賊抓沒抓到不清楚,但是下人們趕到的時候倒是看見小主子光腳站在棺材上,鬼一樣吓人。”

老爺子坐下的動作微微頓住,“棺材?”

年齡大的人對這種東西最是忌諱,老爺子當場臉色就沉下來,“府上哪有什麽棺材。”

“您不知道,是小主子今天才新買的。”老徐壓低聲音,“聽門房說,那棺材是臨天黑才送來。”

老爺子抽了口氣,拐杖杵地,“她這是買給誰的?買給我嗎?”

“不像話真是太不像話了,”老爺子氣的站起來,“給我把她叫過來!我倒是要問問她這棺材打算給誰用。”

“主子您別生氣,您有沒有覺得小主子今天格外不對勁?”老徐勸了一句。

他這麽一說老爺子倒是仔細想了想,氣的冷哼,“她是得了失心瘋。”

以往的時清跟個榆木疙瘩似的,不管他怎麽說都不知道叫人。他那群老朋友的小輩裏面,沒有一個像時清這樣木讷寡言的,每每提起都覺得拿不出手。

跟她爹李氏一樣,上不得臺面。

“小主子之前脾氣多好,您說東她不會講西,您再看看今天的小主子,都敢當着您的面打金盞,簡直就是變了個人!”老徐越說越覺得瘆人。

老爺子握緊手裏的紅栗木拐杖,擡眼看老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們該不該請個老道來看看?”老徐說,“小主子性情大變,許是被退婚後承受不了這個噩耗,這才被髒東西趁虛而入。”

借屍還魂?

大晚上說這個,兩人心裏都覺得毛毛的,後背處好像有看不見的風吹進來。

老爺子讓老徐把燈芯挑亮一點,攏了攏肩上的衣服,雙手搭在拐杖上,“陳老應該有些門路,他對這些東西了解比較多。”

陳老算是老爺子進京後認識的第一個好友,這人神神叨叨的,最信這些。

老爺子沉聲說,“正好趁明日李氏生辰,叫陳老帶人過來看看,我倒是要瞧瞧,有什麽髒東西能進我時家的門!”

老爺子要驅鬼的想法時清完全不知道。

她晚上睡覺前讓人把棺材用布蓋的嚴嚴實實,還派了兩個膽大的守着。

她倒是要看看誰敢偷!

翻牆那賊跑的賊快,時府一衆下人沒追上,宵禁後只能回來,太可惜了。

時清躺在床上把透明面板又劃拉出來。

生命條依舊是那層薄薄的血皮。

可能因為已經見底,所以也看不出來過完一天生命值有沒有減少。

時清把面板隐藏,全然接受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結局。

就像刀架在脖子上,害怕完恐懼完只剩下淡然。

老娘就這樣,不行就毀滅。

一夜好覺,第二天早上如常醒來。

時清茫然的坐在床上醒神,要不是那面板還在,她都以為生活還是正常軌道進行,平平淡淡無悲無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天玩的都是極限。

但極限才刺激啊!

以前時清總覺得老爺子挑刺都不是要緊事,他年紀大忍忍就過去了,人家君子報仇都能等十年呢,她又不是熬不死老爺子。

結果——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現在不同了,像她這樣趕時間的,報仇可等不到明天,巴掌該甩就得甩。

萬一醒不來了,還不得遺憾死啊,到底下孟婆湯都怄的咽不下去!

今天她爹生辰,時清心情美美的挑了件顏色偏亮一點的衣服。

蜜合在旁邊鼓掌,“小主子穿這身粉的真好看!”

這話說的,她這張臉,穿哪身不好看?

