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來都來了。

時清給蜜合使眼色,蜜合幾乎是秒懂。

主仆兩人一個輕手輕腳的進屋,一個悄無聲息退下喊人。

時喜正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翻枕頭,老徐說符紙就放在這下面。

時清的被褥還沒整理,時喜把枕頭掀開就看見露出來的明黃紙張,眼睛登時一亮。

心頭的驚喜沖淡身邊所有的細微動靜,以至于自己被人兜頭蒙住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

時清伸手扯過旁邊紅木衣架上的外袍把時喜的腦袋蓋住,同時大喊,“抓賊啊——!”

時喜心裏一驚,伸手去扯頭上遮住視線的衣物。

“還敢反抗?”時清兩眼放光,提着衣擺擡起一腳就将時喜揣翻在地,腳重重踩在她後背上,故意說,“我今天就讓你長個教訓,遇見我算你倒黴。”

“時、清!”時喜大聲吼,跟只被踩住的甲魚一樣撲騰着要站起來。

時清将自己所有重量都壓在時喜身上,單手放在耳廓後面,裝傻充愣,“哎呀,你說什麽清?我怎麽聽不清呢~”

“……”時喜氣的想咬她。

時清分明是聽見了,也知道人是自己,她就是故意的。

“把我放開!”時喜作勢翻身。

“我踩住的王八就沒一個能翻殼的,”時清一巴掌抽在時喜後腦勺上,“小東西,你長得醜,想的還挺美啊。”

正好這時候蜜合帶人進來,充分發揮她的大嗓門吆喝:

“抓賊啊,抓偷東西的賊啊!”

有上次被賊翻牆逃跑的經驗在,這次院裏的奴才們機靈很多,先把繩子跟棍子都拿上。

時清連忙從時喜後背跳開,時喜身上一輕下意識的就要從地上爬起來。

下人們一看,這是要逃跑啊!

二話不說先一棍子打在腿上,時喜瞬間發出豬叫聲。

時清趁機上去補了兩腳,“做什麽不好,來我院裏做賊。樹下的棺材看見了吧,打死你我直接就能下葬。”

蜜合跟時清唱雙簧,“主子,這慘叫的聲音好耳熟啊。”

“可不耳熟嗎,”時清撩起衣袍半蹲在時喜面前,伸手一把掀開她腦袋上的衣袍,“被殺的豬都沒她叫的難聽。”

時喜一雙眼睛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憋的通紅,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時、清!”

“呦!這怎麽是二姐啊,”時清嘆息,“浪費感情,我還以為抓着賊了呢。”

時喜一口血想吐在她臉上。

“二姐你不清楚,我這院裏以前進過賊,我可吓死了,這事全府上下都知道。”時喜扯着地上的外袍替時喜擦眼角的淚花。

時喜偏頭別開躲過時清的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報複自己以前打過她。

時清小聲說,“真話就別說出來了啊,這事咱親姐倆心裏知道就行。”

時清揚聲道,“至于誤傷你——”

她笑的得意,“算、你、倒、黴。”

她這院子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

“啊啊啊!!時清,我要讓你好看!”時喜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

“別啊,”時清摸摸自己的臉,一臉真誠,“我覺得我現在長得就已經很好看了,不需要更完美。”

時清站起來,勾着明黃雲紋的紅色衣擺順勢落下,晃在時喜眼前。

時喜心頭一顫,下意識擡眼看時清。

現在的時清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幾年前那個怯懦膽小又木讷的時清好像已經成為過去。

時清垂眸俯視地上的時喜,微微挑眉,“把她送去老太爺那裏,就說我有人進我屋翻東西,我抓賊的時候誤傷了二姐。要不是看在他老人家的臉面上,我就把人送去大理寺了,畢竟……”

“家‘醜’不可外揚。”

下人把時喜擡去老太爺院裏,蜜合彎腰撿起地上的外袍,餘光瞥見腳踏處一角明黃符紙,好奇的伸手拿過來。

“小主子,您看。”蜜合将符紙遞過去,“好像是安神的符紙,咱們屋裏什麽時候有這個東西?”