時清給自己紮了高馬尾,用冠束住。

身上這件粉色冬袍不是那種胭脂俗粉的輕浮粉,而是比較有質感的粉色,配上飒爽利落的馬尾,顯得她整個人瞧着都比以往有精神許多。

“小主子昨天讓主君多穿些顏色明亮的衣服,要我看,您也該多穿點。”蜜合彎腰給時清整理袖筒,“回頭讓裁縫鋪子多做兩身顏色亮麗的春裝送來,像您往年那些灰色藏青色的衣袍都扔了。”

時清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點點頭。

也不是不行。

時清收拾完就去李氏的院子。

今天雖說是李氏生辰,其實并沒有請什麽客人,就打算自己一家子随便熱鬧熱鬧,給府裏下人發點賞錢也就算過去了。

時家來京城差不多十多年,這期間老爺子都有幾個好友,李氏硬是沒交過朋友,不像在青山縣還未出嫁時,一群的手帕交。

京城大,貴人多,站在城樓上随意往下扔塊磚,砸到的人裏面都有可能是皇親貴胄。

李氏以前還挺自信的,畢竟在青山縣沒有第二個男子比他長得更好看,就是在京城,他的容貌也是拔尖。

可到了京城後,他就感覺自己被比下去。

論錢,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論臉,老爺子說他長相太張揚明媚不像個安分人。

就因為他這樣臉,剛嫁過來那兩年老爺子沒少給他臉色看,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他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夫郎。

這十幾年來,李氏穿着樸素不見外人,就為了證明自己并非他口中說的那般。

結果老爺子又開始挑他新毛病,說他說他空有張揚不讨喜的外表,內裏沒有半點才華墨水。

被他說久了,李氏出去都覺得矮人一頭,仿佛放眼所見到的男子裏面,所有人都是可以考狀元的水平,就他一個不識字的繡花枕頭土老帽,丢了時家的人。

今天身上穿着這套做完後只敢偷偷穿半個時辰就脫掉收起來的梅染色冬袍,心裏格外沒底,手腳不自然的整理衣服,好像哪裏都不對勁。

“爹。”時清過來。

李氏像是找到主心骨,拘謹忐忑的問,“爹爹穿這身會不會太豔了,顯得不夠沉穩老氣。”

他猶猶豫豫的要換衣服,“要不還是穿那身深青色的呢?”

畢竟主君原配一般都會穿正色衣服。

“咱們今天就自己一家人,也沒有外人,不用穿的這麽正式,再說今天您生辰,咱們想穿什麽顏色就穿什麽顏色。”時清跟蜜合打配合,兩人一人一句把李氏誇的天花亂墜,好像他穿這身是天仙下凡。

主要不是穿哪身,而是要讓李氏找回自信,不能對老爺子逆來順受慣着他。人啊,一定要先拒絕家庭pua。

李氏笑,“那就不換了,我也覺得這身好看。”

“我娘呢?”時清左右看。

“她今天朝中有事,可能要回來的晚一些。”李氏拉着時清一塊吃早飯,“吃完陪爹爹去給你姥爺請安。”

時清能看出李氏的不安,他在老爺子面前徹頭徹尾的沒有自信。

老爺子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嫁到時家的時候已經沒落,但他依舊以大家閨秀自居,在他看來,李氏這種沒有文化只有錢的人家,最是庸俗。

所以時清被沈家退婚後他才這麽生氣,一是覺得丢面子,二是沈郁的才氣文明京城,娶回來有臉面,正好彌補女兒夫郎沒文化的遺憾。

兩人到的時候,是金盞出來說話。

時清微微挑眉,把手遞到眼前看。

嗐,你看這巴掌,它又狠又快。

“……”

金盞頭皮繃緊,兩邊臉莫名開始火辣辣的疼。

她也不敢放肆,老實傳話,“老爺子剛起,讓您在這兒等一會兒。”

這是故意給父女倆臉色看。

李氏臉上露怯,可能是身上穿的不是老爺子喜歡的衣服顏色,心裏沒底氣,猶猶豫豫的扭頭看時清。

時清一把扶着李氏直接擡腳進門,大聲說,“姥爺太客氣,我們來就來了,不用他收拾完再出來迎接,我們自己進來坐。”

她把一臉震驚的李氏摁坐在椅子上,跟到自己院裏一樣開始使喚下人,“金盞,去端盤紅豆糕過來,我昨天吃完覺得不錯,端來給我爹嘗嘗。”

金盞攥緊手指,時清目光一冷看向她,“去。”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沉甸甸的壓在金盞心上,竟不敢反駁半句。

“是。”金盞不情不願的福禮退下。

李氏驚詫的看着時清,金盞簡直都是時府私底下默認的時家小主子了,現在在時清面前連半句話都不敢說。

時清喊,“老徐,老徐!”