時清捏着符紙。

時喜應該是進來找這個的,看來有人往她屋裏放了東西。

“蜜合,今個排查下去,昨天到今天從我屋裏出去進來的下人列個名單,我回頭有用。”時清把符紙折疊起來,“這事估計我娘知道。”

很明顯,老爺子不可能關心她的睡眠往自己屋裏放安神符紙,隔天還讓時喜來取。

結合之前的白浮道人,時清寧願相信老爺子給她整了個驅鬼的符紙。

現在東西很明顯被人掉包,除了老爺子只能是時鞠了。

她這是故意留條線,讓自己把院裏有問題的人順勢牽出來。

老狐貍,尾巴多着呢。

時清去找李氏,全當沒有符紙的事情,“爹,咱們什麽時候去雲府啊。”

任務都發布了,時清感覺自己時日無多,這牡丹再不開始繡,自己可能就等不到了啊。

李氏今日穿着正統的紅色,大氣又端莊,很明顯是打算出門,“你瞧你心急的,恨不得今日就娶上門。”

時清還真是這麽想的。

“爹,您今天這身衣服好看,襯您氣色。”時清照例彩虹屁。

李氏笑,扭頭跟時鞠說,“瞧瞧咱清兒的這張嘴,将來定會哄夫郎開心。”

時鞠今天休假要去雲家提親沒上早朝,身上穿着月牙白的常服出來,垂眸整理袖筒,聞言不甚在意的擡眼瞧了下時清。

她雖然不去上朝,但事務依舊很多。

“我去趟督察院,很快回來。”時鞠跟李氏說完便帶着冬蘭出門。

等她走遠,李氏才笑着小聲跟時清說,“等你娘回來咱們就去雲家。”

他們還沒等到時鞠回來,倒是先等到老爺子帶着張氏過來。

李氏趕緊出主屋房門迎接,卻被老爺子狠狠地剜了一眼。

旁邊張氏捏着巾帕擦眼角,顯然剛哭過。

“跪下!”老爺子拐杖指着時清,“你們父女倆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時清坐着紋絲不動,老爺子被張氏扶着坐在主位上,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的不輕。

李氏茫然的跟在後面走進來,低聲問時清,“出什麽事兒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啊。”時清伸手拉着李氏,“爹您坐下聽。”

李氏屁股剛挨着板凳,老爺子一個茶盞砸在地上,“你還好意思坐,你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清脆的聲響吓了李氏一跳,眼眶瞬間就紅了。

時清站起來把他擋到身後,“你吓唬誰呢?”

張氏出來打圓場,低聲勸老爺子別生氣,先把事情問清楚。

“有什麽好問的,你好心腸想着來教他打理家宅操辦婚事,他倒好,半句謝字都沒有就讓時清把喜兒打了一頓!”

老爺子拐杖杵在地上,眼睛看着藏在時清身後的李氏,“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時清了然,指着老爺子就罵,“說的對,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就是剛才砸的那個茶盞也是我家的,就這胳膊肘還往外拐,就是養只狗它也知道幫着主人,你怎麽連狗都不如!”

張氏臉一沉,呵斥道:“清兒!怎麽跟姥爺說話呢,你讀的書都讀哪兒去了?”

“那當然都讀到姥爺肚子裏去了。”

時清說,“時喜到我屋裏翻東西,人髒并獲,就這你還瞎着眼護,時喜她娘是你親生的,我娘難道就是抱養的?要不然你怎麽一顆心端不平呢,這個家要是生起龌龊,都是你偏心的錯。”

“你心裏不滿我爹出身不高,你比我爹又高哪兒去了,讀了三兩本書就是文化人了,那我考上探花也沒拿自己當聖人啊。”

時清冷笑,“你不是不滿意我打了時喜嗎,那讓大理寺來人來審,我就看審完後她那進士的身份還能不能保住,到時候她降了罪,就讓您這個文化人去給她辯解。”

老爺子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抖,他被時清罵在臉上,氣在心上,幾乎想當場就暈過去。

時清揚聲喊蜜合,“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請過來,能搶救就搶救,搶救不了咱也盡力了。”

“你你你——”老爺子身體是真好,氣歸氣就是沒暈,“你個孽障!”

“您是我姥爺,我是孽障,你就是個大孽障。”

張氏臉色難看,就這還是硬着頭皮出來說,“都是誤會,我今天過來就是接老爺子去我們那兒住。”

時清坐回去,“算你懂點事。”

“……”

張氏深呼吸,側眸看老爺子,指望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可惜老爺子氣的只能喘氣,半句話都不想說。

張氏沒有辦法,自己走過去拉起李氏的手,輕聲說,“我本是好意,想着你什麽都不懂,過來幫你操辦清兒的婚事。”

李氏掌心冰涼,臉色蒼白,緩慢把手從張氏掌心裏抽出來。

他自己軟弱也就算了,總不能将來安安靜靜的雲執進門後也要跟着他一起受委屈。

李氏緩聲說,“不用姐夫幫忙,我想試着自己來。”