她開始叫金盞的姥爺,“怎麽不知道上茶呢?”

李氏都想捂住時清的嘴。

這人也是她能使喚的嗎?老爺子聽見了指不定怎麽發火呢。

時清喊了幾聲,不僅把老徐喊出來,還把老爺子一同叫出來。

但凡沒有這幾嗓子,父女倆能幹坐上一個時辰。

老爺子拄着拐杖臉色發沉,他還沒開始發難,時清就先開口了,“倒茶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姥爺您親自來!老徐你怎麽這麽沒有眼力見,在時府這麽多年連怎麽伺候主子都不會嗎?”

“倒茶去,”她懶洋洋的說,“咱們府上可不養閑人。”

老徐憋屈的老臉通紅,礙于不知道時清是什麽東西,跟金盞一樣不情不願的下去了。

老爺子目光直接跳過時清落在李氏身上。

李氏跟被鷹盯上的兔子似的,寒毛炸開,低低叫了一聲,“爹。”

“你這穿的都是什麽東西!”老爺子開口就是訓斥。

李氏眼眶發紅,心頭委屈還沒蔓延上來,時清一茶盞砸在地上。

“啪——”的聲脆響,青瓷茶盞四分五裂,攔住李氏的自卑跟老爺子的火氣。

時清站起來指着茶盞大罵,“這都是什麽東西!”

衆人根本沒反應過來,時清跟老爺子說,“這茶盞不講究,顏色這麽輕浮,一看就不合您眼緣,不是什麽正經茶盞。姥爺您放心,我明天就給您換批顏色深沉的老、東、西過來。”

她又拿起一個茶盞看向老爺子,“您要是不喜歡鮮嫩的顏色,我今天就幫您全砸了。”

老爺子呼吸沉沉,胸膛上下起伏,“你——”

“您不用誇我,我知道我體貼又孝順。”時清吊兒郎當的坐在椅子裏,手中惦着茶盞,笑着問他,“姥爺,您現在覺得我爹今天這身衣服還能入眼嗎?”

老爺子攥緊拐杖一眼不發,實際上額頭已經出汗。

現在他越看時清越覺得這孩子陌生,指不定身上真有髒東西。他之前總是覺得時清嘴笨不讨喜,但怎麽都比現在不管不顧目無尊長要好。

老徐正好端着茶進來,倒春寒的季節,茶盞裏半點煙氣都沒有。

他面笑皮不笑的将茶端着往李氏面前送,眼底帶着輕慢不屑,跟老爺子有學有樣。

時清沉着臉一茶盞砸在他腳邊,“賞你了,喝吧。”

老徐吓的一哆嗦,眸光晃動,佯裝手不穩将茶托打翻在地,冰涼的茶水灑了一地。

時清撩起眼皮看老徐,緩慢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低沉沉的氣勢壓下來,“你要是活夠了,我那棺材先送你也不是不行。”

她這人,該大方的時候還是挺大方的。

老徐臉色瞬間蒼白,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抽着涼氣哆哆嗦嗦的說,“不敢勞煩小主子,我、老奴這就去重新沏茶。”

時清笑,斂下身上所有冷意,“你看,這不是挺會做事的嗎。”

老爺子對上時清的視線,氣的差點厥過去。

時清讓蜜合把地上的茶盞掃幹淨,跟老爺子說,“姥爺,醒醒吧,時家變天了。”

不興您打壓人那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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