“你哪裏操手過這些事情。”張氏眸光閃爍,“再說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時清慢悠悠的說,“就是,都是一家人何必跟他客氣,直接跟他說咱家的事兒不需要他管。”

張氏沉着臉走到老爺子身邊,捏着巾帕擦眼淚。

老爺子緩過來,擡眼看李氏,“時家辦喜事,滿京城都等着看熱鬧,你要是鬧出笑話誰臉上有光?這事就讓你姐夫幫你。”

他像是已經定下,不給李氏眼神。

時清這個暴脾氣。

“清兒,”李氏沖她緩緩搖頭,上前一步說,“我女兒的婚事,我這個當爹的定能辦好,不用旁人插手。”

他臉色蒼白,顯然頂着老爺子的氣勢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有多難。

但李氏半分不退,單薄纖瘦的身形撐起主君的紅色衣袍,時清側頭看他,李氏攥緊雙拳緩聲說,“就算鬧出笑話,也是我的事情。”

比起時清,顯然李氏的反抗對老爺子的沖擊更大,“好好好,這個家是徹底容不下我了,我走!”

他讓老徐收拾東西,“我看我走了滿京城人會怎麽說你,定要指着你的脊梁骨罵你不孝順!女兒成親之前逼走老爺子,這就是你李家的家教。”

李氏身影搖搖欲墜,手搭在時清的手臂上支撐身體,帶着哭腔咬牙說出三個字:

“要你管!”

他氣的哭出來,自己受這麽多年的氣,今天可算出了一口。可惜生氣罵人的時候自己底氣先不足,還沒開口就抖起來,為了顯得有點氣勢,李氏就學會時清的那句。

“關你何事!”

時清沒想到李氏能自己走出老爺子的陰影,逐漸“時清”化,驚喜之餘跟蜜合瘋狂鼓掌,“我爹威武!”

李氏邊擦眼淚邊瞪她。

老爺子氣的腳一拐,差點從臺階上栽下去。

他連等時鞠回來都不願意,邊罵李氏父女邊收拾東西,張氏眼皮直跳,想勸他留下來又找不到機會開口。

張氏把老爺子支走就是為了插手時清的婚事,現在李氏突然硬氣起來,自己計劃失敗還接老爺子過去幹嘛?伺候他這個活祖宗嗎?

可惜老爺子被氣狠了,半個時辰就将東西收拾好。

期間時鞠過來一次,老爺子根本不願意見她。

女人不問後宅事,她真就不管自己這個親爹了。他又不是就這一個親生的,指望不上她還不能指望老大嗎。

老爺子走的時候,東西搬上馬車。

他本來想鬧點動靜出來讓人罵李氏不孝順,結果時清動靜比他還大。

街頭巷尾響起鞭炮聲,鄰裏百姓都出來看熱鬧。

心說這時家娶親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結果上前一看不是這麽回事。

蜜合扯着大嗓門喊,說時老爺子看重雲執,趁他上門前放權給李氏,自己搬去時融家裏住,以後不回來了。

張氏一聽不對勁,連忙出來解釋。

奈何一個人的聲音太小根本沒人聽見,再加上蜜合嗓門大,随便一開口就把他的聲音蓋下去。

高帽子一頂又一頂的戴在老爺子頭上,他僵直的站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要是走了,可就不好回來了。

老爺子本來是想鬧鬧脾氣,讓李氏看看這個家沒了他過不下去,等到時候求着自己回來。

結果現在直接被人擡出去,不打算讓他回來了!

老爺子扭頭看時鞠,時鞠點頭說,“父親既然想去,就去吧。”

老爺子嘴唇蠕動,遲疑不決。

時清上前,身後還跟着幾個下人。老爺子擡頭一看,眼皮子跳動,胸口梗塞。

“姥爺要走了,怕您不适應,多帶兩個人過去伺候。”這些全是她院裏排查出來的人。

“走就走。”老爺子哆哆嗦嗦的上車。

張氏勉強扯出笑跟在後面,“三妹,父親可能會過不習慣,到時候你……”

時清攔過話茬,大聲說,“您這麽孝順,怎麽能讓姥爺不習慣呢,他今天走了要是再回來,就是你家伺候不周到,到時候我就上奏說時喜不孝順,品性不行,沒留住姥爺。”

張氏掐着巾帕看時清,吃了她的心都有。

這次來還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虧了女兒又帶回來個累贅。

“你跟喜兒都是時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威脅我?

時清笑,那還真是找對人了。

她跟張氏說,“您放心,都是一家人。我不好過,肯定不會讓她舒坦。”

她就是走,也不能自己一個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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